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龙雪
十月底的京城天空,层云重重叠在一处,天光阴郁,大约一场风雪,很快就会来了。
事实上,当晚京城便起了大风,并且不比往年的初冬一样只是略为阴冷,而是如同深冬般满了凛冽料峭的寒意,打在人脸上如同刀割一样,以至于当荀澈终于在深夜踏入晴雨轩的时候,白皙俊秀的脸孔已经冻得发红,感受到房里地龙的温暖时甚至有些微微的刺痛。
俞菱心原本是已经等得眼皮沉重不堪,然而见到荀澈回家,松一口气的同时也终于精神起来,赶紧叫人将预备好的热水热汤等物都送进来,又忙忙地亲自给他换衣倒茶等等。
荀澈此刻显然是疲惫至极,由着俞菱心换了衣裳,便挥手打发丫鬟们出去,看了看妻子,却没有说话,抿了一口俞菱心给他留的热鸡汤,也就放下了。
“慎之,是郴州的事情很严重吗?”俞菱心回府之后其实也问过明华月,然而明华月那边好像还没有她知道得清楚,而外间好像也十分平静,像是这兵变消息还没有传开的样子。
所以一直到荀澈回来之前,俞菱心都在暗暗地希望,或许这事不算太严重,毕竟吴王的大婚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婚宴上绝大多数的宗亲公卿都还是安坐饮宴,热闹欢笑地在吴王府耽延了很久。
荀澈斟酌了一下,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要伸手去揽俞菱心,却又想到自己手还是冷的,就又收回:“很难说。要等县主回到郴州才能知道。”
俞菱心不由皱起了眉,主动去握他的手,果然十分冰冷,像是不知在外头冻了多久的,双手连连摩挲之间又问道:“这样的事情,会有很大的变数么?为什么说是不确定?”
荀澈目光低垂:“如今闹起来的范围还不是很大,死伤也还不是太多,但都是要紧的人。县主的父亲程将军也受了重伤,起因可能跟当地的兵器和粮草有关。具体的还要等县主的消息。”
俞菱心随着荀澈一句一句慢慢说出来,一颗心也莫名地一点点跟着沉,虽然还有许多的不明白和不确定,但她听出了荀澈的自责与忧虑,便压低了声音:“你是……你是觉得,因为县主不在郴州……”
“现在还不知道。”荀澈又沉了沉,才摇头道,“这里头应当是有些内情。前世的天旭十三年,端仪县主就有大归的意思,但为什么没有大归、也没有即刻回京,我和锦城都不知道。只是从朝廷上收到的军报和奏本上看,郴州一直是平平安安的。毕竟这些年北戎也在动荡,并没有大举进犯的能力。”
顿一顿,荀澈又续道:“后来到了天旭十三年底县主还是没有回来,皇后那边又在施压,锦城给郴州写了三封信没回音之后,也就跟文家定亲了。再后来,等到县主真的回京时,已经是天旭十四年的年底了,刚好赶上文若琼嫁进国公府之后头一次办年宴,搞得一塌糊涂,最后还是母亲过去帮忙收场的。”
俞菱心顺着荀澈的话算了一下时间:“这样说起来,县主是比上辈子提前了一年半回京,所以郴州那边就生了变故。”
荀澈颔首道:“当时我向程将军提起,建议他们安排县主回京、再续姻缘的时候,其实县主是犹豫过的。只是我——”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俞菱心知道荀澈的意思,在程雁翎回京的事情上,荀澈应该是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现在程雁翎与明锦城的姻缘还没成就,郴州就先出了事,尤其是程雁翎的父亲程广陵还在兵变之中重伤。
这样的大事虽然今日暂时还没传开,明日必然是在廷议上说个明白。即便程广陵能够吉人天相,保住性命,但郴州军的主帅位置,也是有暂时易主的可能性。
即便玉龙关外的北戎暂时没有大举进犯的能力,但西北的重兵更换主帅,对京城的局势影响,可远比后妃宴会、皇子妻妾之类的事情严重太多了!
“那锦城要跟着去郴州么?”俞菱心又想了想,不自觉地握紧了荀澈的手。
荀澈摇头:“他不能去。年底皇上的祭天势在必行,羽林营的防务不能松懈。我知道他想,但是他必须留在京城,羽林营这时候不能有变故。”
俞菱心低了头,不再问了,只是她握着荀澈的手,却越来越紧。
“慧君。”荀澈等了片刻,见俞菱心没有再说话,心里滋味十分复杂,轻轻叫了她一声,另一只手又去扶她的肩头。
俞菱心忍了又忍,感觉自己一颗心大约是彻底沉到谷底了,才慢慢抬了头:“所以你要去郴州吗?”
第150章 诗会
荀澈看着俞菱心的眼睛,轻轻颔首:“这事情发生得实在突然, 因为程将军受伤, 皇上暂时还是震惊之情压过动怒。但等到程将军恢复, 这治军不严的罪名, 迟早还是有的。从端仪县主赶回去的速度上看,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内情, 所以我已经跟皇上请旨, 前往郴州军中, 清查此事。”
“只是清查此事?你没有别的盘算?”俞菱心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 “上辈子县主镇守郴州, 郴州根本就没有出过事, 此时既然县主回去,难道不能料理了么?”
