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枸杞黑乌龙
“主子!”凝琴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她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满心惊惶。
“凝琴你今年十八岁,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回去让我额娘给你安排一门好亲事吧。”松格里低着头喝着□□,并不看泪流满面的凝琴。
“主子,求您别撵奴婢走,若是奴婢哪里做的不好,奴婢一定改!求求您了主子!”凝琴全然忘记给凝书求情的事情,只觉得天塌地陷,眼前一片发黑,她颤抖着身子痛哭流涕的哀求。
常嬷嬷也有些惊讶,主子这两天好多时候都让人心惊胆战的,她也有些害怕,可到底是自己从小看大的孩子,若是她能立起来,再不叫人欺负,那常嬷嬷只有欢喜绝没有二话。
“你自个说说看,哪儿做的不好。”松格里漫不经心地问。
“……奴婢……奴婢没看好凝书。”凝琴白着脸吭哧了半天小声回答。
“你是真没看好吗?若论时间长短,你在我身边是最久的,若论仔细有时连凝画都比不上你,就凝书那点子算计你真的没发现吗?还是觉得无论如何主子我都会原谅,反正除了四爷,府里我最大,怎么也不会给我造成什么大的影响。”松格里放下□□碗,神色倦淡。
凝琴低着头听着,越听掉在膝盖前的泪珠子越多,瘦削的肩膀抖动得如同寒风中的草木。
“是奴婢不对,奴婢想差了,求主子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凝琴仰着一张红肿可怜的泪颜声声哀求,这可怜的样子连向来嘴利的常嬷嬷都有些不忍。
“若是我肚子里的小阿哥有个闪失,谁给我机会?你敢说若是凝书和凝棋跪在你面前声声泣血,你真的能忍心看着她们不管?”松格里看着凝琴的样子,丝毫没有动容,冷冷嘲讽。
一番话说下来,常嬷嬷也想明白了,神色再度冷硬起来,若是因为一时心软害了主子和小主子,那后悔都晚了。
再说主子也就是让她回去嫁人罢了,也没说要发卖了她,在主子面前哭得这么惨不就是打着让主子心软的主意么?真真是好算计。
“……主子,奴婢能改,奴婢真的能改!”凝琴不敢应承下来,只是凄惨抽泣着翻来覆去地重复。
“李福海,带凝琴下去醒醒神儿,哭的我脑袋疼。”松格里轻轻扶着额头吩咐。
不管是常嬷嬷还是李福海,一看主子难受,二话不说,直接上手一个拽胳膊,一个捂嘴,很快就把凝琴拖了下去。
“你们觉得我狠心吗?”等李福海和常嬷嬷回来,松格里撑着额头轻声问。
这一上午下来,松格里情绪几度起伏,毕竟月份大了,这就有些疲惫起来,连问话都带上了一丝沙哑之意。
“狠心的不是主子,是那狼心狗肺,不懂得感恩的贱皮子!”凝画斩钉截铁地回答。
“当初,我四人算是人牙子手里头相貌出众的,若不是主子心善买下了奴婢们的身契,说不准奴婢们这会子就已经出现在青楼楚馆,人牙子不止一次说过这话。有了这等造化竟然还想着背主,早就忘了主子的救命之恩,她们就该千刀万剐,下辈子投胎做畜生!”凝画难得激动一回,可见平日里对那几个不安分的丫头恨得狠了。
“奴才也认同凝画姑娘的话,奴才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干爹死前曾经跟奴才交代,不管跟了什么样的主子,一条道儿走到黑,起码能走到黑,若是半路改道,死了连个破席子都混不上的,宫里头不知道多少,奴才愚笨,听干爹的,这辈子跟定主子了!”李福海低着脑袋小声表忠心。
“嬷嬷是不是觉得我这两天变化太大了?”松格里抬起头看着默默站在自己身侧的奶嬷嬷,看着她眼神中温和的包容之色,才露出了些脆弱。
松格里冲着常嬷嬷笑了一下,这丝强挤出来的笑容衬上脆弱,比哭还让人心疼。
努力尝试了几下,还是弯不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松格里放弃了,唇角还未平缓,硕大的泪珠子就直直砸在了天青色苏绣的旗袍上面,氤氲出深色痕迹。
“我昨儿个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头我只顾着追逐着爷的脚步,飞蛾扑火般追到头破血流……”
“我生了个小阿哥,可因为我的愚蠢和执着,没照顾好他,他死了……”
“就因为我心软,因我愚笨,我眼睁睁看着小阿哥在我怀里渐渐冷去,我一年又一年的熬着,日以继夜的后悔,直到我死,爷都不曾回过头看我一眼……”泪珠子比松格里说话的速度还要快,一滴滴从她白皙的脸庞留到圆润的下巴上一下下砸在衣服上,也砸在常嬷嬷的心尖儿上,生生的疼。
“我的好姑娘,梦都是反的,有嬷嬷在呢!”看着松格里在她怀里颤抖着无声哭泣,常嬷嬷心都要碎了,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怪不得昨天主子对着四爷是那般表现。
“主子,奴婢这辈子都会在您身边!”凝画也默默抹着眼泪,李福福跟着无声的跪下,用沉默代替忠心,有些事情需要用做的,并不用一再去说。
松格里在常嬷嬷怀里仰起头,虽仍旧泪眼朦胧,却掩盖不住她的坚决:
“那个梦真实的可怕,所以等我醒过来,我就在心里发誓,这辈子不管如何,我要护好我腹中的孩子,就算名声全无,跟所有人为敌我也在所不惜!”
