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龙雪
在那之前的几天,他事先派去的侍卫尹弦其实就已经先到了姜家,只不过正如俞菱心先前所料到的,尹弦身份不够高,又是男子,姜家轻飘飘地一句大姑娘还在调养,就将尹弦直接请出去了。
但这也在荀澈的预料之内,所以尹弦明面上是在拜访了两次之后离开了姜家,实际上却暗中监视着姜家的出出入入,一直等到荀澈亲自赶到。
十月二十七的晚上,荀澈到了柳州,直接顶门拜访,随行的还有郎中,说是要给荀滟看诊,以便确定回京的行程。
当时姜家的慌乱模样就不必提了,一个一个面如死灰,最终勉强将荀澈暂时挡住的理由是,大姑娘昨日见过什么高人法师,说是要大姑娘此番生病来的突然,当中是有什么邪气云云,需得静心一日,不能接触任何男子。
这等骗鬼的话都强行拿出来搪塞,荀澈当时就含笑留下了警告:“姜大人既然如此说,在下便如此相信。只不过姜大人最好句句都能作准,不然的话,明日见不到荀滟,我只能状告府上,谋害我的堂妹,杀人藏尸了。”
姜家强行拖延了这一日之后,十月二十八的一早便主动打发人到荀澈所住的客栈,说大姑娘已经出发,乘了什么样的车马云云。
荀澈算着日子,根本就不相信荀滟已经到了柳州,这样的说法无非就是要让行至半路的荀滟装作正在回京的路上。然而即便是这样的说法,其实以路程而论仍然来不及。荀滟根本就来不及感到他折回的地点,所以那个时候装作马车受惊的必然是一辆空车。
这一招对于荀滟来讲,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她只要不能顺利的在姜家出现,再由荀澈的下属迎回京城,那么在整个归京之路上所有的耽延说法都站不住脚。
荀家二房上下其实心里都明白的很,文安侯荀南衡虽然在态度上确实没有明华月与荀澈母子那样强硬,也确实对荀老太太以及荀家二房多几分亲情,但文安侯一点也不傻。
现在这些说法的漏洞,只要被荀澈桩桩件件摆在文安侯跟前,虽然从荀滟看来,长房的人是并不知道她提前回京、又与瑞阳和朱家的人勾连在一处,但未出阁的姑娘行踪不明,只能往私相授受的方向去想。
到了那个时候,不管荀老太太如何宠爱,荀二老爷如何求情或者辩解,最终她的结果一定是远嫁千里,而且都不会是冀州之类距离京城较近的地方,最好的结果大约就是直接嫁回到柳州姜家,终身也不用再想回京了。
所以还不如装作翻车落水,之后只要再假作被什么人相救起来就是了。
虽然这样也有很多隐患,但首先翻车落水的事情就可以先栽给荀澈,一旦荀澈与长房开始先自辩并无谋害之意,当中才有浑水摸鱼的余地。最后撕扯的结果很可能是二房表示不计较荀澈的谋害,荀澈也没有立场再追问荀滟的行踪。
这一条应变之策虽然也未必能算得如何天衣无缝,但以荀滟被困京中、处处掣肘的局面而言,已经可说是绝地反击的险招了。
有关荀滟的这些想法,俞菱心原本也猜出了七八成,虽然并不知道这具体的日子与波折,但在荀家亲自耳闻的时候,已经感觉出了此事的玄机,要点就在于“宣扬”。
倘若此事不是出于荀滟的筹谋,荀家二房为了荀滟的名声与前程,一定不会大肆宣扬,更不要说什么邀请宾朋。
即便事出意外,他们真的只是恰巧在宴会上听到,也应该在第一时间里立刻就拉着那媳妇到后头说话,而不是当着那么多人开始与明华月撕扯。
说穿了,那就是要在京中先发制人,不管外头的真相如何,在京中先传出一个荀澈谋害荀滟的名声,这样严重的事情,若真有其事,是会动摇荀澈文安侯世子之位、甚至影响文安侯府爵位传承的。这样闹在前头,将来荀澈再追究荀滟之事时,荀家二房甚至还有反咬一口,说荀澈栽赃报复云云的机会。
“不过,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我媳妇这样聪明。”荀澈笑着又低头去亲俞菱心的脸颊,轻轻一啄。
俞菱心唇边虽有笑意,心里却也有些后怕,由他亲了,才抿唇道:“我当时其实没有想那样清楚,只是记得你以前说过的话,越是看来情形复杂匪夷所思、越是不能由着人家带着走。什么几月几日什么地方出什么事,他们总要先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才行。再者你不在,我瞧着夫人在当中跟他们撕扯,才请明大公子先封府的。”
“做的极好。”荀澈笑道,随即望了望外头的方向,即便明知在外头守着的明锦城明锦柔兄妹听不到,还是压低了些声音,“锦城为人,忠义稳重,战场上也是勇将。只是在这些偏于技巧的应变之道上,多少欠了几分果决,这就是我先前所说,论机变之处,他其实比荀滟要稍逊几分的意思。”
俞菱心不由一笑,又轻轻拍他:“哪有你这样的,人家为了咱们的事情花了这样多力气,此刻还在外头守门,你还在背后说人家不如荀滟。”
荀澈笑道:“我又不是没有当面说过。其实荀滟此番的应变之策,算是壮士断腕,已经很是果决了。倘若真的易地而处,掣肘至此,我也不敢说自己必然能比她高明几分。”
“你才不会与她易地而处。”俞菱心撇了撇嘴,转了身,正面对着荀澈,伸手拉了拉他的领子,“荀滟不管有多少机谋心思,都放在了邪路上。说穿了就是自是过高,以为能算尽天下人,片草不沾身。她但凡当真见事明白,就不会算计到与瑞阳、朱家等人联合,又何至于将好好的荀家嫡长姑娘身份折腾到如今。”
顿一顿,又抬眼望他,“那么再然后呢?十月底她的马车就翻了,你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没有回来,一个字也不给我传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荀澈伸手去将她两只手都合在掌中,低声道:“这一个月,我都在柳州和冀州之间来回奔波。荀滟做出这样的局面,我自然要帮她把后半段做足,外头的事情实在纷纷乱乱,我想着,既然有信给锦城,你大概也能知道我是平安的。”
顿一顿,又道:“最要紧的是,荀滟若是不曾真的落江,她这个险招也是没有其余退路,只能与瑞阳还有朱家彻底绑死在一起。我既然能派人监视姜家、也暗中盯着右江王府和朱家,焉知人家没有盯着我的。所以这个月里,便是给你什么消息,也不过是说一声平安,可若是给你招来什么不必要的注目,我在外头便为难了。你懂吗?”
