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龙雪
天旭十三年腊月二十九,大理寺年假之前发出的最后一道要求,要求朱家交出所有京城内外商铺的人员名单与账本,尤其是所有朱家名下的药材店铺,以便清查荀滟所中之毒是否来自于某地,以及还有什么人在对荀家的陷害当中协作参与。
至此,这件从荀滟生死开始的案子,已经彻底转向对朱承恩公府的起底与清查。
天旭十四年的新年,可以说是自从宣帝登基以来,京城最热闹的一年了。
尤其是除夕之后开始亲戚走动拜年,无论是宗亲国戚,还是群臣百官,甚至街头巷尾的升斗小民,文安侯府与承恩公府这一宗公案,人人都能讲上一通。
只不过有人是从荀滟之死的离奇开始说,也有人是从百朱家百花宴生变开始讲,而对政局变化更加敏感的,也有人从数月之前秦王因着殴伤荀澈、以至见罪于帝开始算。
总之兜兜转转,昭阳殿与长春宫、秦王与吴魏二王之间仿佛又建立起了一种新的微妙平衡,而宣帝的圣心与大盛的前路,却仍旧是那样不可预测。
只有一点是人所共识的,等到正月十五之后,大理寺继续再审荀朱二家公案,一定会带来天旭十四年更加激烈的风云变幻。
那么在这个时候,宗亲辅臣也好,六部各级并散官也好,人人都需要斟酌,自家究竟要站在什么位置。
所以,当正月初六,文安侯府的帖子送到俞家之时,俞伯晟再度认真纠结了一番。
第93章 文安侯
只不过, 当俞伯晟犹犹豫豫地去到东篱居与老太太商议之时, 俞老太太已经在看俞菱心草拟的礼单了, 显然是完全没有想过要推掉荀家的帖子,甚至对俞伯晟此刻的思虑十分意外:“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如今这帖子是荀家二姑娘请菱丫头过去走动, 人家明摆着没有要长辈出面,不过就是平辈亲近,你紧张什么?”
俞伯晟叹了口气:“母亲, 我还是觉得这荀家的婚事不大妥当。整个腊月里荀家与朱家都在大理寺里撕扯不休, 上元之后再接着审,怕没有两三个月不能结案。朱家虽然有许多不妥当,那也终究是慈惠太后和朱贵妃的娘家。不结党依附自然是应当的, 只是得罪结仇,也不太好。我还是不大放心菱儿。”
俞老太太将那礼单放下:“我瞧着菱儿倒是稳妥的很, 进退有度,见事也明白。上回景福寺里见的那齐公子虽好, 菱儿也未必有意。再说, 菱儿与文安侯府、晋国公府的姑娘交好也不是一两天了, 便是婚事不成, 总也不能就不来往了罢。”
正说着, 已经更衣梳妆完毕的俞菱心又到了东篱居, 见到父亲俞伯晟也在,脸上还隐约带着几分忧色, 便有些诧异:“祖母。父亲。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俞老太太笑笑, 将那礼单又还给俞菱心, “这些礼物安排的很合适,虽说是平辈走动,毕竟年下过去,还是带些礼物表表家里的意思,这个轻重分寸很好。”
俞伯晟则是看着女儿一身茜色折枝梅花织锦衣裙,乌发如云,珠翠流光,映衬着她如今愈发出挑的过人美貌,满心滋味十分复杂。
但想想母亲说的话也有道理,便叹气道:“既然是平辈走动,去便去罢,只是言行小心些,早去早回。”
俞菱心知道父亲还是在与荀家这件婚事上不大情愿的,只是她总有些不太能完全体会父亲的心思,但此时倒也没什么可过于纠结的,当下应了再与祖母说两句话,便带着白果直接登车前往文安侯府。
这次的车程倒是平平安安的,并没有某人再来一次突然现身,只是在俞菱心上车时白川递上了一封短笺:“姑娘,这是刚刚收到的。”
俞菱心点头收了,到马车里才拆看。
这是她与荀澈在整个腊月之中最主要的来往方式,自从腊月初一文安侯回京开始,荀家内部的争执与折腾就没片刻的消停,而荀澈也正式开始了中书长史的职任,又加上与承恩公府的官司等等,因而在景福寺一别之后,他们已经又是一个多月没有见过面了。
不过虽然人没有见到,二人之间的短笺手书鸿雁往来倒是频繁至极,几乎是一日一传,有的时候俞菱心看着他的字,也大约能体会到他今日的心情。
譬如此刻在马车上的这一封,俞菱心看着荀澈的措辞与笔迹,便察觉出有几分烦躁。
原因倒是很简单,文安侯荀南衡对他们的婚事不大同意,觉得自己离京几个月,荀澈就自己相看了媳妇,还是门第不太高的,总觉得作为世子之妻过于轻率。