字字声声都砸下来,哽咽之语轻微到只有她们四人能听到,却在常嬷嬷脑海中振聋发聩,呼啸着翻滚。
“主子不怕,有奴婢在呢!”常嬷嬷摸着松格里的头,同样轻声保证,神色间说不出的郑重。
看着上辈子自己身边最后剩下的三个人,松格里一时间胸腔内酸涩无比,扑倒在常嬷嬷怀中无声的哭了个痛快。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软弱,最后一次放纵自己,算是为上辈子践行吧!
哭过一场,实在是没什么食欲,松格里眼睛上敷了个冷帕子,就躺在床塌上休息了,从膳房提过来的午膳,被常嬷嬷放在炭火盆旁边的铁架子上保温。
收拾好屋里以后,她才带着凝画和李福海悄悄退出来。
“我看主子是这些年憋屈的狠了,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既然主子自己想得开要立起来,咱们仨可得帮主子把正院儿给守好了!”常嬷嬷对着二人殷勤叮嘱,二人都神色认真的点头应诺下来。
等松格里再醒过来,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
“主子,您没用午膳,这会子怕是饿坏了吧?中午膳房送来的八宝鸡还热着呢,还有老鸭竹荪汤,奴婢闻着也鲜的很,您起来尝尝?”常嬷嬷听到松格里起身的动静,赶紧安排凝画去摆膳,自个上前伺候松格里起身梳洗。
“是有些饿了,府中的管事和嬷嬷们都到了吗?”松格里懒洋洋的问,哭过一场又好好睡了一觉,除了肚子发沉,她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已经到了,奴婢安排她们在正厅里等着,您用点午膳再过去也不迟,左右也不差这会子功夫。”常嬷嬷脸上笑着,话说的利落。
“好。”松格里一点也不急,慢条斯理用完了迟来的午膳,吩咐李福海一些事情,又喝了一盏温水才稳稳当当走进了正厅。
第6章 针锋相对(捉虫)
“给福晋请安,福晋万福金安!”二十几个管事和管事嬷嬷呼拉跪了一地。
要是以往的松格里说不定会吓一跳,现在她眼风扫都不扫这些人一眼,慢慢走到上首座下来,淡淡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众人,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
跪在地上的管事和嬷嬷们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起来,以往来福晋这里汇报的时候,哪次不是早早就用局促不安的语气让他们起来,这回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各位管事,各位嬷嬷,可知我为何叫你们过来?”松格里也不叫起,清雅柔和的嗓音温婉的响起,倒是安抚了不少惊疑不定的管事和嬷嬷。
“回福晋的话,可是为了过年的事情?”一个胖乎乎五大三粗的中年嬷嬷抬起头笑着问。
“今儿个才腊月初三,不着急。”松格里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轻声回答。
