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龙雪
说到这里,荀澈的目光居然又闪了闪,飞快地向窗子的方向扫了一眼,便抿了唇,没再多说。
俞菱心却是心里立刻一跳,而那件一直没能真的放下的心事也随之问出了口:“难道还能有什么变故是着落在齐珂身上?他不是已经跟皇上请旨,自请革去功名、回乡读书了吗?”
“难说。”荀澈这次没再望向荀滢小书楼的方向,而是目光微微低垂,似乎很是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这也是我今日才知道的,宫宴那日,原本应该引吴王去找魏王的那个小宫监其实没能完全成事,一开始给吴王第一次的药分量不够,后来是吴王是‘刚好’遇到了离席片刻的齐珂,又被齐珂带错了路,最终才引到露华殿。所以若是此事再生波澜的话,怕是……”
随着荀澈一句句说出来,俞菱心的心也随着一寸寸往下沉,这个意思就是说,在这件叫吴王魏王彻底万劫不复的丑闻之中,齐珂所参与的程度比她原先以为的还要深。
如果皇室为了遮丑不再细究也就罢了,若是当真重新排查,齐珂纵然可以有说辞去解释说他以为吴王在找魏王才带了路云云。但这样严重的事情,对质之下若有出入,那天牢之中的三木大刑当然是不会落在吴王的身上。
真要是到那个地步,齐珂的性命只怕难保,那么荀滢以后该怎么办?
荀澈伸手去与俞菱心相握:“先别太担心了,未必便会到最严重的地步。便是到了,我也会有办法的。”
俞菱心顺势就倚到他怀里,叹了口气:“我是真的不忍心齐珂出事。而且,齐珂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到底要不要告诉滢儿,齐珂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素来自诩多智的荀世子到底也是有这左右为难、无言以对的时候,夫妻二人相依之间,几乎是本能地同时将目光再次转到西侧的窗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地,望向荀滢闺阁的方向。
随后数日,京城中的热闹与纷乱果然丝毫没有止歇的趋势。廷议之中虽然避讳着这件皇室的惊天丑闻并没有人敢提出皇子之事,但西北的局势却是几乎每隔两三日便有消息传来,不是郴州军那边有什么报告,就是太子留在西北的官员上本,看似都是常规的小事,但透露出的局势日渐紧张,竟也不逊于京城几分。
这无疑让原本就十分心烦的宣帝越发焦躁,而西北的军备与防务又是积年难解的复杂问题,阁臣之间的立场都有不同,朝臣开始议论之后更是迅速提出好几种不同的意见。
附和太子认为应当进一步肃清整顿的当然有,但是认为此时此事不宜操之过急的也不少,还夹杂着相对居中、但又或向左或向右稍微偏一二分的臣子亦是有的。
再这样大的分歧当中,想要为西北之事做出决策便更是难上加难,哪怕宣帝已经选定了文安侯荀南衡去整顿西北的军务,有关到底何时启程,以及随从人员的安排,从中书省所发出的旨意与权力,到底要对西北肃清整顿到什么样的地步等等细节,还是争执不休。
而与此同时,廷议之外传扬满天的,自然还是吴王魏王之事衍生开来的后宫以及王府之中的女眷消息。
俞菱心已经算是交际走动不算太多的,尤其是如今安哥儿还才两个月多,她全心照料儿子,更少出门,却也仍旧不断地听到各种各样的消息与流言。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宫里的,吴王魏王出了这样大的丑事,宣帝在给两个儿子分封封地的时候虽然没有提出任何理由,但只看一个在大盛最东南,一个在最西北,都能看出宣帝有多么不想再见到这两个儿子,同时也不愿意让他们二人再彼此相见。
按照历代的惯例,若是在没有罪责、只是皇子成年,分封封地离宫离京的情况下,往往为了皇子的体面,都会给其生母晋位或者嘉赏,也算是对母子分别的一种安抚。
然而如今在丽妃身上,别说加封,没有因为教子不严而明旨降罪追究就已经是宣帝念旧了。
而与丽妃这边的不出预料的变故相比,更热闹的当然还是吴王与魏王各自的王府妃妾。
要知道,将衣衫不整,甚至面色潮红、满身痕迹的两位皇子从露华殿里架出来的一刻,身为正妃的齐珮和文若琼当时是在场的。
所以当这件事成为整个京城,甚至全天下的惊奇笑柄之时,比长春宫丽妃更加哭天抹泪生无可恋的,还是吴王府与魏王府。
两位正妃几乎是从宫里出来的当晚就病倒了,文若琼实在是太弱,见到这样天打雷劈的大事根本撑不住,而等到后来宗景司彻查魏王行动、对魏王府进行搜检的过程里,惊怒羞愤等等交叠一处,文若琼便连连咳血,竟似有些要一病不起的样子。
而齐珮则是胎气惊动,她原本就是四个月的身孕,虽说还算稳当,可这事情也是太严重了,任谁忽然亲眼见到自己丈夫这样都扛不住,从宫里出来刚上马车就见了红,虽然紧急传了太医是暂时保住了,但也同样需要整日卧床休息,亦是以泪洗面。
偏偏这个时候宣帝的旨意又是令两个皇子各自携带家眷,前往封地,不许回京。于是众人几乎都有那么一瞬的错觉,就像是时光倒流到了当初选秀宴刚结束的那个时刻,当时所有的官女要面对的难题是,要不要嫁给皇子,成为诸多侧室中的一个。
而眼前的问题则变成了,要不要继续跟着自家这位不知道是否真心喜欢女人的王爷被流放到西北或东南,无旨终身不得回京。
此时两位皇子已经被送回了各自的府中调养,以及预备各自的行程。兄弟二人身上尴尬的撕裂与创伤在太医们战战兢兢的诊治下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只是彼此之间的关系却根本无法修复,甚至哪怕只是跟自己身边随从问一声,二殿下或者三殿下府里如何,对方纵然是恭敬回话,吴王和魏王也都能感受到巨大的冤屈、愤怒与无奈,简直恨不得要仰天长啸:“我对我兄弟没什么别的想法!”
