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瓜子和茶
“呸呸呸!不许胡说,年根儿里也不嫌晦气。”周氏连忙往地上啐了几下,到底被唬住了,想说什么又吞回去,觑着儿子期期艾艾说,“就知道拿你娘作伐子……先说好,我说实话,你可不许把我关大狱里去。”
赵瑀不禁失笑道:“娘,这话哪儿跟哪儿啊,您能犯什么滔天大罪?值得吓成这样!”
看着亲娘如惊弓之鸟般战战兢兢,李诫也是无奈,“只要您说实话,无论犯了什么律例,豁出去我这二品的官儿,也要保下您。亲娘诶,别吊胃口了,赶紧告诉我。”
周氏这才说了金子的来历。
她和李诫失散后,颠簸流离,一边打短工,一边找儿子。后来到了山东,遇到几个老乡,有发财的生计,领着她到了矿山。
金矿位于群山之中,极为隐蔽,看上去和普通的山差不多。开矿的人也不少,这一处那一处的,大多是小矿,偷偷摸摸地开采了,就地提炼,再把金子偷着运走。
周氏几个是外来的雇工,自然不可能接触到金子,她每天干的活,就是把一块块矿石砸碎,再背到冶炼场。
小矿主虽多,但矿藏极大,粥多僧少,是以人们相安无事,个个闷声发大财,直到某日山外来了土匪。
那些土匪不由分说,见人就砍,简直就是杀人灭口的架势。
周氏胆子出奇的大,趁着矿工矿主们反抗的机会,她跑到冶炼场,顺手牵羊偷了几块金子,爬到树上藏了起来。
她亲眼看到,那群土匪拿着冒火的武器,砰砰砰一阵乱响,将矿工矿主们杀了个七七八八,然后一把火烧了尸首。
一百多号人,也不知逃出来几个。
到现在想起来当初惨烈的场面,周氏还止不住的发抖。
赵瑀忙轻抚她的背,柔声安慰道:“娘,没事了,别怕,现在没人能伤得了您!”
周氏心有余悸地笑笑,可怜巴巴地看着李诫,“儿啊,你娘好容易捡条命回来,就几块金子而已,您就别把娘送官了行不?我想着土匪抢完也就跑了,现在那矿荒着也是荒着,不如咱捡起来开挖,咱自己能得利,朝廷也能多笔税银不是!”
李诫紧皱眉头没有言语,思忖半晌,才提笔在纸上画了一个火铳的样子,“娘,土匪手里喷火的东西,和这个像不像?”
周氏凝神看了半天,一拍手叫道:“似乎是这么个玩意儿,儿子,这是什么?”
李诫撕碎那页纸,扔进炭盆里烧了,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娘,你仔细想想矿山大概齐位置。”
一听儿子这话,周氏心中大石头落地,“那地方成片成片的山,好像叫什么远,哦,离海不远,我老乡还说带我去见见大海,唉,可惜她没逃出来。”
“行,找矿的事交给我了,您千万捂住了嘴,别透露出去。”
周氏顿时脸上笑开了花,“我就说有权不用是傻子,儿啊,你放心,娘嘴巴最严了。”
随即看儿子脸色不好,忙改口说:“让你寻矿,也是为了还无辜丧命的人一个公道!”
李诫哼了一声,没搭理他娘。
赵瑀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都用上火铳了,这还能是土匪吗?
等就剩夫妻俩的时候,她把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李诫摇头不答,半晌才说:“这事太大,只凭娘一面之词,我不敢随便下论断,等查到实证再说。”
略晚些,他一个人去了书房,想给皇上写封密信,请令调查金矿,可写了撕,撕了写,耗到大半夜,仍是一个字都没写成。
只有神机营才有火铳,什么土匪,分明是官兵!
李诫扯扯嘴角,露出个苦笑,神机营是京军三大营之一,直接听命于皇帝。
算算日子,他娘去矿山做工的时候,先皇还在。
先皇大可光明正大拿回金矿,根本不需要暗中杀人灭口,幕后绝对另有其人!
