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龙雪
前头一半,便如俞菱心自己所料一样,文皇后不熟悉仁舜太子的旧日仪仗,而昭阳殿里也被朱贵妃买通了人,所以秦王的郡王仪仗朱伞在前日就掉了包。
此事有心算无心,谁也没有料到,当时能被俞菱心在进门之时立刻发现,已然是天之幸也。
长春宫能够使出这样又短又狠的招数,根本也没有想到等到转日再如何上本表奏。当时一个时辰之后到荀家的尚务司副司正,名义上是要去给秦王更换出错的仪仗,其实根本就是要当着荀家上下直接挑明,刚才秦王的朱伞是仁舜太子旧物。
这本就是一条计策里的第二环,尚务司副司正甚至还预备好了本章,在更换完毕之后即刻递进本章请罪,表示没有看管好仁舜太子旧物,但其中的意思当然还是力指昭阳殿与秦王逾越不敬。
只不过在尚务司的人到荀家之前,秦王已然假作翻脸离席,随即便连仪仗和侍从都没有带,而是亲自捧了那柄朱伞,直接冒雨飞马回宫,到宣帝的乾元殿外请罪。
虽然有关这个应对的计策,俞菱心也是模糊猜到了一点,且看如今荀澈的神态也知此计得售,但仍旧随着他的讲述紧张起来:“所以,秦王是如何与陛下说的?又怎么会后来又宣你进宫?”
荀澈此时唇边的笑意里,便不免有几分自得骄矜,映衬着他俊秀过人的眉眼,越发意气风发:“这便是所谓的‘暗局明破’。”
第83章 暗局明破
俞菱心忽然想起前世里看过他的一本手札, 顺着那里头的思路想下去,便试探道:“所以, 殿下是将此事正面向陛下全盘托出?”
荀澈满意颔首:“长春宫行事, 惯以短狠见长,殿下既然失了先机,绝对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这样情形之下, 唯一能扳回半城的,就是一个快字。所以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赶回宫中请罪, 宁可见责于皇上,也要抢在朱氏与尚务司发作之前先行面圣。”
俞菱心不由伸手去摸了摸荀澈先前挨打的左颊,轻叹道:“这‘快’字来的也不容易。不过世子爷您的脸面也当真好用,一个巴掌就破了长春宫不知道多少本钱的筹谋。”
虽然朱伞之事看上去不过是掉包而已, 但实际上这是杀头甚至九族的罪过,此事之后不论皇后与秦王下场如何, 昭阳殿、景宁宫与尚务司必然都有一番清洗。长春宫不管是培养人还是收买人, 都是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此事之后,或者就要重来一回了。
荀澈握住她的手, 唇边带了几分自嘲之意:“殿下顶着那柄仁舜太子的旧伞在我眼前现身,这已然是一个巴掌打在我脸上了, 也不差再多一个。”
顿一顿, 又道:“我原本就与殿下有默契,寿宴那日是要做出个和好不成的样子。锦柔起初出来闹的时候, 殿下还以为是我的安排, 只是想做出彻底反目之势而已。待得点明仪仗的问题, 才不得不再拿出非常手段让殿下快些离席回宫。”
俞菱心想起当时那一巴掌的力量,犹自有些心惊,实在是与明华月先前那次发作不可同日而语,虽然知道隔了一天半,还是忍不住有点心疼,回拥他的手便本能地紧了紧。
荀澈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又将秦王对宣帝的请罪言语简要概括解释了一下。
简单来说便是自承有罪,误用仁舜太子仪仗朱伞,僭越不敬。这一点是无法开脱,也不能推卸,只能向宣帝表明惶恐至极,自请削爵降级,严惩重罚,以偿过失。其余的,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这就是以退为进,宣帝虽然听闻牵涉到仁舜太子仪仗而震怒非常,但见年轻的秦王冒雨飞马回宫请罪,很快也能想到这定然不是秦王自行调用,同时也想到如今不到十九岁的秦王很可能认不出那四十年前的青宫仪伞。
而秦王越是恭恭敬敬地表示愿意独自承担此事罪责,宣帝反而会越发觉得此事背后有蹊跷,不管是这应当深藏于尚务司库房的旧伞如何能够被误用,还是年轻的秦王是如何发觉此事才至匆忙赶回,样样都有文章。
有关前者,秦王当然是无话可说。即便心知肚明能有此谋此力、以及从此事当中获利的只有长春宫朱贵妃,但此刻全无旁证,说什么都是空口白话。
至于后者,秦王还是可以直接回答宣帝的追问:“文安侯世子荀澈看出朱伞逾制,妄议此事,说是有人设计陷害,可能牵涉宫眷。儿臣自是不信,一时激怒,便打了荀澈,再行回宫请罪。儿臣万死!”