荀澈抚了抚俞菱心的肩,他知道妻子这样深深的不安到底是从何而来,自从他们成婚以来,表面上似乎风平浪静,荀家俞家都是一片和谐, 甚至连朝廷上、后宫里的局势也都朝着他的盘算而渐渐出现向秦王倾斜的趋势。
但正如俞菱心深知他在这个过程中的殚精竭虑一样, 荀澈也知道俞菱心其实同样关注着时局的变动, 以及心里总是隐约绷着那一根弦,预备着丽妃,甚至文皇后的反扑。
他们在前世所经历和所知的一切, 发展到如今已经越发没有太大的帮助, 因为随着荀滟的死和朱家的降爵与蛰伏, 还有皇子们的选秀与联姻,前朝后宫的格局都已经完全不同。
可前世在荀家以及俞家人身上或惨烈或悲哀的事情,却仍旧在他们心里保留着深深的阴影。这样的压力随着时事越发无法预料的发展,反而会成为他们更大的压力,生怕一个不谨慎,就会随时重蹈覆辙。
在俞菱心身上最明显的,大约便是出门在外时,几乎一刻也不敢让荀滢离开她的视线,以及此刻对于荀澈郴州之行的担忧。
她真的很怕与他分开。
这一点,在他们婚前的那次分别,荀澈就已经知道了。
从他们刚刚重逢相认的那时候开始,其实荀澈就心里明白,不管看似环境如何,又或者俞菱心看似如何矜持含蓄,其实他们两个谁也离不开谁。
“慧君。”荀澈忽然伸手将俞菱心拉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没事的,我年底之前应该就能回来。我只是去清查一下这次的变故而已。若是程将军伤势恢复的快,以及事情能彻查利落,郴州或者还有不换主帅的余地,所以此行我非去不可。”
“真的年底能回来么?”俞菱心将头埋在他怀里,她当然信任荀澈的能力,她也知道这样的事情既然发生,不可能只有端仪县主过去处理。宣帝一定会指派中书省和兵部的人过去查办,荀澈不去,自然就有别人去。一旦事情对程家更加不利,局面就会更加复杂。
可是她也真的有些紧张。
吴王与魏王的婚事与人选,表明的是丽妃向皇后的低头。这可以说是丽妃为了表面上做出谦恭样子而去博宣帝的怜悯,但同时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丽妃与文皇后之间真的达成了某一种的共识。
毕竟,秦王是文皇后养大的而已,并不是文皇后的亲子,而在秦王自己的大婚之时,明家与荀家向着文皇后的参奏已经将整个朝局从以前的昭阳殿与长春宫的两方争斗,逐渐推向了秦王、文皇后以及丽妃这样的三方对峙。
那么在这个条件下,文皇后若是真的选择先跟丽妃联手打压秦王,京中的局势变化只怕也是近在眼前。
“一定能。”荀澈又低头去亲她的脸颊,“放心吧。一个月是足够的,再者还有端仪县主在,我怎么会出什么事呢?至于京里你也不要太担心,如今秦王殿下出宫建府,不住在宫里,有事来往之间也比先前方便很多。另外还有锦城与锦柔,不会有事的。”
俞菱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咬着唇点点头,同时回手拥他更紧些。即便她明知道荀澈是故意将这事讲得格外轻松容易,但此刻也只能先相信他了。
转日廷议一开,有关郴州军中出现变故的消息才算是正式宣告宗亲百官,宣帝最初的震怒当然是已经消化完了,并且在前一日急召阁臣商议之后,也有了派遣到郴州去清查此事的人选名单,但朝廷上的争议却是随着荀澈的名字被提出而立刻炸开。
最大的原因,就是荀澈的年轻。他如今才刚刚二十岁,这样年轻正四品中书长史每天伴驾行走、得闻中书省军国大事已经引发了争议无数,现在郴州兵变这样严重的事情居然又是要这个毛头小子前去调查?更不要说程家与明家、荀家之间还有一层一层的姻亲关系,这样如何能算得上公允公平?
不过幸好经过前一晚的密议,宣帝的心意已决,当廷驳回了大部分的质疑,表示此时尚且不是向重伤的程将军追究治军严谨与否责任的时候,荀澈协同兵部的人过去调查的目的是先弄清事发的原因,而不是直接过去降罪主帅、动摇军心。
但饶是如此,仍旧有人冒出各种各样的质问与疑议,所以到得十月二十一这一日的廷议结束之时,宣帝不得不在派往郴州、一同清查兵变之事的名单上,另外多加了两人,以保公允。
这个时候荀家内部早已忙起来了,一方面是荀澈即将在两日后前往郴州,而与此同时,文安侯荀南衡也接到了旨意,要前往豫州和常州两地驻军进行巡查,说白了就是以防郴州军有更大的变故,提前确保邻近的驻军稳定以及应变支援之力。
所以一时之间,荀家从原本全家人都在家中,以为今年可以安逸消停地先到年底,再看来年如何忙碌,一下就变成了荀南衡与荀澈父子同时要出门远行,明华月和俞菱心自然就立刻忙碌起来,暂时压下担心与挂念,为各自的丈夫先预备行程之事。
一开始明华月还是有些担心俞菱心,毕竟她和荀澈这才不过新婚几个月,就要送荀澈出远门。
虽然荀澈说是一个月就能回来,但明华月心里也很明白,军中的事情其实很难说,一个清查整顿就要数日,如今郴州已经到了主帅都受伤的兵变程度,哪里会是小事。
莫说年前能回来,半年能回来就算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