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龙雪
荀澈坐到俞菱心身边之后也再次欠身:“岳丈不必担心,如今我们家已经将闲杂的人事都料理了,慧君和安哥儿都会平平安安的,先前假作不稳闭门养着,也是图个稳当。至于宫里的事情,也不全是跟外头流言一样。如今四殿下的身体时好时坏,皇后娘娘担忧挂怀,也是有的。您这边若是有人问起,只说咱们家里俱都安康踏实,一心忠敬,没有什么旁的,也就是了。”
俞伯晟不由再次微微蹙眉:“这……这岂不是与没说一样。”
俞菱心又是忍不住一笑,同时伸手去轻轻摸了摸身边儿子的小脸蛋,甚至都没好意思再去看荀澈的神情,只是盼着自己的小家伙将来可别像外公那么实在才好。
如今局势的暧昧与模糊,正是荀澈要的。若是非要公开明审,就跟当时为了荀滟的死而跟承恩公府一日一事,一人一证的追究到底,后头必然引发的是昭阳殿、长春宫以及吴王府之间的彼此推诿,相互栽赃,其实皇后与丽妃对此应该都是有预备的,到时候局面究竟如何,还是很难说。
想想当初丽妃遇刺的事情,甚至做到了不惜伤损面容的狠辣,再到文皇后触柱求死的决绝,明审之中会生出什么变故和反咬,其实很难说。以宣帝的性格,一旦陷入胶着纠缠,反而更容易让事情大事化小,说不定最后会落到个李嬷嬷本人有私怨之类,替死顶缸。
与其那样,倒不如主动要求宣帝不要深究,理由当然也是现成的,朝廷上正在争议这个立储之事,虽说皇子的教导是另有名师,并不是靠母亲来教导学问品德,但母亲到底是会影响儿子的。
而宣帝先前纵然对四皇子没有太过上心,但前些日子突发的急病还是多少激发了宣帝几分父爱,可以说对立嫡之说也不是完全没有考虑。
所以荀澈在进宫面圣之事时,直接表示了不敢质疑天恩,但是自己也实在惶恐,这嬷嬷本来是宫中的恩典,吴王妃的心意,家中不敢辞,但是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实在也不敢领。
而“刚好”在场的秦王也表示了赞成,认为不宜清查,为了皇后与丽妃的脸面,这件事情闹开的话,怕是让两宫生嫌隙。尤其如今在议立青宫,他还是支持四皇子,身为嫡子,名正言顺,此时此刻,不能给皇后身上增加污点等等。
对于宣帝来说,原本就因为西北的军备以及边防危机而头痛不已,也实在希望京中的前朝后宫更稳定几分,才能好好料理西北和郴州的问题,于是才有了那样不过明路的旨意和处置。
而就是这样看似“不加深究”的处置,才是让皇后、丽妃和吴王府,都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只是在宣帝心中更添一层阴霾。
但是这一套的筹划,要怎么跟一心磊落、满腹实在的俞伯晟说明白,就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天家之事,原本也不该私下多说。皇上虽然贵为天子,到底也是人夫、人父,想来是爱惜二殿下,也顾念四殿下,其中心肠,岳父您是慈父,大约也能明白罢。”荀澈那边只是微笑,清俊面孔上一派彬彬有礼,温和无害,大约也是完全没有跟自家泰山多说明白的打算了,而是直接转了个话题,“最近家中可还都安好?杉弟读书如何?”
俞伯晟似乎有点明白,但似乎更加模糊,不过最终还是顺着自家女婿的话头又叹了一口气:“家中还好,杉哥儿书也用功,就是最近跟齐案首走的有些近,唉。”
第187章 明枪暗箭
“杉哥儿最近还在跟齐案首来往?”俞菱心听到父亲提起齐珂先是心里一跳, 随即也皱了眉,然而侧目望向荀澈, 荀澈面上却是完全平静无波的:“同窗的情分, 想来是好的。齐案首如今处事通达,倒是不忘故人。”
这几句话说的好像四平八稳, 全不介怀的样子, 只是落在俞菱心和俞伯晟父女耳中, 意思却是完全不同的。
俞伯晟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一直对自己这个年少有才,又礼貌周全的女婿感觉十分复杂。对外人说起来,当然是面上很有光彩, 哪怕与家人谈起,也是非常满意。
只是每次当真面对面的时候, 俞伯晟还是总觉得有哪里好像不大对,即使荀澈再礼貌谦恭, 俞伯晟也总是对这个女婿很难喜欢起来。一方面还是觉得女儿叫这个臭小子就这样早早娶走了不甘心,另一方面又有种难以言表的忌惮,就好像面对着年轻而谦和的上峰, 甚至可以说是隐约的畏惧。
“其实我也说过杉哥儿两回, 这些日子齐案首与二殿下实在关系走的太近了,若是没什么要紧的,咱们家还是不要跟齐案首来往太多的好。”俞伯晟又看了看俞菱心, 面色有些迟疑, “不过……杉哥儿到底是住在书院里, 齐案首又是青阳书院出来的高足,他们在书院里谈论诗书的,我也不太好拦着。”
“岳父多虑了。”荀澈主动接了话,“杉弟聪慧,心思清明,行事为人应该是拿得准分寸的。便是真有些什么,小婿也会支应照顾,岳父不必担心。”
俞伯晟看得出来是真的挂怀,又叹了口气,顺便说起了最近外头有关齐珂的传闻。
这当中确实有几件是俞菱心不曾听说的,但大致上也没有什么太过意外的,说来说不过就是士林之中关于齐珂的闲言碎语很多,主要是觉得他读书没以前刻苦,一面跟吴王魏王来往频频,另一方面又时常游走于几个书院之间,四处结交学子,以至于那些曾经以结交齐案首为荣的仕子们,现在都不太愿意与齐珂来往了。
曾经的清流才子,如今居然成了这样的皇子幕僚,俞伯晟言语之间自然也是有惋惜的。
“想来齐案首也有自己的想头,才子高志,旁人难料罢。”荀澈听到这里,到底还是微微蹙了眉,话里的讽刺与不满,也没有全然掩饰。
俞伯晟当即便感觉出来,只是他一下子想起的却是当初曾经还想把俞菱心许配给齐珂、不叫女儿与荀家来往太多的旧事,越发有些不好意思:“这也算不得什么高志……”
“爹爹,”俞菱心当然知道荀澈的情绪从何而来,立刻插了一句转开话题,“最近芸儿如何?先前不是看着太太有意要与苏家相看婚事?芸儿可还跟苏家的茂哥儿有什么往来?”