能调用神机营的还有谁?
李诫坐在椅子上,兀自盯着煌煌闪烁的烛火出神。
他想了很多,心里隐隐约约冒出个念头,难道是当今?
李诫忽然想到,在潜邸时,主子几次派他到山东剿匪,期间也调集不少官兵攻打土匪窝子。
难道当时也调用了神机营?
可主子没理由这么做啊,天下早晚是他的,何必多此一举,这完全不符合主子的作风!
或者说,有人冒用了主子的名头?
查是必须要查的,可最后会牵连到谁?李诫越琢磨,心里越乱,这封信,他到底没有写。
第二天,他吩咐书吏找来山东各县的地方志,把所有靠海又带“远”字的县城挑出来,他挨个翻看。
五天过后,他就找到了方向——招远。
接下来就是怎么查的问题,动静不能大,不能惊动官府。
手里人手不够啊,李诫有点头疼。
转眼到了腊月中旬,赵瑀准备了宫里的年礼,让李诫看看是否妥当。
李诫拿过单子一看,香稻二百斤,高粱米面二百斤,黄米二百斤,核桃仁、松子榛子各一百斤,蜂蜜蜂王浆各二十罐,阿胶一百斤,野猪两口,山羊十只,枣干、苹果、小白梨若干筐,还有蕨菜、蘑菇等若干袋,最奇特的,是章丘大葱一百斤。
密密麻麻的一大页,都是土特产。
李诫不由笑道:“挺好,请皇上也尝尝山东的风味,咱不搞虚头巴脑的派头,左一个白鹿右一个祥瑞的,这个就挺好。”
赵瑀指指桌上的玉石摆件,“高家送来的年礼,是他们自家玉器厂出的玛瑙摆件,我看着雕工不错,就收下了。”
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玛瑙石榴,顶端裂了个口子,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籽儿来。
若不是仔细看,还真以为是个石榴。
石榴有多子多福的寓意,正好契合李诫的心意,他哈哈一笑,“这个年礼好,高掌柜心眼够活泛的……”
李诫突然愣住了,喃喃道:“高家是不是开着石料场?”
“是啊,你不是知道吗?”
李诫默不作声,闭目半躺在大迎枕上,足有一刻钟方矍然睁目,大笑道:“放着这么好的人不用,真是糊涂!”
他抱着媳妇儿“啪滋”一口,“瑀儿,你可给我解决了大难题。”
赵瑀莫名其妙问道:“我解决什么了?”
李诫眼中闪出欢悦的光芒,满脸的兴奋,“蛇走蛇道,鼠走鼠路,商人货通天下,必然有他的门道,我让高家去帮我提前踩个点儿,探探虚实。”
赵瑀听他细说一番,叮嘱道:“去矿山探路是要担风险的,高家愿不愿意干还两说。”
“险中求富贵,也许高家还会感谢我。”李诫笑嘻嘻说,“那可是金矿,谁不想掺一脚?他只要立下功劳,有一日朝廷真要开矿,肯定优先考虑高家。”
“如果人家愿意帮忙,你可要护着人家的安全。”
李诫一笑,“那是自然。”
和李诫预想的一样,他话还没点透,高家很痛快地答应了,也没提什么矿不矿,只说自家正好想扩大石料场,本就打算去招远看看。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
很快就到年根儿了,杨知府的账目也交上来了,李诫看了看,很清楚,没什么问题。
“税赋都是收的银子,老百姓也用银子缴税吗?”
杨知府心道这位果真不懂政务,便解释说:“老百姓手里哪有银子,都是用铜钱兑换,或者拿交粮食抵扣。”
“那抵扣的粮食是按什么价格算的?”
杨知府一愣,回答地有些小心翼翼,“按当年的粮价算。”
李诫“啪”地一合账目,笑咪咪问道:“粮价又是谁定的?”
