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瓜子和茶
赵瑀穿了淡蓝白莲纹印花交领长衫,白底绣兰草马面裙,头上只簪着一根白玉珠簪,和一朵小小的粉色绒花。
并不华丽的服饰,却衬得她格外清丽温婉。
赵家节烈的女子须一身素衣才对,但赵圭想了想没有说话,叹道:“马车在外面,走吧。”
赵圭专捡着僻静的道路走,一路上赵瑀只听到车轮单调的转动声。
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停下了,车外传来嘈杂声。
赵瑀偷偷掀开车帘。
这是一条不宽的巷子,拐角处有四五个总角孩童在蹴鞠,呼啦啦跑来跑去;四五个妇人围坐在一起,一边择菜一边说笑;还有小贩们挑着热气腾腾的担子,尖着嗓子高声叫卖。
真热闹,真好!
日头渐已西斜,殷红的光给天空染上温暖的绯色,五彩缤纷的晚霞从西向东延伸开来,将这片屋舍树木都笼罩在无与伦比瑰丽的华盖中。
漫天霞光下,巷子尽头走来一个男人。
他走路的姿势很特别,晃晃荡荡,吊儿郎当,看上去松松垮垮的一个人,可他的腰杆是直的。
明明是小厮的短打衣着,却丝毫不见谦卑怯懦。
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那人偏头望了过来。
☆、003
第一眼,赵瑀就觉得这人和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嘴角向上微微翘着,不笑时也带着几分笑意,神情懒散,似乎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那种漫不经心的味道和他俊美的容貌却出奇的契合,说不出的叫人喜欢。
怔楞之下赵瑀忘了,这样盯着人看是非常失礼的举动。
但他并没有生气,目光从赵瑀的脸上一扫而过,脚步没停,从马车前径直走过。
赵奎低声呵斥妹妹:“放下车帘!”
赵瑀收回手,深蓝色的帘子落下,再次将她隔绝在小小的车厢内。
“是他吧。”
“是……可你怎么知道?”
隔着车壁都能感到大哥的惊疑,赵瑀没有答话,为什么她也不知道,或许是对救命恩人本能的直觉。
车轮再次转动起来,赵瑀知道,这是真的最后了,她看到手边的小包袱——这是她多年积攒下来的体己。
她知道,一旦她死了,曾经写过的字、画过的画儿,甚至衣裳旧物,都会被家里烧得干干净净,彻底抹去她生活过的痕迹。
只有这些黄白之物能留下。与其留给他们,不如留给自己的恩人!
赵瑀拿起小包袱,做出了十五年来她最为大胆的决定——“停车!”她高声叫着,不等马车停稳就直接从车上蹦下来。
不顾身后大哥的呼喊,她抱着小包袱向李诫跑去。
“李公子。”她轻轻喊了声。
前面的人没有停下。
“李公子请留步!”
他还是没有回头。
赵瑀忍不住大喊一声:“李诫!”
他终是停住了,慢慢转过身,“姑娘,你找我?”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慵懒,却十分的温柔。
赵瑀气喘了好一阵才稍稍平复,屈膝微蹲,“公子在上,请受……”
“不可!”李诫立即跳到一旁,不受赵瑀的礼,摆手道:“你向我行礼不合适。”
赵瑀又是一愣,继而回过神来,“你知道我是谁?”
李诫笑了,目中闪动着顽皮的光芒,“自然知道。”
那刚才怎么一副陌生人的样子?心中刚生出疑惑,赵瑀马上明白他的用意:他是怕自己难堪,毕竟没有什么比装作不认识更能保存自己的面子。
一股酸涩冲上鼻腔,赵瑀吸吸鼻子,闷声说:“谢谢你救我。”
李诫摇头说:“你是王府的客人,我是王府的奴仆,出手相救是分内的事,值不得你道谢。”
他挠挠头,又说:“姑娘,还有事吗?我身上还担着差事……”
后面脚步声渐近,赵瑀知道大哥追来了,忙把小包袱往李诫怀里一塞,“救命之恩不分尊卑,这些请你务必收下。”
不等李诫回应,赵瑀转身就走。
赵圭沉着脸走到李诫面前,先是瞪了一眼妹妹的背影,接着一伸手,命令道:“拿来!”
李诫玩味一笑,抛了两下手上的包袱,“敢问公子是谁?”
“明知故问!”赵奎很看不上他的散漫样,下人就要有个下人样,若是在他赵家,早赏一顿板子发卖出府了。
“今科两榜进士,赵家嫡长子赵奎——你听明白了吗?”
“原来是赵大进士,失敬失敬。”李诫嘻嘻笑着,拱手随便行了个礼。
赵奎气他不懂礼数,更恨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态度,口气愈发生硬冰冷:“我妹妹给你的东西,拿来!”
李诫笑道:“原来公子也知道这是令妹给我的。”
赵奎脸上阴云密布,“你还嫌害得她不够!这时候还给她安个‘私相授受’的罪名?”