俞菱心轻轻舒了一口气,便垂了眼帘:“大概罢。这道理也不是不明白,可我就是……”
“你就是惦记我,我知道。”荀澈的声音越发轻了,牵起她的手在嘴边亲了亲,“我爹明日就回来了。咱们的事情,也是该有进展了。”
“可我爹……”提到这件事,俞菱心的眉头便轻轻一顿,“他好像……”
荀澈目光微微一闪:“恩,我知道。”
第90章 浓墨重彩
他那句话说完, 居然就没了下文。
俞菱心等了等,又再追问道:“所以呢?”
荀澈揽了她的肩,和声道:“所以, 我自然会好好讨好岳父的, 这方面你不用担心。只要, 咳咳,只要你自己不对那位‘名扬天下的清流学士’动心就好。”
俞菱心听他话音里竟然有些轻微的异样,不由十分诧异:“你居然会担心——”
荀澈讪讪地转开了目光:“齐珂其人, 不能不算是良配。岳父也算是有眼光的。认真说起来, 上辈子你若是跟了他, 比跟着我好得多了。论名声, 甚至论仕途, 论什么都……”
俞菱心沉了沉没说话, 只是直直地望着荀澈。
荀澈转回目光,见俞菱心脸上神色很是认真,便有些自觉失言, 斟酌着描补道:“我并没有旁的意思, 今天早上我刚到京城, 就听说了岳父这件安排, 所以匆匆过来。我——我知道你也不过是不得不顺着岳父的意思出来相看, 便是我不来, 你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慎之, ”俞菱心舒了一口气, 主动伸手去抚了抚他的脸, “你记得那时候我在青虹轩里与锦柔说的话么?”
荀澈的神情不由轻轻一顿:“你是说——”
“在我眼里,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你好了。”俞菱心望着他的眼睛,慢慢地,又十分清晰地说道,“不管前世今生,不管别人如何说你,又或者旁人有什么美誉,在我看来,”她稍停了停,唇边的微笑渐渐绽开,又重复了一次,“再也没有人比你更好,我只喜欢你一个。”
“慧君。”足智多谋的荀世子此刻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从前什么样的刀山火海、风雨雷霆甚至生死惨变他都经过来了,然而眼前少女的微笑与目光又温柔又坚定,却让他有片刻的失语。
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也再没有什么能表达他此刻的感动与欢喜,最终荀澈只是轻轻伸手将俞菱心重新揽入怀里。
而当她伸手回抱他的时候,荀澈越发觉得他也什么都不必说了,天下最信任他,最懂得他的人,便只有她了。
时近午正,在外头散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的年轻人们纷纷回到了吃茶的偏殿,俞老太太与明华月已经谈笑许久。间中的亲近与轻松,让俞伯晟都察觉到了明华月清晰的示好之意,虽依旧有几分不解,但听着明华月言语之间流露出对俞菱心真切的喜爱,也还是让俞伯晟的心情有些复杂。
等到孩子们都一一回来,俞伯晟再看看众人进门的次序,两三说话之间的态度,脸色就更微妙了。
但苏氏的眼睛却稍微亮了亮,听着刚才明华月与老太太说话的姿态,文安侯夫人分明是十分喜欢大姑娘的。再看孩子们回来之事的说话,分明俞菱心是与明锦柔在一处,而俞芸心和俞正杉则是与荀滢、荀淙、齐珂一起去赏梅的。
那大姑娘若是与这位齐公子没有缘分,二姑娘是不是可以考虑?
总之这一场十分不自然的景福寺偶遇结束之时,几乎每个人在各自回家的路上都有不同的心思与盘算,或失望的,或满足的,或心思活动的,不一而足。有些事情看起来似乎更明朗了,有些却也更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