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龙雪
俞菱心不由心中微微一紧,她当然知道荀澈这大半年来到底在预备什么, 只是她以前一直以为, 前生里朝局的风雷激荡, 甚至刀兵相见, 还是能够再晚一点发生的。
“你的意思是——”她想了想, 还是再次确认。
荀澈的声音压得极低,然而吐出那几个字的时候,落在俞菱心耳中仍旧如同晴空霹雳, 地动山摇。
哪怕知道前世里曾经发生过的许多事情,其实本质上是无法避免的, 她也知道荀澈的手段与智谋,加上今生格局的翻转,大约这些计划都是能成功的。
但这样的大事, 仍旧让她有一点点害怕,她真的不想看到身边所爱之人再受到伤害了:“慎之, 这真的有十成的把握吗?”
荀澈轻轻抚着她的背:“以前, 我也曾觉得自己智谋过人,算无遗策, 可以确保万无一失。然而前生的家破人亡种种, 甚至今生滢儿与齐珂陷入如此僵局,我已再不敢轻言什么万全之策。只不过这样的计划,已经是我如今能想到的最好的, 且越拖延的话, 变数才是越大。”
顿一顿, 他再次压低了声音:“前世里丽妃一直圣宠不衰,皇上也确实是偏疼二殿下最多,所以朱家的种种刺杀毒害之类的手段都是针对秦王殿下还有我、晋国公府的。但如今时移世易之间,丽妃的优势越来越小,这手段有没有可能用在旁人身上,譬如,皇上。”
俞菱心顺着他的话仔细想了想,便越发体会到其中的微妙平衡,也更加明白荀澈为什么会有主动出击的念头。
几乎是本能地,她回手去将荀澈的抱得更紧,但也没有说什么。
俞菱心知道,她不必说,荀澈是明白的。前世今生的道路,都是不容易的,如今虽好了不少,危机与隐患也仍旧在前头。
但不管怎么样,她总是跟他在一起的。
荀澈低头去亲她,她的心思,他确实明白了,也感受到了。满怀的温暖柔软,既是他前世黑暗绝望之中的光芒,也是今生一路前行的力量。
他有的时候甚至觉得,只要多亲亲他的慧君小菱角几下,再回到朝堂上跟心思各异,立场复杂的群臣奋战几百回合,也算不得什么了。
而事实上,两者都没有让他失望。
精心调养了大半年,母子康健的俞菱心在出了月子之后风姿更胜从前,而做了母亲的这个经历也给她多增添了一点点别样的韵味,所以在连日的忧虑疲累之后,俞菱心很是大方地让荀澈享受了几回,夫妻之间的浓情蜜意犹胜新婚。
而另一方面,神完气足的荀澈在廷议之中也的确开始遭遇到更大的冲击,一方面是先前有关他的私德质疑等等从未停息,而随着俞菱心生产之后的荀老太太再度卧病,有些质疑越发被人刻意翻出来纠缠不休。
更重要的当然还是立储之事,时局至此,不管是从联姻还是政见,方方面面都已经将朝廷上下大致的站队分派划分清晰。荀澈,以及整个文安侯府,当然是毫无疑问算是支持秦王的一派。
而有关立储的议论到了七月底,随着昭阳殿文皇后的病情不见起色,四皇子赵王的健康情况起起伏伏,立嫡的主张已经越来越不被支持,大约两成原本支持立嫡的臣子甚至已经有改弦更张的苗头,另外还有一部分人建议宣帝将立储之事再推迟一段时间,说穿了就是让赵王殿下再养养。
而主张立贤的臣子们虽然压过了立嫡之说,但这到底是秦王贤还是吴王贤,自然争端就更激烈了。尤其是先前的争议还是围绕着旧例,以及如何称赞各自支持的皇子,到了七月底,能夸口的能称赞的,甚至能挖出来当做参考的本朝前朝旧例都已经吵得差不多了,再接下来也就是互相攻击了。
只不过群臣几乎都没有想到,在这一轮的争议之中,首先跳出来指明秦王私德有问题的人,居然是邓侧妃的父亲,抚远将军邓宏。
