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子迁
没几天,冯昭伏法,安国公与广阳郡主被削去了爵位贬为庶民流放出京。冯氏一族之中,多有牵涉进此案的,也都一并处置了。
冯家尚能留在京中的,也不过两房偏枝。
贺长安第一个跑来告诉了阿琇。
“怎么样,琇儿,有没有觉得挺解气的?”贺长安丝毫不掩饰对冯家的厌恶。“自作孽不可活,我先还以为冯竹随了她祖母,性子就够让人厌恶的了。没想到,比起她父亲来,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军粮军饷都敢伸手,也不怕贪心太大噎死了他。到底把一个大家族给作了进去。”
贺长安叹道,“冯家也是百年望族了,听我祖父说,老安国公也算是个人才的,没想到子孙这么不争气。”
说了一阵儿,见阿琇坐在秋千上头无精打采,走到了阿琇身后轻轻推了一把,秋千就晃了起来。
阿琇长长地叹了口气,“唉……”
“不是,你这又是怎么了啊?”贺长安就站在原地,等秋千把阿琇悠过来就推一把,纳闷极了,“怎么自打受了一回伤,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我就是觉得吧,上一刻冯竹还是名门千金,下一刻就是罪臣之女了,真是世事无常啊。”
贺长安不大能理解阿琇这种感慨,几步就转到了阿琇的正前方,盯着晃过来的阿琇,“琇儿你不会是可怜起冯竹来了吧?她可是险些把咱们两个害死的罪魁祸首。你快收起你那点儿傻乎乎的好心啊。再说了,你算算她的身世,亲祖父,国公的爵位。亲祖父,宗室的郡主。亲爹,军中的将军……不能说不显赫了吧?可是一朝生变,沦为了庶民,又怨谁?还不是她的亲爹贪心太过动了不该动的?”
“世事有因有果,她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被她爹坑了的那些兵士们,吃不饱穿不暖的,一冬天得熬不过去的得有多少?”
秋千停了下来,阿琇叫丫鬟稳住了,自己小心地从上面蹭了下来。
贺长安过去扶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带到了一侧的摇椅上。
“我不是可怜她。就是想着……”阿琇压低声音,“我听初一说,这事里面有阿离哥哥的推手。我就是怕……长安姐你说,以后他会不会被皇帝忌惮啊?”
被怀疑弄权,结党什么的。
贺长安神色古怪,张了几次嘴,最后放弃了,坐到海棠树下的石桌旁,随手剥开了一枚果子丢进嘴里。
“长安姐?长安姐?”阿琇没等到回答,抓了抓头发,有些讪讪,“你说的也对,可能我近来只能在这个小院儿里养伤,闷得慌,胡思乱想来着。”
贺长安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吞下了嘴里的果子,“嗯。”
看她也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阿琇顿时来了兴趣,“你怎么啦?”
擦了擦手,贺长安敲了敲石桌,“也没什么,就是有些烦啊。”
见阿琇一跳一跳地往自己跟前蹦,贺长安觉得这姿态像极了雪地里觅食的小家雀,“你听说了吧,霍青时那位继母,把家里的侄女接了来京里,还一连接了两个来。”
她手指头比了个“二”。
阿琇看她,“你没事吧?”
贺长安倒追霍青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开始的时候阿琇还怕这只是贺长安剃头挑子一头热,后来看看霍青时的反应,似乎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
想了一想,又改口问道,“我那位舅母没事吧?”
贺长安托起了下巴,笑得很有深意,“没事啊,就是据说,跟你舅舅吵了一回。”
第221章 不后悔
“啊?”听到贺长安这样说,阿琇简直要惊呆了。虽然她上次去霍家的时候,看她那位舅母见人三分笑,很会捧着人说话,是个温柔可人的模样,但她也不是瞎子,自然能够看出,很多时候,李氏对霍骏的影响非同一般。
换句话说,霍家的事情,多是李氏做主的。
“就因为她接了两个侄女来么?”
