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安墨色
颜若栩说着步步走近,站到了他的身旁驻足,探头往里面看去。
首先触目的是一地瓦砾瓷器的残骸,光影晦暗,里面有个人影的轮廓,缓缓地抬起头来。
颜若栩又踏了几步,将开了一小半的房门彻底推开,光一下子就洒进来,能看见空中漂浮着的细小尘埃。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模样可怖之人。
颜若栩扭头看了陆垣蛰一眼,在他的眼神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轻声唤了句:“冯阿叔。”
屋子中央的人闻身看过来,或者说只是将脸抬起来罢了,他的双目紧紧闭着,眉下的眼眶深深凹陷下去,只可见狰狞的两个黑洞。
扭曲的褐红色伤疤从脖子上探出头来,一路蔓延到了脸颊上。
记忆中的冯将军虽然年过四旬,却永远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容貌虽然称不上十分的英俊,也端正威武。
颜若栩实在不敢相信,眼前那头发花白,盲眼毁容的人就是那英名远播的将军。
许是听见故人之音,冯将军有所动容,激动的情绪渐渐平息。
阿七拾起了地上的药碗,刚才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此刻已经凉了个投透。
他拿起汤匙搅拌了几下,见场面安定下来,一瘸一拐地回厨房去了。
“我的饭食呢?怎么还不呈上来!要饿死我吗!”
冯将军在原地踱步几下,忽而又怒气冲冲道。
第39章
颜若栩震惊万分, 不由得后退半步,她此刻的心情陆垣蛰感同身受。
在月城寻到冯将军时,将军的模样比现在还要令人心酸。他浑身都是污泥, 全身上下都散发出恶臭, 眼睛的伤口还在发炎, 当线人领着陆垣蛰去相见时, 将军正缩在院子的某个角落晒太阳。
寒风中,他穿得极为单薄, 衣服又脏又湿,竭力地捕捉着稀薄阳光中的热量。
陆垣蛰与冯将军从前并不相识,他只在百姓的口中听说过将军的威名,无论如何,他是大燕顶天立地的英雄, 不该如此。
“公主,随我往这边来。”
进屋安抚好冯将军的情绪后, 陆垣蛰领着颜若栩到了院子的后方。仰望着面前秀美的青山,陆垣蛰伸手揪了一截枯草叼在嘴里,他慢慢地说道:“寻到冯将军时,他非常抗拒人的接触, 身上的伤口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 已经溃烂发炎了。”
蹙了蹙眉,陆垣蛰呸一声吐出那截草根,声音哽了哽才继续说道:“花了很长的时间冯将军才肯接纳我,愿意同我回来, 看病的大夫说, 将军得了臆症,总是出现幻觉, 总以为有人要杀他……”
“医治了这么久的时间,将军身上的伤好了许多,臆症发作的时间也少了。”
在颜若栩的记忆中,冯将军的性子极为要强,他不依附与任何人,甚至带着文人身上那种不染风尘的傲骨,或许正是如此,朝中夙敌颇多,这次事发,也无人站出来为其说话。
颜若栩轻轻叹了一声,又问了几句冯将军的伤情,道:“将军可曾说过那夜边城究竟发生了何事?萧叙说冯将军死在了白堰湖,可为何又在胡人的月城寻到了将军?”
这一连串的疑问陆垣蛰也在心中想过多回,他侧脸看着颜若栩,脸上浮现出几丝苦笑,哑声道:“我也曾对将军问了同样的问题。”
言罢,他摇了摇头道:“将军听后便会癔症发作,胡乱的发脾气。”
天色渐渐暗下,屋子里点了灯。
阿七正在屋子中帮将军喂饭,细碎的饭粒落了满桌,好在阿七心细,一边喂一边收拾着残状。
颜若栩不忍心再细看,垂眸盯着地面,良久一声哀叹。
想也可知,冯将军必定受到了非人的折磨,否则一个常年纵横疆场,有雄韬大略之人,又怎么会情绪崩溃至此?
当夜,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匆匆行过城门,停在了太子府邸的偏门口。
浑身黑袍的男子轻轻下了车,伸出一只白得触目的手,缓缓搭在来迎接太子近侍的胳膊上。
太子的书房中还亮着一盏孤灯,幽幽烛火只堪照亮一小方空间,太子在案前坐的端庄,神情静默,似是等着什么人。
“禀殿下,枫大人到了。”
听得门外有人细声禀报,太子神情蓦然一喜,急忙起身出去相迎接。
待他亲自将黑衣人迎入书房,屏退左右掩好了门,竟然俯下身一拜,恭恭敬敬地道:“枫大人肯出山相助,吾感激不尽,从今往后还仰仗枫大人出谋划策了。”
面前的黑衣人不为所动,像是事不关己一般,沉默了片刻,许久才摘下斗篷上连坠的黑帽,淡然道:“太子殿下客气,此后我定当竭尽全力为太子谋划,定江山,造盛世。”
这人的声音极为缥缈空灵,一张秀美的面庞洁白如冠玉,柳叶细眉,竟然是年轻的公子,眼中蓄了几丝淡淡的笑意,可浑身上下还是透着说不清楚的疏离。
这一夜太子书房中的灯盏一夜未熄。
太子妃萧嘉柔近日不太舒坦,月份大起来,活动越发的不方便,白日里饮食也没有什么胃口。
她的这一胎来之不易,背后饮了多少坐胎药只有她自己清楚,其中的心酸谁也无法知晓。因为如此,即便胃口不好,她也是硬撑着吃下各种补品,即便吃了又吐,在她肚子里一日日大起来的不仅是她的孩儿,更是大燕的皇子,萧氏满门的希望。
许嬷嬷是她从出生起就跟在身边的老人,望着憔悴的太子妃心疼不已:“太子妃这几日胃口不佳,人也不太舒坦,太子殿下也不曾来瞧一瞧。”
闻言萧嘉柔握着粥碗的手紧了紧,扭头向着空旷的门口望去,寥寥一片,太子的确很久没有出现了。
“殿下事务繁忙,得闲了自会过来。”
说到最后几字,萧嘉柔的声音已经轻不可闻,太子近日在忙着些什么,她心里十分清楚,那盛州一案现下似乎还平静无波,只怕终将掀起巨浪,不然太子为何现在开始便开始疏远她?是怕他为家族求情?
还是?萧嘉柔心中一冷,他已经待她不若从前?
赶在入冬之前,乾景帝要在西郊猎场举行野猎。自边城危情解除,又静养了这么多日,他的病情已经大有好转。
颜若栩坐在马背上,握着缰绳慢行,她今日穿了身骑装,还依照颜氏的旧俗将发式梳做男子的模样,眉眼间带了一股飒爽利落。
她记得清楚,上一世便是在这一场野猎中不慎崴了脚,遇见了那叫她堕入深渊的陆家嫡子陆垣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