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子迁
阿珠素喜红色,日常衣裙大多是红色,各种大红绯红海棠红。不过,今日去看阿瑶,她便选了件浅葱色的来穿,将原本的容貌压得寻常了些。
阿珠并不是那种一眼看去艳光四射的美人儿。她肤色白皙细腻,五官生得极佳,尤其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格外生动。
哪怕是阿琇,也不得不承认,阿珠的容貌,真的是与白姨娘像了个七八成,剩下那两成是青出于蓝了。
今日这身儿浅葱色的衣裳,就让阿珠仿佛周身都笼罩着江南细细的春雨,整个人看上去水意朦胧的,格外柔美。
她正执起茶壶,姿态甚是优雅地斟了茶递给了林沉。
林沉接下。
“大丈夫志在四方。”阿珠很难得的温柔地说道,“何时动身?”
林沉:“……”
阿琇:“……”
都不挽留一下么!
林沉:“过了年,我就会向陛下请旨。”
阿珠点头,柔声道,“北境苦寒,远不及京城。”
从相识以来,她头一次用这样温柔关切的语气与自己说话。林沉心头发热鼻子发酸,顺着阿珠的话便说了下去。
“那倒也不是。京城自是繁华,北境也有北境的好处。一年四季景致便与京城大不相同,高山老林,随处可见好东西。就只一样,冬日里未免太冷了些,有时候那雪经冬不化,都能没过膝头。”
提起北境,林沉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看着阿珠的眼神那叫一个柔情似水,让阿琇都没眼看了。
“是我孤陋寡闻了。”阿珠托腮,颇有些神往,“阿珎没有出阁的时候,父亲为她四处寻了不少的书来看,里边便有些文章专门记游。后来她嫁了人,书都留下了,我偶尔也会去看,虽然觉得外边自有一番与京里的不同,却也没有多大的感触。听林五哥说,就是许多人畏惧的苦寒之地,竟也格外有趣呢。郊外几处山水便是天下第一,如今看来,实在是眼界太过狭窄,只知府中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那……”
林沉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那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去往北境?从此山高水阔,快活自在呢?
可是抬眼看阿珠,她清丽干净的眉眼,头上金灿灿的梅花步摇,婀娜风流的气质,嘴唇翕动了几次,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生于顶级的勋贵人家,从小锦衣玉食,身边多少服侍的人,才能养出这样矜贵又骄傲的女孩儿。
北境有什么呢?
如阿珠说的,苦寒而已。
他凭什么,又怎么忍心希望她陪着自己一起,去那样的地方,过得几年后,红颜凋零,娇贵的千金小姐变得和北境那些女子一样,粗手粗脚,荆钗布裙?
他喜欢阿珠,喜欢到了心坎儿里,恨不能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她的面前,就想看着她笑。
我不能这样的自私。林沉想着。
再离开,大概这一生,他都不会见到阿珠了吧?
心痛如绞。
下一刻,一支笨拙的,有些发红的老木簪子被捏在两只春葱般送到了他的面前。
林沉惊讶抬头。
阿珠眉尖轻挑,“不知道林五哥愿不愿意,带我去见识一下北境大好风光?”
“噗……”正在喝茶的阿琇没忍住,一口茶都喷了出去。桌子上摆着的各色小点心都遭了秧,显见是没法再吃了。
“姐……三姐姐!”阿琇卯足了力气才压下了即将冲出口的尖叫,雪白的脸蛋都憋得通红发紫,“你你你……”
苍天哪,大地哪,她仙女儿一般的阿珠,恨不能把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这句话挂在嘴边的阿珠,竟然,竟然!她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三姐姐你矜持点儿啊!
阿珠掏出一块雪白雪白的,一角处绣着红梅的帕子,优雅地擦了擦身上被波及到的水痕,然后将嗷嗷地扑过来企图捂住她嘴的阿琇推开,春波般的眼睛注视着已经傻掉了的林沉,“林五?”
林沉的喉结,艰难地动了动。
“你,阿珠,你知道你这样说……”他的心狂跳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话,意味着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阿珠打断了他,“你不要误会,你于我而言,只是相熟些的人。说多喜欢你,也并不是。”
林沉发亮的眼睛黯淡了一下。
“我只是不想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过一辈子。我想去外边看看。”阿珠幽幽地说着,“想去看看比铁梨山更高的山,比那几条小溪更壮阔的河,也想尝尝冬天里被大雪掩了半边身子是什么滋味,更想看看,那些茹毛饮血的蛮夷到底长了什么样子。”
她看着林沉,很诚实地表示,“这些我在京城里是看不到的,父亲祖母连我出门都会担心,更加不会叫我只身去游历。所以林五,你还愿意带着一个并不喜欢你的女人,去北境吗?”
第132章 顾老太太怕儿子会哭
“姐姐,你……你刚才是认真的吗?”阿琇掀开厚实的毡帘,往车外看了看,颇有些忐忑地问阿珠。
阿珠眉尖轻挑,“莫非你以为我在说笑?”
她已初见风华,眼波流转之间,哪怕是身为女子,阿琇也觉得心中不免一荡。
“可是,可是北境那样远,冬天又长又冷,姐姐你受得了么?”
