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_非
她以前是这样听的,更是这样做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有了孩子,她必须要为自己的孩子争一争。
李泓尚未到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天家的人只要在夺嫡中活下来了,便都是长寿之人,看李泓的状态,再活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李泓前几个儿子比她的儿子大上许多,她的儿子长大成人,那些皇子们在朝中已经站稳了跟脚,这是年长的好处,可也是年长的劣势。
身为天子哪有不多疑的?
尤其是自己渐渐老去,而儿子们越发能干,这个时候,那些皇子们的优势,也就便成被猜忌的劣势了。
天子猜忌,兄弟们又颇为出色,皇子们必会再起夺嫡之乱,天子只会冷眼旁观。
她的儿子无需多做什么,便能得了李泓的欢心。
更何况,她的儿子生来自带祥瑞,只这一点,便能堵死想要说“废长立幼乃取乱之道”的朝臣们的嘴。
她以前没儿子,满心想的都是家族,如今有了儿子,家族便是其次了。
祖父交代过的话,能听便听,不中听的,便只当做没听过。
左右她是薛家的女儿,儿子身上也流着薛家的血,薛家断没有不帮助她与儿子,反而去帮助旁人的道理。
这般想着,薛妃又道:“陛下,您是知道的,长公主一心为您,若没有她,这大夏江山早就是谢家人的掌中之物,如今长公主没有将此事告知陛下,想来是有旁的原因。”
“您素来敬重长公主,不若召长公主前来问上一问,也好将此事的缘故打听清楚,看长公主有何对策——”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李泓打断了:“你也觉得朕远远不及姐姐?!”
“无论何事都要去问姐姐的意思?如此说来,这天下究竟是我李泓的,还是她李淑的?!”
说到最后,李泓并未如往日一般唤姐姐,直接叫上了长公主的名字,显然是怒不可遏,口不择言。
薛妃见目的达到,心中微喜,但面上却不显,越发诚惶诚恐起来,声音也跟着颤抖:“陛下,长公主毕竟是您的姐姐,您万万不能因为此事而伤了与长公主的情分啊。”
“情分?”李泓冷笑,声音悲凉:“朕日日记得她的好,兵权给她,信任给她,待阿彦更是远超朕所有的子女。世人笑朕懦弱无为,只知道依靠她,朕也一笑而过,从不曾猜忌过她,可她.......”
李泓说不下了。
他在姐姐心里,永远只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小男孩。
她从不曾信任过他。
他气的不是姐姐联合凌虚子隐瞒他,他气的是姐姐的不信任。
他说过江山与姐姐共坐,他做到了,可姐姐说的话,却从未做到。
李泓闭上眼,往后倒去,躺在软塌上。
从未有过的疲惫笼罩着他。
无论他做的再多,再怎么努力,他也不是一个好皇帝,得不到姐姐的认可。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耳畔是薛妃惊慌失措的声音:“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您别吓妾,妾让人唤御医过来。”
李泓伸出手,抚了抚薛妃的发,道:“朕无碍。”
“只是有些累了。”
薛妃给他捏着肩,给他顺气,温声劝他切莫生气的声音带了点哭腔。
李泓道:“你放心,朕不会与姐姐生气的,永远不会。”
他只会跟自己生气。
“至于那个李斯年,姐姐想怎么做,便怎么做罢。左右江山都是她打下的,她想给谁,便给谁吧。”
薛妃心头一惊。
她还是低估了李泓对长公主的感情,与李泓的仁善不争——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情根本忍不了,别说恢复李斯年的身份了,只怕连长公主都会一并记恨上,李泓倒好,破罐子破摔,任由长公主拿主意。
稳了稳心神,薛妃道:“陛下莫说气话了。”
“李斯年身份不一般,凌虚子更是对他百般袒护,他若恢复了身份,谢家与梁王余孽必会趁势而起,到那时,莫说陛下的安危了,只怕长公主也难以善终。”
“陛下,当年兵变逼宫尽屠谢家满门,灭了梁王一脉的,可是长公主啊。”
李泓面色微变,薛妃知道自己又猜对了李泓的心思,继续道:“您纵然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长公主为安宁翁主着想啊。安宁翁主年龄小,被李斯年那张好皮囊哄骗了去,长公主爱女心切,想给李斯年一个配得上翁主的身份也颇为正常,只是那个李斯年,哪是这般好相与的?”
