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子迁
霍青时看着阿琇的身影闪过茜纱窗,收回了目光,笑着回道,“表妹向来直率。”
还很可爱的。
夸阿琇,温氏向来是不会自谦的,只点头,“正是你说的这样了。可恨初一,知道你姐姐正在养脸呢,你逗她做什么?”
初一叫屈,“我又没防备,姐姐一回头吓了一跳呢。”
蹭了蹭温氏,“再说姐姐就爱和我大打闹,亲姐弟么。”
亲姐弟这三个字,叫温氏很是熨帖舒心,眉眼间不禁笑意更浓。
霍青时起身,“姑母,安哥儿可在家里?我想去看看他。”
安哥儿内向安静,话不多,所有事情都在心里了。霍青时却正好相反,俊朗阳刚,他出生在边城,仿佛身上自带了一种边城汉子特有的野性,从小便是一身的彪悍。他在国公府里附读过一段日子,与安哥儿相熟。说也奇怪,明明性子南辕北辙,二人关系倒是不错。
初一连忙站到了霍青时身边,“我也去。”
温氏便道:“安哥儿该是在外书房里罢?你们去瞧瞧,我也不知他今日有没有出去。”
安哥儿年纪不大就中了秀才,是个念书的种子。二老爷对他寄予了厚望,将他送进了国子监里念书。如今国子监正在放田假,安哥儿就在家里自己念书。
霍青时行了一礼后自出去了。
阿琇重新梳洗了过来,看到霍青时不在,便奇道,“表哥呢?”
“去寻你大哥哥说话了。”温氏摇了摇头,轻声叹道,“你表哥,要回边城去了。”
“什么?”
阿琇一下子站了起来。
霍青时随着老侯爷来京城,已经十年了。她到现在还记得,当初还只有六岁的霍青时,只用一条胳膊便将她抱了起来,明明眉眼俊俏,眼底却总带了些郁气的小小少年。
“为了什么啊?”
温氏秀美的脸上有着无奈,“边城来信,说他父亲病了。”
人心都是偏的。哪怕她与霍骏少时便已经相识,霍骏是老侯爷义子,她从来都是唤霍骏一声兄长的。可是霍青时是她看着长大,从这孩子进京后,十年不算短,霍青时从一个垂髫稚子,长到如今英气勃勃的少年。头两年,霍骏还能不时托了进京的人带些东西给霍青时,问一问他。后边,却是越来越少。近两年来,更是几乎音讯全无。
娘是后妈,爹总是亲爹吧?
霍骏如此行事,可有半分的慈父心肠?
因此温氏对霍骏,是很不满的。对霍青时这孩子,更是多了许多的慈爱。平日里,初一有的东西,总不会忘了给霍青时也准备一份儿,就连靖国公,也很是喜爱霍青时这个晚辈。
所以无论是对靖国公夫妻,还是阿琇和初一姐弟,霍青时也总是格外亲近。
乍一听见他要回边城去,阿琇先就愣住了。
“可,可之前没有听说过啊。”她昨天还去给霍青时送生辰礼,也并没有听见霍青时说啊。
“是昨日下午才接到的信儿。约莫着这一两天,也就该启程了。”
今日,霍青时是特意过来与温氏辞行的。
“表哥又不是大夫,回去能做什么?”虽然知道这年头,孝字大过天。别说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干舅舅只是对长子冷落了些,哪怕真就暴打了,当老子的教训儿子,也只会被世人说是天经地义。可阿琇依旧为霍青时感到不平。“就不能不回去么?外祖父都说了,秋天就想要表哥下场试试武举呢。”
平心而论,无论是武技还是兵法,霍青时半点都不输给胡武。阿琇甚至觉得,只要霍青时参加武举,甚至武状元之位都是手到擒来的。
“你这孩子,又说傻话了。”温氏摸着阿琇一头披散在肩膀上的长发,“再不好,那也是他的父亲。”这世间本就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够讲道理的,外人不管霍家父子关系如何,看到霍骏病了,霍青时却没有回去侍疾,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霍青时才是真的没了前程。只一句“无君无父,禽兽也”就能叫霍青时在这世间没有锥地立足。
阿琇想了想,“我去找表哥。”
“他去与你大哥哥说话,你回头再过去。在这里帮着我想想,收拾些东西给青时带着。”