到了这一步,俞菱心便完全明白了。若是秦王直接向宣帝表明自己被朱贵妃陷害,无凭无据,宣帝一定会认为秦王只是在推卸罪责,胡乱攀诬。
但他只说自己听说此事可能牵涉宫眷,且并不相信。这既此事蹊跷在宣帝跟前点明,又留出了自保的余地,宣帝只会更加疑心,并且必定会宣荀澈即刻入宫。
有些秦王无法自己出口的辩解,荀澈就可以代为解释。包括秦王为什么没有在出宫之时即刻发现那朱伞的问题,以及出了此事之后,何人必定得利,何人可能参与,何人有罪,何人有责等等。
在那条理清晰的长篇大论全都在宣帝面前回禀完全之后,荀澈最后一句,便是与秦王态度仿佛,撩袍屈膝,为了妄议天家之事而向宣帝请罪。
这就是所谓的暗局明破,朱贵妃的手段全都在暗处,且看起来后果非常严重。秦王与荀澈若是想要遮掩免罪,后果只会更加不堪。
所以这破局之法,便是用最快的速度将事情翻上明面。
其结果,几乎如荀澈所料。
当时在御书房里,宣帝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随后传旨罚秦王三个月俸银,惩戒其逾制未察之失。
而转日上午,也就是俞菱心昨日风寒昏睡之时,通过内廷司礼监发出的几道明旨,才是为这件公案做出了一个迅速的了断。
在秦王入宫之后半个时辰才匆匆递上请罪表章的尚务司副司正革职待罪,牵涉此事的所有宫人一律发有司审问,十月二十当日陪同秦王出宫到文安侯府的随行首领內监失职杖杀,景宁宫内外所有侍从宫人严加盘查。
中宫文皇后身为六宫之主,于此事亦有责任,令闭门思过十日,小惩大诫。
若说追究牵连到这个程度,算是对秦王误用仁舜太子旧伞行走十步之事的惩处,也还是中规中矩。
后头的两道谕令便引人深思了。
十月而是当日同行的吴王与魏王,身边各有随行司仪內监,各杖二十,逐出内廷。
晋恭嫔聂氏为昭仪,与朱贵妃一同,协助皇后,理六宫内务。
“皇上这是对长春宫生疑了?”俞菱心彻底放心之余,也有几分兴奋。
荀澈点点头:“皇上仁厚宽和,但也不是真没见过后宫倾轧。从前局势平衡不同,朱氏行事也稳,稍微有些小小的心思,皇上也不计较。不过聂家除了在襄帝朝有过聂毓之一位阁老之外,到如今不过就是三四品之间徘徊,聂氏又圣恩平平,算不得什么大动静,皇上也就是敲打长春宫而已。”
说话之间,长眉微微扬起:“要紧的其实还是借着这次仪仗失察,引发皇上对皇后不满。今后景宁宫的主权便能重回殿下之手。换句话说,这件事里长春宫也算遂愿一半了。”
“那你呢?”俞菱心瞧着他的神色飞扬之处,总觉得还是不止这样,他上次挨了父亲一顿藤条,就推动了整个后宫与朝局之间的变化,这次当中被打了那样重的一个耳光,这利息得追讨多少才够?
荀澈笑笑,故意做出一副淡漠平静的态度:“你夫君不才,拿这一巴掌换了个小小的中书长史,等到柳州之行回来,便要到乾元殿跟前侍奉了。”
俞菱心不由白他一眼——好一个“小小”的中书长史!
那可是正四品的天子近臣,前世里荀澈也是领过那个职任的,那时候他才二十岁,已经是百官眼中看来过于年轻了。
然而今生再度提前了几乎一年半,岂不更叫人侧目?
想到此处,俞菱心虽然为他欢喜,却也有些担心:“那你可要小心些,从前便是风口浪尖上的,现在只有更甚了。”
荀澈将她搂得更紧三分,含笑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俞菱心秀美的面孔腾地一下就涨红了:“你就没一句正经的!”伸手想要再去推他,荀澈却已经笑着低头又亲下来。
最终这正经不正经的话叠在一处,都统统湮没在无限的缱绻之中。
而马车外头的白川已经全身僵的像死人一样,时不时偷眼去看陈乔。
陈乔就淡定得多了,熟练地指挥着白川怎么四平八稳地绕着路。反正世子爷与未来的少夫人已经在夫人跟前过了明路,爱折腾就折腾呗,不就是晚个几刻到晋国公府么,大家应该都已经习惯了世子的不要……咳咳,习惯了世子的计划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