李诫微微一愣,似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赵奎劈手夺过小包袱,冷哼道:“我赵家不是没有礼数的人家,必会另备谢礼送到晋王府。”
李诫仍笑着,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讥诮,“我做事有自家主子赏罚,前日王爷已经赏过我,就不劳赵公子费心。告辞!”
他一拱手走了,赵奎站在原地气了个七窍生烟。
太阳渐渐落山,天边的晚霞好像一块慢慢冷却的红铁,变得又灰又暗,直至彻底失去光彩,融入深沉的夜幕中。
二更的风扫着赵家家庙堂前的浮土,空荡荡的院子不见星火,空旷寂寥中微含着肃杀的气氛,只有最偏僻的西北小院燃着一盏孤灯,给这里带出几分活意。
此时赵瑀迎窗而立,一双大眼睛呆呆看着外面。
目之所及唯有灰暗高大的围墙,阴森森死气沉沉的,墙外露出高大繁茂的树冠,好像一个巨大的人头俯视着她,给她一种怪异的压迫感。
她木然问道:“父亲呢?”
这三天她一直没见父亲露面。
赵奎过来将窗子关死,避开妹妹的目光,哑着声音说:“来了也是徒增伤悲,子女让父母痛心难过,是为不孝——你又何必给自己再添过错?”
是不忍见,还是不敢见?赵瑀疲惫地闭上眼睛,自嘲般一笑:都最后一刻了,自己竟然还有奢望。
老嬷嬷捧来一个红颜色剥落得东一块西一块的木托盘,上面放着两样东西:匕首和白绫。
饶是心里早有准备,赵瑀还是哆嗦了下。
“东西放这里,大哥明早再过来。”赵奎背过身去,鼻音浓重,“妹妹,长辈给你留了句话——路上保重,切记下辈子恪守妇道,再不要落得如此……下场。”
这就是家人给她的送别之言,说到底,他们终究把自己当成一个不受妇道败坏门风的女子!
赵瑀忍不住轻轻笑了笑,笑得凄凉,笑得释怀,也笑得赵奎惑然。
“你笑什么?”
赵瑀抹掉眼角的泪花,异常平静地说:“哥哥,我把这条命还给赵家,我不连累你们,我不欠你们了!”
“你……”赵奎想呵斥她死不悔改,然见妹妹凄恻的模样,也不禁悚然动容,一时间心里五味杂全,竟不知说什么好,末了茫然看了一眼妹妹,拖着灌了铅似的脚步出去了。
夜色愈发浓郁,万物都逐渐沉睡,偶尔传来一两声蛙鸣,随即陷入更深的死寂。
门窗都关死了,屋里只剩赵瑀一个人,她幽灵一样在昏暗欲灭的烛光下来回踱着,呆滞的目光最终停在木托盘上。
听说吊死的人舌头会吐很长很长,特别的吓人,如果用刀子,也许还能让自己的脸看上去不那么难看。
赵瑀的手从白绫上方移开,拿起了匕首。
她本以为死很容易,但当碰到匕首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怯弱。
那把不起眼的利刃似有千斤重,赵瑀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握住匕首,她不停颤抖着,极力抑制内心的恐惧,慢慢拿起匕首。
就这样吧,自己走还尊贵些,若是让婆子们硬送自己上路,才真真是玷污了自己,就这样吧……
她双手高举起匕首,仰起头,闪着寒芒的利刃正对着她修长优美的脖颈。
一声幽幽的叹息过后,她唇边挂着浅浅的、无力的笑,轻轻闭上了眼睛。
“砰”一声,窗子从外被击碎,几乎是同时,一个人影随着四散的断木残屑箭一般冲入屋内。
等赵瑀反应过来的时候,匕首堪堪停在她脖颈前,纹丝不动。
她甚至能感受到匕首的寒气。
没有白日间的笑意和懒散,此刻他神情十分严肃,甚至有点生气。
“你在干什么?”
苍白的手牢牢握住她手中的利刃,殷红的血,顺着冰冷的刀尖流下,一滴一滴落在她的心头。
“撒手!”
赵瑀愣愣看着他,双手根本不听使唤。
李诫皱着眉头,一点一点将匕首从她脖颈前拉开,又皱着眉头,一根一根掰开她发白僵硬的手指。
“咣当”,匕首落在地上,惊醒了兀自痴望的赵瑀。
毫厘之间,生死之隔,再睁眼,恍如隔世。
她浑身的气力像一下子被抽干了,双膝一软就往地上倒去。
李诫左手一撑扶住她,把右手藏在身后。
这几日赵瑀从未流过一滴泪,但是此刻她忍不住了。想起这几日的凄苦、委屈,她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间淌下,却只压抑着不肯放声。
上一篇:七零年代二婚妻
下一篇:穿成民国文豪的文盲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