作者:君子迁
凤安并不理解。摸了摸鼻子,愁眉苦脸,“我是真的走不动。不信,大姐你看我的腿,都浮肿呢。”
跪灵这事儿,真不是人干的。
大冷的天,灵堂里不说四面透风,总也不似在卧房中俺么暖和。跪在地上二十多天,凤安早就叫苦不迭了。
要不是看长兄面上冷峻,如寒潭似的,他早早就得装病了,哪儿会叫自己跪得腿都肿起来
“姐姐,等我好了,一定跟大哥出去,成不成”凤安央求。
凤娇的眼睛盯在凤安身上,这是自己的亲弟弟,浑浑噩噩的,哪怕父亲的死,也没能叫他刚硬起来。比起来,凤妍嘴角处挑衅的笑又算得了什么呢。
忽然之间,凤娇觉得疲惫得很。
“随你吧。”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努力站直了身体,不想再做无谓的努力了。“我回去了。”
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凤娇迈步就往外走。
走出房门的时候,又听见了里边凤妍略显尖利的声音在对凤安说着什么,甚至还传出了凤安的嬉笑声。
如果可以,凤娇真不想承认,这对傻子,是自己的血脉至亲。
“姑娘”一直在外边等着她的丫鬟见她脸色不对,担心地叫了一声。
凤娇回头看了看,厚厚的门帘遮住了屋子里的暖意。她忽然就觉得心中一阵酸楚。
“我去看看祖母。”凤娇轻声道,“你回去吧,不用跟着我了。”
说罢,出了凤安的院子,缓缓往太妃的院子走去。
这一路走过去,王府里景色依旧,名满京城的梅花林正开着花,香气清清冷冷地扑过来,叫凤娇停住了脚步。看着不远处缓坡上的梅林,她忽然又想起来刚刚休夫那会儿,独自去了城外女庵里住着的时候。
比起王府里,庵中日子要清苦许多,却也叫她心里感到安宁。
也不知道在外边站了多久,直到觉得脚下冰凉了,凤娇才垂着头慢慢地走进了老太妃的院子里。
经历了丧子之痛,老太妃的身体也一直有些不好,每日里好几个太医轮流着来诊脉开方子。才进了门,便能闻到一股子浓烈的药香。
“祖母。”进了里间,凤娇便看到了老太妃正歪在榻上,额头上嘞着抹额。走到老太妃身前,半跪半座,凤娇昂起脸,“祖母身体好些了么”
老太妃扯动了嘴角,露出一个很是勉强的笑来,摸了摸凤娇的头发,“好多了。你怎么不歇歇”
“我担心祖母。”凤娇将脸放在老太妃的膝头,有些想哭。
老太妃叹了口气,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
侍女端了药进来,见此情状,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轻声道,“娘娘,该用药了。”
凤娇连忙让开。
老太妃接过了药盏,凤娇便看到了里边药汁黑漆漆的,不用喝在嘴里,只看着,便叫人觉得苦得能说不出话来。
却见老太妃半点为难的神色都没有,将药汁一口喝尽了。
凤娇眼睛湿润,“祖母可要用些蜜饯”
老太妃摇头,“良药苦口啊。药苦了,才能治病,吃什么蜜饯呢。”
她声音苦涩。凭这药再苦,还能苦过她失了儿子的痛苦吗。
抬起眼来看着满腹心事的凤娇,只问,“你可是有事”
老太妃眼角的皱纹多了几条,显出苍老。
凤娇咬了咬牙,跪在了老太妃跟前,含泪道,“孙女不孝,想想进庵落发,清修祈福。”
第201章 她这是恨着我呢
凤娇的话,叫老太妃有些惊讶。
“这是为什么啊?”