刚好也是在明锦柔临盆在即的这个时候,邓将军当廷上表,指出秦王在对待妻妾的事情上有所不妥,自己的女儿嫁到秦.王府将近一年,甚至在正妃怀孕的情况下都仍旧是完璧之身,可见秦王性情偏执不公,待下不宽,而秦王妃明锦柔显然也完全没有端庄大度的正室姿态,这样小肚鸡肠的妒妇,实在不适合母仪天下,所以如果真的要立贤,还是吴王比较合适,对待侧妃妾室一视同仁,将来也能恩泽后宫,为天家多多开枝散叶。
这一番奏报对于荀澈以及内阁重臣而言简直是可笑到匪夷所思,历朝历代哪里有过因为不去临幸侧妃而前程有碍的皇子或是宗室。
只是,这虽然不成“道理”,却也不是完全不得人心。说穿了,就是人人都是有私心的。圣贤之书自然是教导天下为公、人人向善、为国举贤等等大道理,然而夺嫡之中的站队,往往看重的还是利益。
若是从这个方面看,邓将军的本章其实还是很有力的,基本上就是在敬告同僚,支持秦王也未必能捞到什么额外的好处。
所以这一道本章的结果就是,自诩中立的御史台和翰林院学士们纷纷开始出来指责邓将军本章中的逻辑和道理,但世家和宗亲们却也有不少表示附和和支持的。
而在朝廷上争执不休的同时,京城女眷们自然顺势收获了这条八卦消息——秦王殿下娶妻纳侧到现在也快一年了,独宠秦王妃明锦柔一人就算了,怎么另外两位侧妃竟然还都是完璧?
秦王殿下果然是个死心眼儿的!
当然,议论明锦柔善妒的也不少,不管这样的议论之人到底是因为女训女德读傻了,还是就单纯嫉妒明锦柔有这样的福气能“善妒独宠”,总之针对明锦柔不贤的流言还是迅速传播开来,更伴随着幸灾乐祸地认为明锦柔的善妒不贤,或许就会影响到秦王原本有望的储君之位等等。
这样的话传到荀家的时候,明华月听了只是冷笑几声,表示不用理会那群长舌妇。可传到晋国公府的时候却是炸了锅,心疼女儿的明云冀简直是拍案大怒,顺手就将刚好在身边的儿子明锦城骂了一顿,再次后悔将女儿嫁到帝王家。
明锦城也是无奈的很,只能求助荀澈和俞菱心。加上俞菱心自己也确实明锦柔,收到消息立刻就前往探望。
此时的明锦柔肚子比俞菱心临产时还大,不过因着习武底子好,整个人的精神还是非常好的,每天在庭园之中散步根本不需要丫鬟侍女的搀扶。又或者说,若不是被侍女们拼命拦着,明锦柔其实甚至想时时能不能挺着肚子舞舞剑,活动一下拳脚什么的。
毕竟前朝的襄敏皇后,也就是比明锦柔高了那么六七代的姑祖母明氏,可是留下过怀着身孕上阵杀敌的传奇英名。
当然,这些也是俞菱心到了秦王府之后才听明锦柔身边的丫鬟们诉苦的,她听的也是目瞪口呆:“锦柔你真是太大胆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再几日小殿下就该出来了,你还敢想那些?”
明锦柔只是笑:“表嫂你别听她们几个胡说,那是五月份的事情了。再说我最后也没练剑,其实小郗太医说没事的,只不过呆头鹅不同意,我也就算了。”
俞菱心简直要扶额叹气,相对于荀滢近来的郁郁伤怀,明锦柔完全就是相反的另一个极致,天大地大没有她的心大,好像什么都不是事。她想了又想,还是恨恨地伸手去点明锦柔的额头:“你这个丫头,端阳那时候你也是七八个月的身孕了,旁人是怀胎的时候连剪子都不拿,你倒是连刀枪剑戟都恨不得不避讳,可得亏你们家王爷还能管着你一点。”
明锦柔撇撇嘴:“我们呆头鹅哪里是管着我一点,别说他在京城的时候天天盯着我,就算是到了西北,那也是三天两头的絮絮叨叨的书信,叫我不许吃这个不许干那个,我有的时候都觉得府里那些护卫根本就都是眼线吧,就是呆头鹅留下监视我的,可讨厌了!”