“那福晋今儿个叫奴才们过来是为了……”府里采买上的王大管事壮着胆子问。
“我今儿个上午闲来无事,翻了下账本,有些问题没看明白,毕竟才刚出宫第一年,有些个不懂的,还请各位管事和嬷嬷们给我指点指点。”松格里话说的格外客气,众位管事和嬷嬷们慢慢放松下心神,有那等子聪明的,但看现在还未叫起,已经悄悄变了脸色,低垂着脑袋不出声儿。
“王管事,自七月里我们入府开始,你每日采买少则二十两银子,多则三百两,我看了下记录,大部分都是我们日常用的东西,差价差在哪儿了呢?”松格里拿起一本账册,素手翻飞,声音温柔,王管事脸色却沉了下来。
但好歹也做了多年的管事,不至于沉不住气,他垂着脑袋恭敬的回答:“回福晋的话,有些材料,咱们京郊福晋的粮食铺子和庄子上就有,所以有时候采买便宜些,若是遇上珍贵的材料,自然会贵上几分。”
“哦?萝卜一两银子一斤,桂皮五两银子一两,八角和花椒都是五十两银子一斤,老鸭二十两银子一只……我曾听闻二十两银子可供平常人家一年嚼用,这药堂的参便宜的才一两银子……王管事你能跟我说说,都是自哪儿采买的么?我特别想去看看,他们那东西是不是金子做的,比人参还贵,看这账簿,几个月下来竟是有三十多笔,也算是个大的花销了。”松格里挑着记录三百两银子一次的细项挨个念了出来。
王管事额头上冒出冷汗来。
“回福晋的话,这萝卜是……野生的,对身子大补,桂皮……桂皮是从盛京运过来的……”
“呵呵,王管事,你是打量着我傻还是你自己傻?你说的这话,你自个儿信么?”松格里失笑,摇着头随意问。
王管事死死咬住牙根儿,低着头不出声,他是爷安排的管事,就算是有问题,他就不信福晋敢撤了他。
“既王管事没想明白,李福海,带王管事去院子里来二十大板清醒清醒。”松格里面上还是似笑非笑的神色,声音里并不见急色。
一个嬷嬷趁着没人发现,对正院里一个粗使小太监打了个眼色,马上低下头去,小太监听着王管事大声的叫唤,硬是把雪扫完了,才哈着气退出去,一出了正院儿的门就开始奔跑起来。
等王管事的板子打完以后,李福海凑到松格里耳边说了些什么。
“随他去,先让王管事歇会儿好好理理思绪,咱们看下一本,粗使厨房的田嬷嬷,我想知道一下,你这采买的价格先不说,为何肉类都是下水?四阿哥府里吃不起肉了?”松格里挑着眉头慢条斯理的问。
田嬷嬷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自七月建府以来,他们都知道这个才十五岁出头的小福晋认真负责,可是她对外面的情况并不了解,只要银子数目对得上,其他的项目方面他们就算动些手脚,福晋也没有发现,他们才胆子越来越大,以至于现在解释都解释不出来。
于是田嬷嬷步了王管事的后尘,出去打板子清醒,一个个管事和嬷嬷被问到哑口无言,被拖出去,然后又一个个像是死狗一样被拖回来让他们趴跪在地上理清思绪。
小太监是在李格格的院子里找到的四爷。
“爷,福晋在院子里赏管事和嬷嬷们的板子,现在打的正凶着呢,若年前闹出人命官司来,四爷府怕是会被人笑话,嬷嬷派奴才请爷过去劝劝福晋。”小太监也算是口齿伶俐,跪下后话说的利索,却没交代清楚是哪个嬷嬷。
李氏闻言,眼珠子一转,身子歪在四爷肩膀旁边。
“爷,姐姐还有着身子呢,不是说要为小阿哥积福么,就怕姐姐气大了收不住手,您还是去安慰安慰姐姐吧!”