俞伯晟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了,如今芸儿也是一心读书,且看着也比先前稳重了不少,是长大了。”
其实这个才是真不用问的,自从俞菱心怀孕,俞老太太几乎没隔三天都会打发人过来问候,俞菱心除了自己回娘家之外,也时常叫甘露和霜叶回去给老太太送东西,对俞芸心的近况倒是很了解的。
正如俞伯晟所说,俞芸心在过去的大半年里确实长大了不少,不只是身量高挑了几分,行事也明白了不少,不仅没有再对苏茂有什么迷恋,甚至还劝着自己母亲不要再跟苏家来往太多。
只是苏含薇到底与俞芸心同在文华书院,面子上的来往总是有的。而且最近苏家的老太太身体不太好,俞家也不好拦着苏氏回娘家探望母亲。
顺着这个话题,俞伯晟也又说了几句家里的事情,吃了两盏茶,才最终在给外孙安哥儿留下一份厚厚的见面礼,以及对俞菱心百般叮嘱仔细保重之后,告辞回府。
而送走了俞伯晟之后,荀澈与俞菱心夫妻对望一眼,又哄了哄安哥儿,随后才一齐回到书房说话,心情也是有些微妙的。
说穿了,这些家族联姻也好,搞一些什么送妾送丫头甚至塞个嬷嬷之类的招数,都还算是明枪,可说是自上而下的出招,或是离间、或是探听,还都好防范些。
可像苏家这样亲戚来往,齐珂这样同窗联谊之类的,就都是暗箭,从底下无孔不入的渗透进来,于情于理都不好拒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捅上一刀,反而比前者更难料理。
“慎之,你说齐珂到底是怎么想的?”俞菱心也不由叹了口气,从她闭门待产,到如今坐月子休养,家里的事情都是荀滢在帮着明华月,当然也会每天都过来看她,姑嫂说笑一番。
表面上好像一切都是温馨和谐,平顺无比,可每次稍稍提到诗社文章之类的事情,或者只是偶然的安静与出神片刻,俞菱心都能看出来,小书呆子如今真的是大姑娘了。
她没有说出来,只是那心里藏着的,却是越来越深了。
荀澈垂目又默然了片刻,才淡淡开了口:“我也拿不准。从表面上看,齐珂的确是定了心要做二殿下的幕僚了,如今也确实得了二殿下和三殿下的信任,听说有些书信往来都有齐珂在当中帮助起草的手笔。他若是真的想走这条青云路倒也罢了……”
顿一顿,后头便没再说。
俞菱心却是明白的,如今京城里看似争端最激烈的是廷议之中立储之事,只是无论立贤还是立嫡,秦王吴王还是赵王,即便定下储君的名分,所意味的也绝对不是宣帝朝间争端的结束。
又或者说,正好相反,储君名分定下的那一日,大概才是真正腥风血雨的开始。
前世里丽妃一直没有失去贵妃的名分,承恩公府的势力也没有倒得这样早,还是使出了不少刺杀和毒害的手段,甚至也有做兵变逼宫的预备。
只不过因着荀滢的惨死,以及荀家随后的一系列变故,那时荀澈的垂死反扑近乎疯狂,反杀血洗了依附朱家、支持吴王的臣子数人,其中就包括京策军左郎将潘缙,也算是较早地扼杀了丽妃一脉逼宫的可能。
但是今生荀澈其实是在有意催逼局势,甚至希望丽妃和吴王魏王能够发动前世未曾出现的兵变,这样也能顺势将他们这一脉彻底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若真是到了那个地步,昌德伯府断无幸理之外,齐珂作为吴王的幕僚,只怕也是要跟着粉身碎骨了。
“滢儿自小就是这个性子,柔善,温顺,随和,”荀澈忽然起身,走到了窗边,负手远眺,声音也十分低沉,“大多数的事情,滢儿都是不计较的。可她若是真的认定了什么事,什么人,也实在是……”
俞菱心也是摇头:“其实他们总共也没见过几次,怎么就能这样认定呢?你说会不会是咱们想多了,或许滢儿并没有对齐珂那么上心?”
荀澈又沉了沉,重新转身面向俞菱心:“前些天,就在你临盆前几日,楼夫人过来与母亲说话,也主动提过滢儿的婚事。并不是要保媒,只是提醒咱们家,端阳时皇后的意思,这些日子以来魏王的动作,每一样都不是好苗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赶紧给滢儿定亲才是,最好能嫁到京城之外比较安全。结果这话叫滢儿听见了,当时楼夫人在的时候没说什么,等到楼夫人走了,这丫头却跟母亲说,她不想嫁人,就想一辈子在家里,跟着母亲,跟着咱们,守着她自己的小书楼……”
俞菱心并不知道有这件事,闻言也是一惊:“这傻丫头,真的跟母亲这样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