阿琇有些纳闷,“那姐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骏多要面子的人哪,因有腿疾,连大门口都甚少去,就怕被人看了笑话。
他和李氏夫妻俩吵架,贺长安又不能躲到床下去听。
贺长安得意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如今,不仅霍伯父,就连你那个小表弟霍锦程也很喜欢我,恨不能叫我做了他亲姐姐。这就是他告诉我的。”
果然,霍锦程是个不靠谱的。
“他们前阵子不是搬了新宅子么。霍锦程自己也有了个单独的小院儿,我看他挺喜欢鱼啊鸟的,就寻了一对儿品相上佳的玉雕画眉给他。”
“大方。”阿琇挑了根大拇指。
贺长安敲着桌子,撇了撇嘴,“霍锦程那小孩儿不算坏人。看得出,他从小就被他娘宠坏了,虽有些淘气,倒也不至于是非不分。也难得是真心把青时当大哥的。倒是他那个娘,我是有些看不过去的。”
阿琇顿时坐直了身子,准备听八卦。
一个不留神,牵扯到了腿上的伤处,狠狠地疼了一下,忍不住就是痛呼。
“小姑奶奶,你慢点。要不,下回我可不敢来了,免得也叫你那阿离哥哥对我下黑手。”
阿琇小声嘟哝,“他才不会下黑手。”
随了顾老太太一般颜控的阿琇,坚决不肯承认凤离那样清隽飘逸的人是个会下黑手的。
“嗤!”贺长安先是发出了一声冷笑,很显然不是很认同阿琇这个说法。叫她说,凤离要是不黑,就没人更黑了。他那只手,坑了的人还少么?
阿琇被她笑得讪讪,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你从来都是嫉恶如仇的,为什么看霍锦程不是坏人?”
她可还记得呢,霍锦程第一次见到自己,眼睛都直了,目光叫人厌恶。
“我先时也这么想的。后来接触多了,才发现他也就是个没人认真教导过的孩子而已。你舅舅就不说了,从前在军中无暇顾及孩子。你舅母……”
说到这里见阿琇瞟了自己一眼,贺长安耸了耸肩膀,改口,“霍夫人吧,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霍锦程的哥哥身上,对他除了溺爱外,从来也没有怎么教导过——当然,她教导了,说不定倒把人教坏了。好不容易撺掇着霍将军把军职给了她儿子,结果一到了京城,青时成了状元,还掌了宫中禁卫在御前行走,她又红眼了,霍锦程在我跟前抱怨了好几次,说他娘生气了就要在他跟前大骂他大哥,也骂他。这回他两个表姐来,霍将军很是不满的,夫妻俩背着人吵了好几次了。”
阿琇不禁对贺长安肃然起敬。
忽然觉得也多少明白了点儿什么,眯着眼睛盯着贺长安看了半晌,决定还是不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为好。
至少,自己身边儿只有贺长安的时候不好说,不然挨揍的时候没人拦着。
于是等到凤离来看自己的时候,阿琇偷偷地对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按说长安姐姐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她喜欢表哥,以她的性子,该千方百计为表哥出头才是。没道理反而去讨好舅舅啊。不过现在,我好像明白点儿了。”
凤离素白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剥着荔枝,已经剥了一小碟子,听阿琇这么说着,便用小勺子将一枚果子送到她的嘴边,看着她张嘴吃了下去,含笑问道,“明白了什么?”
阿琇两腮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道,“如今不但表哥对她感觉还不错,舅舅,连霍家的表弟都很喜欢她。甚至,那位李氏舅母把侄女接到了京城里来,舅舅还与她吵了几次呢。就连霍表弟,背地里也跟她多有抱怨自己的母亲。阿离你想啊,这简直就是变相地孤立了李氏舅母。哪天矛盾闹大了,舅舅也好,霍表弟也好,都没有人站在她那边了。那时候,李氏真就成了孤家寡人。当年,青时表哥尚且年幼,不就是面对的这种情形么?”