四爷皱了下眉头,倒是没如李氏所愿说些训斥的话,只是不动声色,脸色淡淡地站起来。
“爷去瞧瞧。”
“不若婢妾跟着爷一起去?若是姐姐生气,还可以帮爷安慰安慰姐姐。”李氏乖顺柔媚的站起来,声音里好似掺了几斤蜂蜜般甜腻腻的。
“你身子要紧,在院子里呆着吧,爷自个去就行了。”被四爷深邃的星眸扫了一眼,李氏身子都软了几分。
“是,多谢爷关怀,若是……若是姐姐不生气了,爷记得婢妾还等着爷回来。”她伸出小手娇憨的轻轻拉着四爷褂袄下摆。
“好好伺候着。”不管前世今生,四爷已经习惯了李氏这般娇柔单纯的样子,没什么不适,淡淡吩咐了下人后便长腿一迈,颀长的身影往正院儿去了,留下身后明媚娇艳的李氏,脸上呆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不紧不慢沉着脸走在路上的四爷并没有怒发冲冠,昨天他刚回来,只是依本能行事,现在冷静下来他开始思索,上辈子怀着身孕的福晋有这么能折腾吗?他只记得福晋天天板着脸,严肃又无趣,但冲着她福晋的身份自己也愿意给她几分颜面,让她能有底气打理后院。
可惜上辈子这个女人做什么都做不好,后来更是敢对着弘盼下手,这才让他彻底厌弃了那个毒妇,甚至连初一十五的颜面都不愿意给她,宁愿睡在外书房也不想跟她睡在一张榻上。
到现在四爷也没搞清楚,为何他只是跟着去塞外巡视的过程中,打猎时受了点子轻伤,再醒过来就又回到了康熙三十五年,刚回来第一天的时候,他甚至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自己在外书房待了一个晚上,他这才算是彻底冷静下来。
根据他不动声色了解到的来看,一切都跟他经历过的没什么不同,唯独福晋更添三分讨厌,这份不同让他忍不住对福晋有所关注,却忍不住更加厌恶跟福晋相处。
他实在是不明白,好好的当个正室安分守己,打理府务不好吗?这都快过年了,就不能消停一点?
若他记得没错,今年十月份,皇阿玛确知噶尔丹在土拉河与克鲁伦河流域活动后,兵分三路前往进剿,却还是让噶尔丹逃跑了,明年二月他还要跟着御驾亲征宁夏,直到三月中才杀死噶尔丹班师回朝。
这会子万岁爷心情应该不怎么好,作为他的妻子竟然还不懂事闹笑话,惹宫里贵人们不喜,实在是让他不能不厌恶。
等四爷到的时候,正好轮到府中针线房的管事嬷嬷刚被拖出去。
“都住手!”四爷冷冷吩咐,行刑的太监马上停了下来,跪在地上给四爷行礼。
“求爷救救奴婢吧!福晋这是要把奴婢往死里打啊!”作为跟府中女眷接触最多的管事嬷嬷,她早就对着李格格投了诚,这会子自然是能怎么抹黑福晋就怎么抹黑,反正每次遇上四爷,福晋都讨不了好,她背后还站着李格格呢,才不怕福晋这个纸老虎,只是个不受宠的怨妇罢了。
“你又在闹什么?”四爷大跨步进了正厅,虽然才十七岁,可是他毕竟有两辈子的记忆,浑身冰冷的气势扑面而来,管事和嬷嬷们都低着头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只有几个大胆的才敢哭着喊冤。
“给爷请安,爷每回来臣妾这里,开头倒是都惊人的相似呢!”松格里站起身缓缓低头行礼,话语温婉之际忍不住笑出声来,刚刚就着逆光她看不清楚四爷的神色,想来也知道没什么好脸子。
“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到年后再说吗?非要在年前吵吵嚷嚷,传出去在宫宴上让人笑话。”四爷并没有呵斥松格里,只是语气冰冷,作为府中的福晋,他知道福晋不会无辜仗责下人,只是这女人也太不会分时候了些。
“回爷的话,这事儿还真不能等年后再说,不问清楚了,臣妾也没法子管家不是。”松格里垂着优美的脖颈儿,语气温和,脸上笑眯眯地不见生气和憋屈,心中有鬼的几个管事和嬷嬷心头一窒,有些慌张起来。
“爷说,不能等到年后再处理吗?”一身深蓝色常衣的四爷站立在上首,眼底带着冷似寒冰的精芒,深深注视着松格里,带来沉重的压力,他并没有就着松格里的话题继续,只是重重强调年后二字。
“年后怕是来不及。”她看起来恭顺温婉却针锋相对的抬起头看向四爷,眼神中飞快闪过一抹诧异。
那股子冷凝的威压和沉稳让松格里感觉无比熟悉,十八岁的四爷貌似没有这等气势呢……
第7章 论打脸速度
上辈子过完腊八,隔壁的五福晋就会拿着账本来跟她请教如何打理府务,于是四爷府的账本成了满京城的笑话,这算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个污点,现在有办法解决,她当然不肯再背负一辈子“何不食肉糜”的愚昧之名和酸儒的臭骂。
“你若觉得管不好,那就换个人管。”四爷还称得上稚嫩的俊秀脸庞慢慢浮起冰霜之色,锐利深邃的目光,让压迫感倍增,起码常嬷嬷就和李福海已经开始腿软,强忍着才没颤抖起来。
松格里低垂的眼帘中玩味更盛,这位爷难道说跟她有相同的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