更何况,阿珠都明明白白地表示了,她并不喜欢林沉,只是想单纯地离开京城,想去更广阔的天地。
只是这样的话,搭上一生和姻缘,值得么?
对阿珠并不公平,对林沉也同样不公平。
“你还是太小了些。”
静静地看着阿琇那张精致白嫩的小脸上露出了难过的神色,阿珠忽然笑了,探身去捏着阿琇的脸蛋儿,“也天真了些。”
她的一双凤眸之中漾着水波,有着平日里不易察觉的关切与怜爱。
“不过也好,你这样的简单,过得更加快活些。”
阿琇看着伶俐,其实心是有些粗疏的。离着及笄也没几年了,可看着还是一团懵懂。阿珠从前总觉得,阿琇被父亲和嫡母太过娇养了。
可是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只是,还要长点儿心啊!”阿珠含笑,“别被凤离吃死了。要不,哪天他变了心,你哭都没处去哭。”
“姐你不要岔开话啊,干嘛又说到我的身上来!”
阿琇不满,很是着急地握住了阿珠的手,“说姐姐你呢。你真打算……跟林五哥去北境?”
看着她焦急的模样,阿珠笑的更加好看,“有什么不可以呢?你知道,过了年,我虚岁都二十了。再不嫁人,祖母头发怕是又要掉了不知道多少了。”
因她的亲事不大顺当,顾老太太和靖国公背地里不知道多着急。尤其是靖国公,眼瞅着眼角皱纹都多了两条,背过了人去,在书房里骂了林沉多少回了。
因容貌,阿珠其实很少出门。先时是顾老太太总担心她是被白姨娘亲手养大的,脾气秉性随了白姨娘,对她管教约束最是严格。后来,便是她自己并不喜欢往外走,除了几处相熟,说话投机的人家外,阿珠几乎是足不出户了。
正如她对林沉所说,她想走出去看看。看看国公府外,京城外,都是什么样的。
她看得出,林沉对她是有真心的。
至少,到了如今依旧是有。
哪怕有一天林沉这份真心被磨没了,变了,自己也不会受伤,也可以和别的人家那样,和他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我只是想走到更广阔的天地去,我并不是因为林沉。
阿珠想着。
“可是,可是……爹爹一定舍不得你的!”
不管靖国公在女人身上有多么糊涂多么渣,阿琇也得说,他真的是一位非常称职的父亲。
“我会与父亲说的。”阿珠靠在了车壁上,浅笑,“我也很想让父亲背着我一次。”
京中风俗,女子出阁时候,是要兄弟背出闺房的。
不过靖国公府里男丁太少,当初阿珎出阁,安哥儿和初一这两个男丁,一个弱得小鸡子似的,文弱得风吹吹恨不能就倒下,一个倒是壮实,就是年纪小,都不可能把阿珎背出去。
靖国公一抹脸,是自己背了长女送出去的。
也为京城里的八卦贡献了一把谈资,都知道靖国公给是个爱女成痴的了。阿珎在婆家过得甚是滋润自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范家从上到下都知道,她这个嫡长女在靖国公心目中的地位。
说话间,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已经到了国公府门口。
后边又有马蹄声传来。
几乎不用想,阿琇和阿珠都知道,一定是林沉。
果然,两姐妹下车后,就看到林沉正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扔到了马颈上,匆匆地走到了面前。
“回过神了?”阿珠歪了一下头,露出一丝明媚笑容。
不是她取笑,实在是林沉方才太过……傻了。听了她的话后,他整个人动都不会动了,脸上也茫然了,眼睛也直了,就连阿琇叫了两声林五哥,他都充耳未闻。
阿珠看他实在是呆,摇着头拉阿琇出了八珍楼,上了马车后走了一段路,才发现原本要给府里几个病姑娘买的点心蜜饯都忘在了脑后。
倒是没想到,他又追来了。
“阿珠,三妹妹,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吧?啊?”林沉焦急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腿,“我不是做梦?”
“是,白日梦。”
林沉挠了挠头,“你骗我吧?”
“林五,你到现下都没有回答我。”阿珠眉头一立,漂亮的眼睛里露出凌厉来,“你的意思呢?”
林沉很干脆,“回去,我就托人来提亲!”
从怀里掏出了那枚木簪,期期艾艾地说道,“这个还是,还是放在你这里。”
阿珠就只是笑。
明明是有些阴暗的天气,这一笑之下,就仿佛厚厚的彤云都被天光破开了,叫林沉看得几乎不舍得眨眼睛,生怕错过了半分。
咬了咬牙,大着胆子上前一步,胡乱把木簪插在了阿珠挽成了堕妆髻的青丝之上。
“我,我这就回去,让人来提亲!”
他重复了一遍,转身同手同脚地走了两步,又回转,从怀里接着往外掏出两个油纸包塞给阿琇,“这是给九妹妹的!”
一溜烟地跑到了马前,直蹬了两次,才上了马坐稳。
居高临下地对着阿珠一笑,依稀便又是那个无忧无虑,锦衣张扬的少年。
“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