霍骏那个填房不是个大方的人,霍青时离家十年了,只怕边城那边儿连他的屋子都能给占了去。霍骏一个粗爷们儿,怕也是想不到这些。无论如何,不能叫霍青时回去后连件得体的衣裳都没有。
温氏完全是把霍青时当做了要远行的大儿子来操心了,阿琇也只好留下来同她一起商量着。
因霍青时就要回边城去,温氏特意留他下来吃饭,就在正房的花厅里摆了一桌小席,席间又嘱咐霍青时回去后,多多保重自己,莫要像小时候那样冲动。
“你是霍家嫡长,又在父亲身边教养多年,日后前程远大。旁人,加起来也不及你半分重要。”温氏的话,就差明着说出来了。
霍青时明白她这是在提醒自己,莫要像小时候那般冲动。为了个不慈的继母坏了名声,并不值得。
“我都明白,姑母放心。”
饭后,霍青时起身告辞。阿琇送他出去。
见她一脸的难过模样,霍青时不禁笑了,仪门处回身揉了揉阿琇的头发。难得的,阿琇没有跳脚喊着又揉乱了。
“莫要这样,我又不是不回来了。”霍青时笑着安慰阿琇。
看着这少年很是阳光的笑容,阿琇鼻子有些发酸,“那表哥要保重自己,回去后,若有人敢叫你受委屈,就回来与外祖父说,外祖父会替你做主的。”
霍青时一笑,点头。
他不过又耽搁了一日,第三天便已经收拾停当,离京回边城了,走的时候,身边只带了日常跟着他的两个小厮青松和明月。原本,他是不想将这两个带着的,奈何这两个小厮哭着鼻子必要跟着他,又有温老侯爷点头,霍青时无奈,只得带了两个人一同上路。京城与边城相距岂止千里?温老侯爷又恐三个十几岁的孩子到底没有经验,路上会出什么事情,又遣了自己身边两个得用的随扈送了霍青时回去。
平日里与霍青时关系不错的,知道他要走,都纷纷想要与他设宴践行,奈何霍青时走得急,只好作罢。凤林凤森与他最好,特意与凤离和阿琇姐弟一起,将霍青时送到了城外十里亭。
霍青时骨子里就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虽有不舍,但终究不会在外人跟前表现出来。外面儿上看来,依旧潇洒果决。
在十里亭中与凤离等饮过了践行的酒,霍青时一抱拳,“就此别过了。”
“表哥,一路顺风。”阿琇将一条长鞭递给霍青时。这还是当初沈四刚刚回到京城时候,送给阿琇的见面礼。她并不十分精通长鞭,平常也很少会用到。“这个你留着防身吧。”
他与温氏一起,挑了不少的吃用之物给霍青时,此时早就装在了马车上。不过想来想去的,阿琇还是觉得那些东西并不能尽了自己的心意,想起霍青时平日里用剑,用枪,却并没有长鞭,索性就将这条鞭子送了给他。
霍青时惊讶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将手拍了拍阿琇的肩膀,“多谢妹子了。往后有人欺负你,只管告诉我。无论多远,我都回来替你讨回公道。”
这话说得阿琇眼圈就红了,哽着声音,“表哥你别忘了回来。你离我远了,等你讨公道,我的黄花菜都要凉了。”
霍青时不愿见她落泪,重重一点头,大步跨出十里亭,翻身上马,对着凤离等人点了点头,拨转马头,快马而去。
“我们回去吧。”凤离掏出帕子,替阿琇擦了擦眼睛,“别哭了,青时早晚都要回去一趟的。”
“我又不是为了表哥回去才哭的。就是觉得,忽巴拉的就走了,让人连个准备都没有。”阿琇抽了抽鼻子,从凤离手里抢过帕子盖在自己的脸上,闷声说道,“表哥先还说要参加武举的秋试呢。”
“秋试的话,他在原籍参加,岂不是更好?”凤离将阿琇脸上的帕子拿了下来,轻笑,“莫要随意将这东西盖在脸上。”
着实是不吉利。
“嗯。”阿琇很是乖巧地应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用了凤离的帕子。看了看,帕子上有些泪痕了,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阿离哥,这个有些脏了,等我洗过后再还给你。”
“这是新的,你留着用便是。”凤离毫不在意地笑着。
凤林用力咳嗽了两声,与初一挤眉弄眼。
初一就对着天上翻了翻白眼。
“你们眼睛怎么了?”凤离淡淡地一眼扫过去,含笑问道,“可是上火了?要不要请太医看看?”
