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龙雪
在魏王的四位良媛之中, 其实只有林氏前世里就是魏王侧妃,而林侍郎的长媳亦是朱氏女,所以如今林侍郎会顺势而起, 在这个时候提出对程家甚至明锦城的弹劾来支持吴王与魏王,莫说荀澈,群臣百官也都是毫不意外的。
只是这道本章之中的措辞十分尖锐, 力指镇北将军程广陵治军不严, 御下无方, 有负圣恩。对军中出现通敌之事既有失察之罪,亦有包庇之嫌,甚至提出最初让女儿程雁翎身为女子也上阵领兵, 纵然曾经立下战功, 却又跟兵士之间言行不谨慎, 以致带来如今军心不稳云云。
与此同时, 羽林营与京策军是京畿之中最重要的驻军,明锦城身为羽林营统领, 利用职权之便, 允许端仪县主这个在京并无军职之人进入羽林营练兵, 亦是行动失当, 有违值守等。
其实有关这些罪名或者指责,在整个腊月之中已经在廷议之中或明确或隐晦地被提过了不少,但是渎职、失职、甚至通敌等大罪实在严重, 一旦不能彻底扣死程家或者明家, 对方也会反过来参奏一个诬告构陷等等, 所以过去的数日之中,廷议上有关军权的混战尚且不算十分明晰。
但林侍郎的这本尖锐参奏,正式弹劾之中更多显示出了态度的急切,措辞之间似乎是满了忧心国事与君父的赤胆忠心,到也让宣帝似乎有所动容。
只可惜荀澈在廷议即将结束之前的回应,还是直接一句挑明了重点:“臣以为,林侍郎如今在爱女即将入侍魏王府的家事忙碌预备之际,心气烦躁,见事过激,所参之事难免有心绪推动,未见得全然公允。兹事体大,郴州换将,羽林换防,是我大盛面对北戎的门户,以及守卫君父安危的最要紧的军伍。妄议轻换,草率决断,皆为大大不妥。”
顿一顿,年轻的中书长史唇边又浮起极其浅淡的笑意,朗声续道:“只是林侍郎为人慈厚,爱女心切,因着家事而心绪不稳,也是常情,还请陛下怜恤亦请陛下慎重,此事到上元之后再议。”
这一番话说出来,林侍郎先前所有的慷慨陈词登时便打了折扣,宣帝的面色亦有微凝。朝臣们更是交头接耳,其实林侍郎这样的正式弹劾里有一大半还是为了自家女儿在魏王府的前程,人人心里都明白。
但是荀澈在朝堂上居然说的这样清楚,直接就在看似和缓的言辞之中带出林侍郎依附魏王、有结党之心,却没有一个字点出勾连之论,却也实在是厉害的很。
林侍郎一张老脸微微涨红,自然是再次驳斥,又说了一堆身为兵部侍郎,所参所奏皆是自己的直属,全然公允,并无私心云云。
可是林氏即将入侍成为魏王良媛到底是不争的事实,纵然众人都能理解林侍郎的立场,但是这样红口白牙非要说自己并没有私心,连金龙宝座上的宣帝听着都有点蹙眉。
于是最终在阁臣们表示一下和稀泥、将换将之事拖到上元之后再议,腊月二十九的这场廷议,才算终于落下帷幕。
但群臣们出殿离宫的路上,彼此之间互相看看,都没怎么说话,众人心里都清楚,即将到来的天旭十五年,必定风起云涌。
而那风云之间的走向,就看传奇一样的端仪县主到底何时归来、如何归来了。
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天旭十五年的除夕与初一,整个京城的热闹里也带出了一种莫名的慎重。
无论是宫宴还是家宴,亲友走动或世交往来,稍微对朝局多一些了解与关注的人家都在仔细地衡量,郴州之事不知如何收场,一旦程家与明家当真获罪,原本就没有什么外家支持的秦王必然一同落魄。但文安侯世子的态度,以及宣帝的含糊不明,似乎也没有如何确保着吴王与魏王的优势。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每一家到底要站在什么位置,能不能找准中立的点,或者赌在哪一方,实在是很让人头疼。
至于那些立场已经明晰的,比如荀家,可就省事得多了。尤其是荀老太太与二房众人在感觉李嬷嬷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大用处之后,整体上也消停了不少。年下的家宴按着往年的惯例,不冷不热地办了也就罢了。
只是文安侯荀南衡还在豫州,明华月在忙碌家事年礼之间便时不时有些分神,纵然被儿女们笑话了,也没有如何掩饰对丈夫荀南衡的思念牵挂。
而荀滢在帮着母亲打理家事的时候倒是也很有几分耐性,大约也是惦记着俞菱心的身孕,不想劳动嫂子,所以每天都乖乖跟着母亲,只不过偶尔会在明华月出神的时候也偷偷发呆个一刻两刻的。
俞菱心听说了就有些暗暗的担心,然而荀澈对此只是撇嘴,夫妻二人谁也没说什么,但对荀滢再次叫人去买了齐豫章的字帖,也没有拦阻。
另一方面,俞家老太太和俞伯晟得知了俞菱心嫁过去大半年就有了身孕,自然是欢喜非常的,在送年礼的时候便将各样保胎的药材,适合孕妇以及小孩子的轻软布料格外增加了好几倍的分量。
俞菱心看着虽然高兴也忍不住失笑,这样多的东西,怕是生三个都够了。
荀澈也是笑:“那就生三个,热热闹闹的也好。”
这话在正月初二,二人一同回到俞家探望娘家长辈的时候得到了俞伯晟和俞老太太的一致认同:“世子说的很是,多生几个才好。”
俞菱心简直哭笑不得:“这一个还没出来,就开始想到后头去了?”