“他可不是几位殿下,与翁主有着青梅竹马之谊,纵然不爱翁主,也会善待翁主。他与翁主有着灭族之恨,如今攀附翁主,不过想利用翁主恢复身份罢了,他虽然姓李,可身上更流着谢家人的血。”
“一朝他坐稳了位置,为了向天下昭示自己得位之正,并非依靠翁主,必会想办法为谢家人平反,为家族雪恨,杀翁主以泄愤。”
李泓脸色又是一变,睁开眼,眼底满是血丝:“朕只顾着生气,竟忘了这一点。”
薛妃说的不错,李斯年到底是谢家女的孩子。
古往今来,哪个皇帝不希望自己是天命所归、天选之子,哪怕不是,也会把自己的出身往天命上面靠。
李斯年一旦登基,必会为谢家平反,恢复梁王名誉——只有这样,他才算名正言顺,而非靠着程彦登基的天子。
这才是凌虚子卦象所言的天命在谢不在李,谢家依旧主天下。
想到这,李泓又是气,又是急:“阿彦平日里最是通透不过,老四闹着与她退婚之际,朕还担心她想不开,亲自去劝解她,她不仅不气,还叫朕不要生老四的气。”
“经历了性子凉薄的老四,她总该长些教训才是,怎地没过多少时日,又被李斯年迷了心?老四再怎么闹着退婚娶旁人,也不会要了她的命,可李斯年是与她有灭族之恨的人啊!”
李泓越想越不明白。
程彦素来聪明,怎就在这件事情上钻了牛角尖?
薛妃道:“翁主是性情中人。”
李泓埋怨的声音一顿。
阿彦当然是性情中人。
她不喜欢的李承璋,纵然是太子之尊,她也不会刻意讨好他。
而她喜欢的李夜城,哪怕夏人再怎么不待见胡人之后,她与李夜城来往只会让华京城的贵女们对她的印象越发不好,她也整日里把李夜城带在身边,甚至还举荐李夜城从军,立下战功,在大夏有了一寸立足之地。
薛妃见李泓神色若有所思,便又道:“陛下是见过李斯年的,那等模样,莫说翁主了,只怕男人见了也会起心思。翁主再怎么聪明,可到底年龄小,一时被他哄骗了,也是有的。”
李泓想起了李斯年。
那张脸,那气质,让他一个极度厌恶龙阳之好的人见了也心生怜惜。
一朝天子尚且如此,更别提程彦了。
程彦自小便喜欢模样好看的,伺候她的侍女侍从们,个个貌美如花,不比他的宫妃差。
李泓道:“阿彦绝对不能嫁给他。”
薛妃眸光轻转,道:“那长公主说要给他恢复身份的事.......”
李泓斟酌片刻,道:“情爱之事,一旦陷进去,旁人说再多也无用,只能让她自己慢慢想开。若朕不恢复李斯年的身份,只怕阿彦又要找朕哭闹。”
“她从未向朕要过什么,朕怎好驳她的要求?”
思来想去,李泓最终道:“朕不能恢复他的身份,但也不能驳了姐姐的请求。”
“至于阿彦,朕更是要好好教导她,莫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且越跌越深。”
李泓打定了主意,过了几日后,他下令解除对李斯年的圈禁,让他可以在皇城里走动。
此等旨意虽未达到程彦的预期,但到底恢复了李斯年的一定自由,再加上李斯年身份特殊,李泓能做出如此让步,程彦也颇为知足,便让半夏去传信李斯年。
半夏传完信回来,李斯年只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程彦听完挑了挑眉。
这还蹬鼻子上脸了?
原本打算去三清殿瞧李斯年的心思,也被他这三个字冲散了。
男人的脾气不能惯,越惯越上脸。
本着这种思想,程彦便一直没再去三清殿,只去督促炼制精钢,和种植番薯了。
转眼又过了几日,天子的一道圣旨,打破了华京城的平静——允许原本被废弃的太子李承璋开府治事。
圣旨一出,华京城议论纷纷,原本不看好李承璋的世家们,此时又顺着风头,倒向四皇子李承璋。
李承璋前去紫宸殿谢恩。
李承璋道:“儿臣犯下大错,父皇不予追究已是天恩浩荡,怎能许儿臣开府?”
“万望父皇收回成命。”
李泓只以他是谢恩推辞,便说几句客套话,李承璋仍是求他收回成命,李泓有些意外。
他这个儿子并非重情之人,最看重的是权利,一朝他给他权利,他当喜不自禁才是,怎会百般推辞?
李泓心中疑惑,便问了出来。
李承璋跪在大殿上,把头埋得更深了,道:“儿臣想向父皇求个其他的恩典。”
李泓哦了一声。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李泓面有不虞之色,道:“是何恩典?你说来便是。”
他觉得以老四的权欲之心,必会向他要其他东西。
他这般想着,哪曾想,地板上的李承璋声音低沉,哀求道:“求父皇饶恕谢姑娘。”
李泓一怔,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李承璋砰砰砰磕了几个头,再抬头,额间满是鲜血。
老黄门哎呦一声,忙上前递给李承璋擦拭额头血迹——天子虽废去了李承璋的太子之位,可并未厌弃他,要他开府治事,更是有意培养他的势力,这种情况下,他自是要讨好着李承璋的。
“儿臣知道。”
李承璋任由老黄门在他额间擦拭着,道:“哪怕父皇为此事厌恶了儿臣,儿臣也要说。谢姑娘心地善良,柔弱无辜,绝非谢家人的心狠手辣,并非有意插足我与阿彦之间。”
“求父皇留她一命。”
说着,他又要去磕头,老黄门连忙向小黄门使了个眼色,拿了个软垫放在李承璋面前。
李泓眯眼上下打量着李承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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