第104章 谁说古人就古板?
凤离一眼扫过去,凤林几乎是嗖的一声就躲到了凤森的身后去。凤森从小胃口好吃得多,身形略显肥胖,完美地挡住了瘦小的凤林。
“堂,堂兄……”迎上凤离的目光,凤森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说来也是奇怪了,虽然说是要喊凤离一声堂兄,但论起身份来,他们都是皇孙啊。怎么一见着凤离,就有些怕怕的呢?皇祖父不是都夸离堂兄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么?
凤森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答案。原来,是因为皇祖父喜欢离堂兄么。
凤离丝毫不想去理会两个堂弟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时近中午,便是凤离,身上也多了许多的燥意。看看阿琇,素来不耐热的她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儿。
“从前不是给了你块玉,说是夏日里佩着最好?”凤离便问道。
阿琇哦了一声,小声地说道,“那不是太珍贵了么,我收起来啦。”
她上辈子就是个小市民,真心有些财迷的。有了什么好东西,头一步想到的就是先收起来。
凤离显然也知道她,也还很是奇怪来着——这小丫头明明对人都很大方,凡她自己有的,身边亲近的人喜欢就送了。偏偏,就对自己个儿如此。
“拿出来戴着吧,那是块难得的温玉,冬暖夏凉,不会伤身体。”
阿琇笑嘻嘻的,“你都说了是难得的么。”
还是舍不得。
凤离弯起指头,在阿琇汗涔涔的脑门上敲了一下,“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的财迷。”
阿琇就嗷的一声捂住了头,抬起眼颇为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凤离。
但见他今日穿了一件浅浅的青色长衫,发如墨,眸如星,玉白的面孔上没有一丁点儿的汗迹。甚至,触碰到自己的那根手指,还带着微微的凉意。
这是不是就是中才有的清凉无汗?
下意识地把手握紧了,阿琇心酸地想,这种女主体质怎么就没有落到自己的身上呢?
“别发呆了。”凤离摘下腰间玉佩塞到了阿琇的手里,“再难得,不也是个物件儿?本就是叫你戴着夏日里舒服一点的。这是和你的那枚一起掏出来的,戴着吧。”
玉佩落在手心,丝丝清凉。
阿琇的脸却红了。谁,谁说古人就古板啦?
这种明里暗里带着和自己一样物事儿,还能叫旁人怎么想啦?
明明,操作就很溜溜的么!
阿琇脸红红,还有那么一丢丢暗搓搓的欢喜,小鹿乱撞般心跳加速起来。握着玉佩的手指,就更加用力了些。犹豫了几次,终究还是没舍得把玉佩还回去。
“姐啊,我饿了。”
这个时候出来煞风景的也就只有沈初一了。
瞅着阿琇那个傻呆呆的模样,初一实在是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也亏得老祖母天天都夸姐姐千伶百俐,人又聪慧嘴又甜,就差说她是天仙啦。可这碰上了阿离哥,人怎么就傻了呢?
初一的小心眼儿里觉得,很该叫他祖母一起来看看九姐姐这副别人哄得晕头转向的模样来着。这简直是要被吃死的节奏了!
作为姐姐最称职的小跟班,初一真是发愁死了。
看看远处,在日头炙烤之下,官道上热浪蒸腾。往远处看,草树的身影似乎都有些扭曲了。
这样的天气赶路,辛苦可想而知。
阿琇又往官路尽头看了看,不见了霍青时一行人的影子,才转身,与凤离等人一起上了马,也往城里奔驰而去。
十里亭,顾名思义,距城里约莫有十里之遥,快马不过片时便到。
因已经到了晌午,凤离请了众人往饕餮楼里用饭。天气着实热,又赶了路,阿琇也没什么胃口。倒是饕餮楼里有一种加了甘草的糖水,放了磨得细细碎碎的冰屑,喝起来冰冰凉凉的,口感酸甜,叫阿琇很是喜欢,狠狠地灌了两盏下去才放了手。
不过一时凉爽了,还没回到了国公府里,阿琇就觉得肚子里隐隐有些难受。就好像喝下去的东西都凝结在了腹中,成了一整块冰一样,难受极了。
一顿饭尚未吃完,凤离就见她脸色不大对,以为她是这一路来去中了暑气。当下就要将阿琇送到医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