凤娇低头垂着眼,轻声道,“孙女……孙女的心一直静不下,庵中清静。”
自从休夫归家后,凤娇便一直有入庵清修的念头。但老太妃并不许,一来是因凤娇并不似凤妍那样没脑子,懂事,又可怜。先前的姻缘不顺,也并不是凤娇的错处。二来,凤娇尚且年轻,过了年都还不到二十岁,大好的年华,谁又能说,往后她没有更好的际遇呢?老太妃实在不忍心看着她就这么跑去庵里头清苦地度过余生。
静静地看着凤娇,凤娇始终没有勇气抬起眼睛与祖母对视。
过了半晌,老太妃才沉沉地叹了口气,示意侍女将凤娇扶起来,温言道,“现下太冷,等到开春,你若是还这样想,我送你去铁梨庵中住一阵子。祈福可以,落发清修就不必了。”
见凤娇终于张了张嘴要说话,老太妃一摆手,“就这么定了吧。你的心我都知道,只是孩子,你也只当是体谅体谅祖母这颗心吧。”
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悲伤。
凤娇心中难过,喉间如同哽了什么东西,说不出话来,只能含泪点了点头。
等她走了,老太妃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吩咐身边的侍女,“去问问怎么回事。”
侍女应声退了下去。
老太妃疲惫地歪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凤安的皓月园中。
“姐姐,大姐就那么走了,不会有事吧?”凤安有点儿担心,“看她挺难过的样子。”
一个直接唤作姐姐,一个却是唤作大姐,亲疏一听便知。
凤妍嘴角挑出一抹轻蔑,“谁不难过?父亲突然没了,咱们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看见,如今母亲还被困在江南不叫回来,你不难过?我不难过?偏她要充烂好人。你以为她巴巴儿地说了一大套是真是一心为了你好?别傻了,咱们的姐姐啊,我早就看透了。不过是想借你献殷勤,好讨祖父祖母的欢心,叫人说她懂事罢了。”
“不,不能吧……”凤安将信将疑。哪怕是不亲近,可他从心里头觉得,凤娇也不像是拿着亲人当梯子的人。“你都那样说她了,她也没有对你怎么着。我觉得吧……”
话都没有说完,就被凤妍重重重重拍在桌上的一巴掌打断了。
凤妍这一下用力不小,自己手心也疼得慌。愈发气恼,冷笑着告诉凤安,“你信她信我?别忘了,当初母亲被冷落,被禁足,她可是半个脸都没露过!”
这是叫凤妍最为不满的地方了。
三个姐弟之中,要说谁在祖父祖母跟前还能说上话,那就非凤娇莫属。她休夫回来后,一向脸冷心硬的祖母都觉得她不容易,对她多有怜惜。凤妍就不明白了,叫凤娇为母亲说句话,怎么了?
凤安低下头,不言语了。
“她不过是记恨母亲当初将她聘给了断袖罢了。初时母亲又不知道,莫非这还能怪到母亲身上去?人都说,亲母女没有隔夜的仇呢,也亏得她也是母亲一手带大的,半点儿感恩之心都没有!”
凤妍一推凤安,“以后她再与你叽叽歪歪的,你便问到她脸上去,问问她当初要是肯替母亲说一句话,还有没有如今!”
因这皓月园是凤安的居处,凤妍说起话来,也并没有什么避讳的。却不知道,自己说的每个字,不过片刻后,便都传回了老太妃的耳中。
先前出去打问的侍女已经回到了太妃身边,俯身轻轻地将问到的说给了太妃听。
太妃听后,沉默了良久,才嘲讽地呵了一声。
“她啊,是对凤娇有怨,也是恨着我哪。”
侍女不敢说别的,只好陪笑,站在太妃身后为她捏肩膀。隔了一会儿,才诧异地轻问,“奴婢冷眼看着,也并未见大姑娘做过什么对不住二姑娘的事情,何来的怨呢?”