“是啊,青时进京的时候,年纪虽然小,可心里也只会他父亲一个人失望。等到李氏反应过来的时候,会发现不但丈夫,连她的亲生儿子都被别人拉拢了过去,心里该有多煎熬,是不是?”见阿琇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凤离倾身过去,手指抹过她的嘴角,轻笑,“这里有些果汁。”
温热的手指,让阿琇的脸上顿时染了红晕。
她本来就生得极为出挑,虽然尚未及笄,但五官精致,肌肤白净细腻。夏日的阳光透过海棠树的叶子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看上去格外的明媚娇憨。
所谓的明珠生晕,美玉流光,也不过如此。
哪怕是订婚后,二人相处之时,凤离也一直是恪守礼仪,从未有过半分的僭越。阿琇更是小孩子心性,从来都是活泼泼,落落大方的。
不经意间的一次触碰,倒是叫二人之间都怔愣了一下。
片刻后,凤离咳嗽了一声,掩饰地抓起一枚荔枝继续剥着,只是看上去手有些不稳。
阿琇也颇有些难得的不好意思,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正在尴尬之际,小丫鬟月儿提着裙子一溜烟儿地跑了进来。
“姑娘,姑娘!”
月儿年纪比阿琇还小了两三岁,声音还有些童音,有些尖利。
“怎么啦?”阿琇抬起头,“你慢点儿!”
月儿这丫头实在是不够稳重的,话音才落,阿琇就看到她脚底下一拌,往前冲了两步,差点儿扑倒在地。
这一冲,就冲到了阿琇的躺椅前。
“姑娘,可是不得了啦。”
月儿气喘吁吁的,弯腰扶着膝盖,“北境来信儿了,说,说咱们家四太太……”
阿琇顿时警觉起来,四太太,不就是霍昀吗?
“四婶怎么啦?”她急急地追问。
“四太太……”月儿吞了一下口水,艰难地说道,“四太太秋天里,会带着小少爷和小小姐回京来!”
阿琇大吃一惊,她转过脸对凤离说,“阿离哥哥,你敲我一下。”
就霍昀那个细溜溜的小身子板,从小还总是七灾八难的据说好不容易才长大了,谁能想到,一次就生了对双胎呢?
想她四叔,光棍了多年,不成亲没个孩子,把顾老太太给急的背地里求菩萨的。结果,这一次就子女双全了。
就只是一样,因是双胎,霍昀早产,原本五月的产期,硬生生是提前到了三月底。
老话儿都说七活八不活,沈焱怕叫老人们担心,都没往京城里送消息。直到了六月,霍昀坐过了双月子,孩子也算稳当了些,小夫妻俩一次得了闺女儿子的消息,才送回了京城。可把个顾老太太和霍老夫人给惊着了,又是喜又是忧的。
又因为阿琇受了伤正在养着,顾老太太也不放心小孙女。霍老夫人没有那么多的挂念,直接和霍老侯爷收拾收拾行李,早就亲自杀到了北境去了。
凤离真的就伸手在她脑袋上连着敲了两下,“疼不疼?”
“疼。”
阿琇捂着脑袋,傻笑了出来,“就快要见到小弟弟和小妹妹了呢。”
她托着下巴,开始想象起沈焱和霍昀的孩子会是个什么样子了。
沈焱风姿俊秀,世间少有。
霍昀更是绝色。
这夫妻俩的孩子,长大了以后得是什么样的妖孽啊。
“想什么呢?”凤离见阿琇已经神游天外了,心里不禁有那么点儿发酸,干脆捏住了她的脸,“不许再笑了,傻乎乎的。”
阿琇嘿嘿嘿,“货既售出,概不退回。便是个傻子,你也认了吧。”
“当真?”凤离故意做出惊讶状,“原来真是傻子不成?我须得再想想……”
作势欲起身。
阿琇哈哈笑着,抢先一步跳起来,跳到了他的背上,双手一嘞凤离的脖子,“后悔也晚啦,这辈子就是你啦!”
“不后悔。”凤离背着她站了起来,脚下微动,转了个圈儿,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够听到的声音,喃喃地说道,“能得琇儿为妻,绝不会后悔。”
阿琇得意极了。
嗅着凤离身上若有若无的寒梅香气,仿佛又看到了那年在安王府中,绿梅树下,那个牵着小小的自己的少年。
真好,一直就是他。
“你们在做什么!”
下一刻,就是一声惊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