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冬十五
葛叔是韩琼从大名府带出来的旧人,秦莞向来敬重他, 见他面色严肃,忙支开底下的人, 把他带进了如梦榭。小四郎由明月带下去照看。
葛叔哽咽道:“大姑娘,我这心里一直藏着件事,曾在韩大娘子跟前发过誓,时机未成熟之时绝不让你知道……如今, 想来可以说了。”
秦莞心跳不由加快,“你要说的,可与四郎有关?”
葛叔点点头,既欣慰又带着几分沉痛,“苍天有眼,终究让大姑娘找回了小郎君!”
秦莞不由变了声调:“葛叔,你快说,我听着。”
葛叔抹了把泪,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韩琼是个聪明人,她早就觉察到了贤妃的阴谋,但是当时她身子已经不行了,能做的只是尽力保住腹中的胎儿。
她隐约探听到贤妃和佟娘的打算,原本安排了葛叔将小四郎带走,为了保险,她连喜嬷嬷都没告诉。
然而,就是因为没有人做内应,葛叔没有第一时间接到小四郎,也没有在佟娘出府后及时抢过孩子。他也不敢硬抢,因为韩琼说过不能惊动贤妃,否则不止是小四郎,就连秦莞都会有危险。
葛叔不甘心,跟着佟娘出了城。佟娘身边有贤妃安排的高手保护,葛叔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就这么一路跟到了西北军营。
梁大将军曾在大名书院读过两年书,也算是韩老先生的学生,葛叔见过他,知道他是个正直耿介之人,想着倘若把小四郎交给他或许比送到农户家里更好,于是在得知韩琼去世的消息后,他自作主张给梁大将军写了一封信。
后来的事就和梁桢说的对上了,梁大将军原本不想养小四郎,看了葛叔的信才改了主意。
韩琼既是师长之女,为着这份情谊,梁大将军愿意帮她保下这个孩子。
葛叔叹道:“梁大将军同我说好,等贤妃失势,大姑娘长大成人再把这件事告诉您,”
秦莞怎么都没想到,梁大将军居然是知情人。
“葛叔,我嫁给梁大将军的时候你为何不说?你应该知道,我既已嫁入梁家早晚会同四郎重逢。”
葛叔叹了口气,说:“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回门宴上还特意跟梁大将军提了一句,没想到他根本没接我的话,我就想着,梁大将军该是有别的打算。”
秦莞一阵无力,都怪梁桢太笨,八成没听懂葛叔的暗示!
葛叔朝秦莞磕了个头,哽咽道:“姑娘别怪大娘子,大娘子这样做只是为了保住姑娘和小郎君,她不想让你在仇恨中长大,更不想你在羽翼未丰的时候去对抗皇权。”
秦莞将他扶起来,也红了眼圈,“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会怪母亲……多谢葛叔,当年若没有你,小四郎恐怕早就……”
葛叔连忙摇摇头,“小郎君生而不凡,福大命大,定能逢凶化吉,就算没我也会有别人。”
秦莞不由露出几分笑意,擦了擦泪,问:“母亲还说了什么?”
葛叔道:“大娘子托给我一句话,说是若姑娘问起来便告诉您——‘答案皆在泉洞中’。”
答案皆在泉洞中……
直到回了将军府,秦莞还在想这句话。
韩琼说的泉洞,定然是金明池草坡下那个,当年秦莞还在那里碰见过梁桢。
可是那个泉洞就那么大,几块石头几棵草都数得清,连个藏东西的地方都没有,能有什么答案?
秦莞百思不得其解。
脑门突然被弹了一下,秦莞偏过头,对上梁桢含笑的眼。
“想什么呢,连你男人进门都没瞧见?”
秦莞白了他一眼,随口问道:“你还记得金明池那孔泉洞不?”
“怎么不记得?那是我第一次掐到我家娘子的小细腰。”梁桢笑呵呵地往嘴里丢了颗枣子,眼神黏乎乎地往她腰上打了个转。
“满脑袋乱七八糟!”秦莞打了他一下,霸道地要求,“明日我得过去找样东西,你陪我去。”
“找什么?”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我母亲的手札。”
梁桢原本还吊儿郎当的,听到这话不由重视起来,“我也要找一份手札,之前查到过那里,只是去过好几次都没找到线索。”
秦莞一怔,“母亲说那里有咱们想要的答案,会不会和贤妃有关?”
“别等明天,现在就去!”梁桢果断地说。
秦莞点点头,当即换了身利落的衣裳,一个随从都没带,低调地出了门。
白鹰看到他们,拍拍翅膀跟了上去。它飞得很高,远远看去就像一只不起眼的小鸟,梁桢瞅了一眼便由它跟着了。
临近年尾,金明池一片枯败,泉洞中也干涸了。
梁桢点燃火折子,率先跳了下去。秦莞往下跳时故意避开他,却还是叫她抱了个满怀。
梁桢痞笑着,借机偷了个香。
秦莞打了他一下,“严肃点,干正事呢!”