俞菱心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呦呦,这真是恩爱出新花样来了,这话你也好意思跟我说。‘可讨厌了’,真的那么讨厌吗?那还紧抓着不撒手?”
“讨厌也是我的呀,”明锦柔自己也笑了,眉眼弯弯,满是甜蜜,“这么个又呆又烦的傻鹅,祸害我一个人也够了,可不能再祸害旁人去。哪怕人家说我善妒小气呢,那也没办法,我就是这副天生的菩萨心肠,也算舍身饲大鹅了。”
第190章 旧事重演
俞菱心越发笑个不住, 但也放下心来:“看来外头的说法你都知道了?舅父可气的厉害呢, 今日又将你哥大骂了一顿, 说是后悔让你嫁到天家。”
明锦柔眨巴眨巴眼睛,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歉疚, 她还是不想让父亲担心的。不过再想想, 她还是又眉花眼笑:“没事, 等回头小家伙出来, 让我爹哄两天, 估计他就高兴了。谁家过日子还没点起起伏伏的, 我爹可能也是前几年太逍遥了。”
俞菱心听着明锦柔话里的意思, 忍不住又笑着调侃:“你儿子还没出世呢, 就想着让他去哄外公,完全没想过叫你们家王爷再给岳父送本棋谱什么的?”
“他心眼儿太实在, 不会说甜话哄人。”明锦柔鄙夷摆手,“要不是有这么个皇子的身份在, 我爹发脾气有点顾忌, 他自己行动上也有顾忌,估计在我爹跟前挨骂挨揍的,可能得比我哥频繁。还是不叫他去了, 最近弄还在整理西北军备和郴州的那些事务, 他可累了, 在我爹跟前背黑锅的事, 还是留给我哥吧。听程姐姐说, 他最近腰练的挺好的。”
俞菱心一口茶差点喷在茶盏里, 指着明锦柔半天才能说出话来:“难怪你哥说你是小冤家,他那边挨骂罚跪的惦记着你,你倒光顾护着心疼你们家王爷了,牺牲你哥就这么随意?”
“谁的爷们谁心疼,我哥在我爹跟前吃亏怕什么,自然有程姐姐背地里安抚他,我哥说不定还乐得的呢。”明锦柔也去斜睨俞菱心,“再说了,当初二表哥吃亏的时候,表嫂你也哭了不知道多少回呢。”
话说到这个地步,俞菱心算是彻底无言以对:“成吧,看来你这边确实是稳稳当当的,我回头再去一趟舅父那边,也让他老人家放心,这个结亲没吃亏。”
明锦柔笑的得意:“我自己当初瞧中的人,当然不会吃亏了。外头那些流言蜚语也好,朝廷上那些言官和世家的啰嗦也罢,看着好似烈火烹油似的,到底是谁发起的,又是为了什么,其实谁心里不明白呢。我是不在意的,他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们家呆头鹅就是不会召幸侧妃。”
俞菱心虽然又笑话了一番明锦柔与秦王的恩爱与得意,但是确实心里也是高兴的,与明锦柔又说了一番产育和月子里要留神的杂事闲话之后,便打发人去看看书房里跟秦王议事说话的荀澈,问一问是再坐一时,还是有什么打算。
谁知这边的丫鬟还没出门,那边便先有护卫过来向明锦柔禀报:“王妃,荀世子刚才有急事先告辞了,命属下过来给荀夫人传话,请荀夫人多陪伴王妃一时,但若要自行回府也可。”
明锦柔和俞菱心登时面面相觑,荀澈居然先走了?而且只是说有急事?这可不像他平时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