二姑娘确实有些跋扈,可侍女也清楚得很,要论起心性凉薄自私来,这府里二姑娘得数头一份儿——那会儿世子夫人被责罚,也没见她出过声儿啊。
反倒是躲得比谁都要远些。
“你呀,只看得到面儿上的东西,就不知道往深处想一想?”这侍女也是从小服侍太妃的,太妃喜她心思简单,见她问,也便有心指点几句。“力道再大些。”
“她只比凤娇小了两岁,也过了及笄之年。”
及笄了,便可以成亲了。
侍女恍然大悟,“您是说,二姑娘把自己姻缘不顺,怪到了大姑娘身上去?”
这,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这一个家里的女孩子啊,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先凤娇休夫,虽然出了一时的恶气,却难免叫人觉得咱们王府太过霸道了些。连郡主和国公府都要对安王府俯首低头哪。”
老太妃声音不高,话音儿里带了讽刺。
侍女手上不停,轻轻地捏着太妃肩膀,只摇头,“娘娘不是总说,旁人怎么说随他去么。可吃的亏吃了便罢,不可吃的亏,半点不能吃下去。安国公府骗婚在先,咱们大姑娘休夫在后,就连陛下都说咱们做的没错啊。”
“话是这么说而已。”在这上头,太妃并不想纠结太多,“谁对谁错,也要看旁人的屁股坐在哪家的椅子说。”
猛然间听见了屁股两个字,丫鬟脸蛋都红了。
“凤妍容貌上乘,在外边也是温柔可人的模样。按说,上门提亲的人家不该少了。前两年也确实如此。可从凤娇休夫后,也确是难免叫她受到了些影响。不过以她掐尖抢上,又从来都是看自己是九天仙女,了,也未必能有好日子过。”
所以从把儿子和小李氏送去了江南后,老太妃其实也一直在注意着,想为凤妍定下一门亲事。
男方的门第不一定要多高,能日常度日便可以,家中人口简单点儿,也就是了。
当初她还羡慕过顾老太太,也不知道哪里的运道,连赵三思这种无父无母只一个兄弟,还带着世袭军职的都能叫她给寻到,扒拉到了沈家做了女婿。
不过照如今凤妍的性子看下来,只怕是到了谁家,都是个安分不了的。
又是叹了口气。
此刻,老太妃与当初的霍老夫人心有灵犀。养了这么个看着就能坑人的孙女,跟谁家有仇呢要把她嫁过去?
侍女见老太妃不再说话了,劝道,“您也不要太过费神了。从早上起来,还没歇歇呢,这会儿趁着清静,睡一会可好?”
扶着老太妃躺下,自己坐在脚踏上给她捶腿。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听见了老太妃睡着了。
侍女便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到了外边去守着。
凤离和两个堂弟回来的时候,老太妃还没有醒。侍女见三人进来,忙起身,指着里间小声道,“睡着呢。”
“那我们先回去,回头再过来。”凤离便道,送了两个堂弟回去,自己往花房里去见老王爷。
直到晚上,才和老王爷一起,从花房里出来,一同又到了太妃的住处。
太妃这会儿倒是醒了,凤二的两个儿子都坐在她身边,正在说着这一日出去见了哪些人,说了什么话。老太妃边听着,边不时地点点头。
这两个孩子,也只比凤安大了三四岁而已。
但只看这一段时候说话做事,都强了凤安一座山出去。
一时又见老王爷与凤离到来,两个孩子忙起身迎过去要扶,被老王爷拍了回去,“我还没老到动弹不得。”
外头风声渐大,老王爷解了身上大氅,搓了搓手,“看样子,过年这两天又要有场好雪了。”
让人摆上了饭,吃过后,便叫凤离的堂弟们回去好生睡觉。
这边,太妃才将今日凤娇凤妍凤安的事情,与老王爷和凤离说了一遍,末了叹道,“那两个也就算了,我单单心疼凤娇丫头了。”
老王爷端了茶在手里,也不见多生气,反而劝妻子,“凤安被他母亲惯坏了。这个,咱们早就知道。依我看,放他在家里,那早晚就是个废人。我想,不如将他送到军中去。”
“军中?”老王妃皱眉,“凤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