梁桢揽着她的腰,凑近她耳边,“丧期过后,我必要干些不正经的……”
“越说越没正形了。”秦莞故意绷着脸,却控制不住红了耳尖。
梁桢朗笑一声,环着小娘子温软的身子,爱怜地亲了又亲。
泉洞狭小,光线昏暗,正适合做些美事。
秦莞半推半就的,也就从了。只是一颗心怦怦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白鹰在上面等得不耐烦了,抓着草根气呼呼地往洞里丢。梁桢这才恋恋不舍地收了手。
小娘子红了脸蛋,乱了钗环,背过身去假装找机关。
梁桢笑笑,从背后揽住她,帮她整好歪掉的大金钗。那是前两日他送她的,秦莞嘴上说着俗,转天便戴上了。
他的小娘子呀,就是这么口是心非。
秦莞平复了一下心情,一心一意找机关。
韩琼在世时教过她机括之术,母女两个还约定了几条暗语,都是与雨天有关的词句,不同的暗语对应着不同的位置和步数,秦莞拿不定主意是哪个。
“能不能都试一下?”
秦莞摇了摇头,“以我母亲的手法,哪怕偏上一步,里面的东西都会毁掉。”
“我母亲也是。”梁桢无奈地笑笑,“娘子且都念一遍,我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秦莞点点头,一边念一边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前后左右地踩着步子。
“冷落闲门,凄迷古道,烟雨正愁人。”
向左五步,向前四步,向右五步,立定之后正对着一丛枯草。
“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
前六,左六,再左……再走就踩到石壁上了。
“二月和风到碧城,万条千缕绿相迎,舞烟眠雨过清明。”
前七,左七,右七,面前是一块平整的大石。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念到这句时,梁桢心头一动。
秦莞站定,看到一条三缝,“枯草、山石、缝隙,你觉得是哪处?”
“一川烟草。”梁桢笃定地说,“你还记得我给你的那把小木剑吗?我在里面找到了一个字条,是母亲留下的,写的就是贺公的这句词。”
秦莞沉吟片刻,说:“我突然觉得……这里既然只有母亲和丹大娘子知道,她们又分别告诉了我们,是不是就代表想让我们合力解开这个局?”
梁桢挑眉,“如果你称她一声‘阿姑’,想必母亲会更乐意。”
秦莞白了他一眼,“你先改口叫岳母吧!”
梁桢当即扯开一个笑,朝着洞口作了个揖,“岳母在上,小婿给您见礼了,以后莞莞便交由我照顾,您就放心吧!”
秦莞想笑,却不由红了眼圈。
梁桢抱着她,低声哄。
秦莞吸了吸鼻子,抬脚踹向那条石缝。
梁桢挑了挑眉,这么粗暴?
就是这么粗暴。
秦莞一脚下去,坚硬的石块像豆腐似的陷了进去,露出个一尺见方的孔洞。
孔洞里空空如也,秦莞并不奇怪,拿棍子往左右两边戳了戳,果然别有洞天。
梁桢拉住她,自己把手伸进去,从左边的深洞里掏出一个牡丹花纹的小木匣,又从右边的深洞里掏出一个梅花花纹的,都是一尺多长,设着机关。
秦莞看着那个牡丹木匣,视线变得朦胧,这就是她久寻不见的那个,当初就是为了它萧氏才和她撕破了脸。
她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忍不住伏在梁桢肩头低低啜泣。
梁桢把她拥进怀里,紧紧抱着,捏着木匣的手不由收紧。
这对木匣里很可能放着贤妃暗害两位母亲的原因,甚至证据。这是她们特意留下的,并设置了重重阻碍,不让他们轻易找到。
这一刻,梁桢突然理解了韩琼和丹华的心,她们或许不想让儿女为她们报仇,至少不想在他们没有准备好的时候莽撞行事。
天黑透了。
秦莞和梁桢回了将军府,打开了两个木匣。
牡丹木匣里放着一折手札,是韩琼写的,上面讲述了她和丹家姐妹相识的经历、和姐姐丹华的友谊,还有当年姐妹互换身份的经过。
那时候,丹华已经和梁大将军两情相悦,约定进京后就议亲。没想到,就在两家交换庚帖的前一日,官家一眼看中了丹华,当即便请了太后懿旨,召她入宫。
丹华想过和梁大将军私奔,然而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就在她入宫的前一天,妹妹丹容突然从大名府赶到京城,说想要代替她。
两姐妹是双胞胎,除了相处多年的人,很少有人能分辨出来。丹华没忍住,接受了她的提议。
只是,她没想到贤妃的野心远远不止入宫这么简单。她要争得帝王独宠,要让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她的地位越来越高,猜忌之心也越来越大。
那年丹华入宫,偶然在御花园碰见官家,官家笑言:“方才乍一瞅,我还以为当年看到的是你。”
一句不经意的话,便叫贤妃起了杀心。
丹华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只是匆匆封下这方木匣,并留给梁桢一封语焉不详的信便撒手人寰了。
知道真相的人只有韩琼,而她也在随后被贤妃安排的萧氏下了慢性药,难产而死。
韩琼死前将两个木匣封入泉洞,设置了机关,想要等到儿女长大成人,有了足够的权力和智谋再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一等就是十年。
梅花木匣中有三样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