然而随从的心里却也有暗暗的想头:“您可能没有,对方未必吧……”
第196章 家学渊源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 越是不便明说, 就越是无从解释, 同时也会让事情后续的变化越发微妙难测。
这个道理, 不只是吴王魏王当真是“切身”体会到了,还有荀家的众人,其实也同样是或多或少地受限其中。
一方面是荀二老爷一家,先前百般惧怕与回避的分家问题到了这个时候终于被正式提出, 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重病在床, 到现在神智都还不算太清楚的荀老太太也终于不再能成为荀家二房的护身符。
九月初五, 文安侯荀南衡几乎是在与二房完全没有提前多说一个字的情况下,就直接请来了三位族中耆老,又请了晏司马、谢将军等好友为证, 全无商议之意, 直接当面提出分家分居。
祖产之中除去祖宅与祭田,其他财产平分对半, 至于荀老太太自己从柳州带来的嫁妆, 荀南衡也大方表示可以在老太太百年之后全数交给二房, 而二房只要做到两件事,就可以拿着这些财产,平安富贵的度过后半辈子。
第一,二房全家即刻离京, 去原先就置办过宅邸的柳州居住, 不许离开柳州, 更不许回到京中。
第二,在中秋之前才开始喜爱诗词歌赋、常常向荀滢请教,中秋宫宴上又得到瑞阳郡主青眼的三姑娘荀湘,直接到京郊家庙落发出家,终身青灯古佛,为如今重病不起的荀老太太祈福,也算一段贤孝佳话。
几乎就是荀南衡的话刚说完,早就脸色惨白,消瘦至极的荀湘直接就昏了过去,而二房众人也是战战兢兢地应了,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晏司马与谢将军等人都是耳聪目明,早知内情的,甚至会觉得荀南衡拖到如今才分家已经是很有耐性了。而荀家的几位族中长辈有些其实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主要是不知荀湘为何要出家,以及荀家二房为何完全没有任何抗辩的意思。
但既然文安侯府的这对兄弟本人并没有说什么,这件分家之事还是迅速的落定了。
所以到了九月初七,荀老太太在小郗太医的回春妙手抢救之下,神志恢复了几分之后,头一件听说的,便是二房众人已然连夜分家离京,在荀南衡亲点的护卫“保护”之下,迁居柳州。
至于在荀滟身死、齐珮出阁之后唯一还能在荀老太太身边贴心奉承、承欢膝下的荀湘,更是在分家之事敲定之后,就当场由荀澈亲自动手,剪断了三千烦恼丝,锋锐银亮的剪刀在她战兢恐惧的眼前晃了又晃,荀湘最终居然害怕到腿软外加失禁,为她身为文安侯府小姐的尘俗生活留下了最后一笔很不优雅的结尾。
这整个过程由伶牙俐齿的小丫鬟绘声绘色地给荀老太太讲解了一回,还补上了荀湘到了家庙清修之后转天如何哭喊求饶,又如何被专门送去保护看守的女兵痛打一顿终于消停的后续,荀老太太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浑身发抖地再次晕了过去。
小郗太医对此非常生气,甚至专门到晴雨轩找荀澈兴师问罪:“你早说要你们家老太太中风,那何必让我治好了再气一回,我当初下针偏一分不就成了!如今却又叫我来救,难道救回来再气一回?”
荀澈难得休沐半日,正亲手烹茶,见到小郗太医进门,便亲自起身,双手奉了一盏给他,随后才重新坐下:“若真是能全然治好,再气一回也无妨。我一想到荀湘居然敢配合瑞阳想要断送了滢儿的清白与前程,便想直接取了她的性命。如今这样,我已经是仁至义尽。”
小郗太医却嗤笑了一声:“这话你只管拿去搪塞旁人,取人性命的法子有多少种。你想杀你们家三姑奶能还不就摆摆手的事情,你是根本就想让她生受罢?”
荀澈唇角一勾,似有笑意,却又全然冷冽:“她若是成了事,滢儿以后过的日子还不如她现在。荀湘若真有悔过之意,过个十年八年的,我再叫人送她到柳州。那时又会如何,就看她的命了。”
“你如何会叫她得手?”小郗太医随口笑道,不过到底也没有将这看似毫无疑问的事情放在心上,又赞了两句荀澈烹茶的手艺,便起身告辞而去。
而这时刚刚哄了儿子睡下的俞菱心也进了晴雨轩书房,简单与小郗太医见礼之后,便见荀澈面色平静里带着几分慨叹,想了想便过去坐到他对面,接了茶具,也自己动手来煮一盏白茶:“想二房的事情呢?”
荀澈摇摇头,将小郗太医刚才的话大致复述了一回,又叹道:“如今我是万万不敢再有那样的想法了,虽说如今太子殿下名分已定,后宫也看似消停下来,然而上辈子丽妃那些下毒刺杀的手段还没展开,接下来又会有什么变化,实在难说。”
顿一顿,他又自觉这话似乎过于消沉了,荀澈干咳了一声,笑了笑,伸手去按俞菱心的手腕:“还是要再放松些才好,冲茶的时候才能将茶叶展开更匀。对了,滢儿刚才过去看安哥儿了?”
俞菱心点点头:“恩。滢儿过来坐了坐,她最近学着做针线,给安哥儿做了两件小衣裳,针脚很好。就是我瞧着她心里还是挂念着齐珂,却又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