虽然荀澈措辞之中满是安抚之意,强调母亲与弟妹都如何喜爱她、为她在父亲面前说了好话,但俞菱心还是感觉得出,荀澈在面对他父亲的时候,并没有像是处理其他事情那样的自信。
但不知为什么,俞菱心竟不是很在意这一点。
或许是前世里做了十几年的荀夫人,她对荀家众人所投注的感情太多了,所以今生重见明华月的时候,她的感觉也不是紧张,而是关切。想着婆婆这辈子可以不要再那样心碎难过,她很高兴。
而即便荀澈提醒她,这次的相见虽然说是平辈往来,但其实是文安侯可能有相看甚至为难的可能,俞菱心还是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这种坦然她自己也不知从何而来,所以到了文安侯府二门下车时遇到前来迎接的荀滢和明锦柔之后,反而是俞菱心去安慰两个小姑娘:“我知道的,没事。”
“真的知道?”明锦柔一路挽着她往吃茶的花厅过去,又低声道,“姐姐还是得小心些,我可听说了,姑父最近跟姑姑争执了两回,又骂了二表哥好几次。”
“也不全是为了这个,”荀滢连忙解释,“父亲这次提前回京,本就是因着二房出的事情。家里老太太和二叔二婶那边一直闹,而且最近老太太又病倒了,父亲和母亲也是心情不好,有时说话就难免着急,间中偶尔带到这件事,不过是顺带的。骂二哥也是为了家里的事情居多。”
俞菱心不由皱了皱眉,她倒不是觉得多么担心,而是直觉上觉得明锦柔与荀滢言语中带出来的意思,不太像她以前印象里所听说的文安侯荀南衡。
前世里她虽然没见过文安侯,但不论是在明华月、荀澈口中,还是明锦城明锦柔口中,文安侯都是对妻子明华月爱护至极,对子女虽然严格些,对待荀老太太与二房众人也有些过于心软,但凡是涉及到明华月的事情上,文安侯却从来都是心思坚定的。
如今文安侯会跟明华月吵架?
但想想最近荀家发生的事情,似乎也能理解,俞菱心点点头:“没事,我明白的。最近侯府出了这么多事,长辈心情不好是正常的。”
严格说起来,此时其实真不是议亲的好时候,荀滟之死毕竟是个大事,纵然是晚辈发丧家中不必戴孝,但那也是文安侯看着长大的亲侄女暴毙而亡,再加上荀老太太伤心生气等原因叠在一处病倒,外头与承恩公府的官司打到一半还不知道后头如何,文安侯怎么会有好心情。
很快到了花厅,文安侯荀南衡已经与明华月坐在主位喝茶了,旁边还坐着荀澈与荀淙相陪说话。兄弟二人都是正襟危坐,背脊完全没有碰到椅背,显然在父亲跟前与在母亲身边的放松姿态完全不同。
“姑姑,姑父,慧君姐姐来了。”连明锦柔在含笑招呼的时候,声音都比平时稍微谨慎收敛了些,俞菱心就更加感受到了整个花厅之中的威严气氛。
“见过侯爷,夫人。”俞菱心随着明锦柔进了门,便上前行礼一福。
“不必多礼,坐罢。”明华月面上的笑意还是依旧亲切,开口寒暄,“近日家里忙乱,也没有叫你过来,年下家里都好么?”
“托夫人的福,一切都好。”俞菱心含笑欠身,十分放松地回应着,也随口絮絮说起了年节的日常。
俞菱心前世就与明华月相处得婆媳如母女,根本不用带什么可以讨好的心思,很自然地就很谈得来。几句话之后,气氛便越发热络和睦。
整个过程中文安侯没有说什么,只是那利如鹰隼的眼光扫视了俞菱心一回又一回。
俞菱心头一次注意到的时候还有些意外,本能地就看了看荀澈荀淙和明锦柔等人,然而看到众人的僵硬模样,她竟然还是不觉得紧张,反而想起了之前她配合明华月吓唬荀澈的那一次。
等到说话多了几句,再看见英武严肃的文安侯荀南衡板着脸打量她,俞菱心居然开始想笑了,她总觉得荀南衡不那么可怕,尤其是那种想凶巴巴地问点什么、却又自持身份不好说的感觉,会让她更好奇。
于是就在明华月将要开口让她与荀滢自去说话之前,俞菱心主动望向荀南衡:“侯爷有话想问吗?”
少女明艳的面孔上笑意满是真诚与自然,不远不近的分寸就像是对着不熟悉、但又十分信任尊敬的长辈,目光柔软而澄澈,荀南衡一时间竟有些尴尬。
“哈哈。”最终还是荀澈不厚道地先笑了出来,“爹,您这又是何必。”
明华月撇撇嘴:“吓唬孩子有意思呗,你想说什么你说呀?我看上的孩子还能有不好的?”
俞菱心勉力绷着不笑的同时微微垂目,这才是她印象里明华月和荀澈常常提到的文安侯,那威风八面面如玄铁铁面无情什么的,都是向着外头的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