“是……是,”杨知府心头突突跳起来,额头渐渐冒出冷汗。
李诫霍然起身,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是粮商定的价格,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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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6
巡抚大人为何突然关心粮价?杨知府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谨慎答道:“随行就市, 粮商要看当年的米粮行情定价, 如果价钱过高或者过低, 官府也会适当干预。”
“不错,正是这个干预!”李诫眼皮一闪,目光灼然盯着杨知府, “农民没银子交税, 迫不得已拿粮食换银子, 如果官吏和粮商勾结, 压低粮价大量收购……偏偏官府还有个干预之权, 简直是名正言顺的刮地皮!”
一阵寒风飒然吹过,杨知府倒吸口冷气, 却被呛得连连咳嗽,脸面涨得通红, 也不知是气憋的, 还是被挤兑的。
李诫随手倒杯茶递给他, 深深舒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 “年关难过, 我去街上转悠, 听到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你再看看外头的庄户人家,连掺糠的窝头都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一问,才知道他们打的粮食全抵了税赋。”
杨知府擦擦额头的汗,思量片刻答道:“大人, 若说下头官吏一个贪的没有,谁也不敢打这个包票。但粮食也分上中下三等,品质不好,价钱也会低,不能一概而论,下官以为,可以把当地经办的官吏叫来,问一问就清楚了。”
“可以,再把各大粮行的人叫来,问一问粮食的售价。”李诫嗤笑一声,晃晃悠悠坐回椅子上,“我到任第一天就说了,不许哄我瞒我,杨兄,你这么快就忘了?”
“下官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李诫冷了脸,“一府之长,下头的百姓饿得要卖孩子了,你竟然还不知道为什么?我问你,今年农民实际交纳的粮食有多少?当地官吏报上来的粮食有多少?其中有多少直接充入藩库,又有多少折换成银子?换银子的粮食被哪家粮行收了?这些你都清楚吗?”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杨知府嘴角难看地抽搐了下,似是想笑,又似是想哭,过了一会儿,他长长吁了口气,躬身道:“下官失察,这就回去理清楚。”
“我知道你忙,可再忙也要把老百姓吃饭问题放在心上,人饿极了会闹事。”李诫叹道,“我曾在山东剿匪,其中不少人原本是庄稼汉,都是逼得没活路了,才干起杀人越货的买卖。其实只要有口饭吃,他们就不会造反,咱们也省心不是?”
“你回去多想想,给我递个条陈说说你的打算。不妨提前告诉你,等过了年,我就要查整个山东,你离得近,所以先从你开始。”
杨知府低声答应了,一拱手出了门,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李诫推开窗子,冷风袭进来,吹散满室的燥热。
这个季节已是滴水成冰的天气,书房外面的院子里,积了寸许的雪。衰草半埋在雪堆里,在凛风中瑟瑟发抖,院角一株光秃秃的杨树,干枯的枝丫摆动着,似乎稍不小心就要折断似的。
肃杀得令人心底发紧。
李诫眼神冰冷,没有任何的温度。
执行了十年的赋税征银,是温首辅率先提出来的。
田赋、徭役合并一条,按亩征银,极大简化了缴纳税赋的繁复流程,税款征收起来更容易,也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官员巧立名目贪腐。
而且农户不必只靠田地过活,到城里县里也能找到活计,只要按时缴纳赋税即可。可以说,如今商行、矿业、织造业等的繁华,离不开这条策略的推行。
正是借着这条策略,温首辅成为了内阁之首。
这些事情,是孔先生讲给李诫听的,但孔先生却对此不以为然,李诫问他为什么,孔先生没解释,只让他常去田间地头转悠转悠,多听听老百姓的声音,再去对比近十年来的税银入库数目。
时日尚短,身边又少了刘铭这个理账高手,李诫模模糊糊地摸到点儿头绪。赋税征银,也许立意是好的,但底层百姓似乎并没有得到什么实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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