俞正杉也跟着凑趣:“姐夫眼光长远,见一知十,看姐姐这一个怀的好,可不就想到后头了。”
荀澈笑道:“十个还是太多了,生三个就好了,太多也怕慧君累着。”
虽然夫妻间什么话都说,但是此刻毕竟当着祖母父亲,弟弟妹妹娘家一家子,俞菱心还是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想啐他都有点收敛,只能又气又笑地瞪了荀澈一眼作罢。
瞧着他们夫妻如此,俞老太太和俞伯晟也都欢喜非常,原先在刚刚听说俞菱心怀孕的时候,俞老太太还悄悄地问过俞菱心,是不是要给姑爷安排人伺候。俞菱心自然是不假思索地就摇了头,如今看来果然不用,小两口还是蜜里调油一样。
当下又是一番说笑吃茶,荀澈就和俞菱心一起回了一趟俞菱心出阁前的院子莲意居,略坐了坐,又叫俞正杉过来说话,问了问功课。
提到读书之事,俞正杉还是有几分紧张的,深知这位姐夫虽然待他如同亲弟,但严格起来比夫子还很,不自觉地就紧了紧背脊,正襟危坐,一一答了。
俞菱心却还挂着另一件事,等荀澈问完了,便接了话:“我还有一件事问你,就是那晏家姑娘——”
俞正杉的脸一下就红了,本来就挺得笔直的后背越发僵硬:“这个……那个……”
荀澈一笑:“喜欢人家就直说,有什么可吞吞吐吐的。”
俞正杉还是低着头,不好意思看堂姐和姐夫:“是。我……我那个,咳咳,是有一点。”
俞菱心不由叹了口气,这都不知道算是什么缘分。当初晏家跟荀泽退亲,就是因为看着长房跟二房之间怕是随时要分崩,那时候荀老太太虽然闹,荀泽自己好像是不情愿的。如今晏小婵要是嫁给俞正杉,好容易消停的二房那边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事情来。
“我知道小婵曾经跟姐夫的兄长定过亲。”俞正杉忽然抬了头,年少而清秀的脸上全是坚定,“可是也只是定过而已。我……我喜欢她!”
荀澈神色倒是很轻松:“那就跟长辈说说,回头我也去帮你问问。只是你惦记着人家,那三月的春闱可要好好考。中在二甲上,提亲也有些面子。要是落榜……”
“不会的!”俞正杉几乎要跳起来给荀澈作揖,“姐夫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
看着他这个样子,俞菱心也不由笑了,年轻人的心真是热烈,既然这样喜欢,那旁的小小顾虑也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当下又叮嘱了一番好好读书备考等事,看看时辰差不多,荀澈便带着俞菱心拜别俞老太太和俞伯晟,登上马车前往晋国公府,算是去接今日同样回娘家的母亲明华月,同时也是探望数日不见的明锦柔与明锦城。
其实荀澈因着公务出入之间,还是见到了明家兄妹几次的,但是俞菱心从腊月开始就没再见到同样因着太医叮嘱而在王府休息的明锦柔,明锦城更是从十一月就没见过。
所以到了正厅之中相对见礼,一个照面过来,俞菱心竟然是怔了怔——明锦城果然变化了很多。
之前她每次问起荀澈,荀澈都说明锦城还好,只不过稍微瘦了一点。如今见着,感觉却十分复杂。
的确是瘦了一点点,但也不是先前她以为的那样憔悴落寞,反而有种莫名的熟悉。不再是今生乍然与荀澈重逢之时所见到的明锦城,那个厚道而明朗的贵公子,或多或少有种按部就班的安逸。
现在的明锦城看着更像她前世记忆里的青年晋国公,只不过没有那一道狰狞的刀伤在脸上,目光却已经与那时一样,英武而沉毅。
那感觉就像是一柄原本是挂在墙上镶金嵌玉的华丽宝剑,被重新送进熔炉千锤百炼地敲打锻造之后,金玉装饰消失不见,杀气与锋芒却显露出来。
相比而言,明锦柔倒是跟先前并没有什么分别,眉目飞扬,气色红润,甚至脸颊还稍微丰满了一点点,显然在秦.王府里闭门休息的这一个月并没有让她如何憋闷,反而过得十分润泽。
众人随口说了几句家常言语,自然就将话题重新转回到林侍郎的参奏之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