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洱
有某一时刻,她仿佛身处于一片雪海,地面纯白,黑色数字洋洋洒洒从天而降,每一个数字的形状都非常清晰,它们浩瀚无垠,落在她的头顶和脚背,从她的小腿到胸口漫延,直至将整个世界完全淹没。
最终,她勉强抬动手指,点击红叉,咔擦一声,页面尽数消失。
屏幕静止,网吧喧嚣如寒风灌入,耳畔仿佛响起尖锐的啸声。
林朝夕觉得一阵说不出的耳鸣,眼压很高,酸涩肿胀,想大哭一场,但又完全哭不出来。
她双手捂脸,用力搓了搓。
——
绝望情绪从她大脑中被压紧的盒子里不受控制蔓延。
强行冷静的过程,是林朝夕走到厕所冲了把脸,再走回座位,机械似地翻开笔记本,对照她所写下每一条细则的过程。
圆珠笔印有一些细小的反光,她手指点着每一个字。不管附近的游戏少年们喊声有多激越,她都保持同样语速,把每个字念出声来。
开始时她心绪急而浮躁。她从安宁来永川,推翻原先准备程序的感觉已令人绝望。
现在她好不容易翻过高山却又见高山,花了那么长时间东奔西跑拿到数据,她却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整理。
这几天她差不多就靠一点信念支撑,信念在前,她却只看到自己的无能。
现在是12月17日星期三 11:03。
离老林车祸发生还有90个小时,这90个小时包括她所有吃饭睡觉时间,她很想一刻不停,但累积疲劳只会让大脑迟钝。
比如现在,她只能把现在的沮丧归结为连日睡眠缺乏。老实说可能是感冒了那么多天,她现在很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只是这么想,她就不由自主趴了下来,脑子像浆糊,呼吸间空气炽热。
刚才的文档甚至让她快相信宿命论了,仿佛无论她多努力,在老林这件事上,她始终会遇到一个又一个难题。
她想到这里,她赶忙爬起来,又念了几句本子上的字,把悲观的部分再次压紧。
其实数据多也有好处,林朝夕很冷静地想。它能让最后的预测能变得更加精确,大量切实数据可以支撑整个程序运转。
坏处是,今天已经周三了。她很清楚,面对如此数量庞大的数据,只有她一个人,90个小时根本来不及。
——
11:05分。
林朝夕保存数据,关闭电脑,背起书包,往网吧外走。
她做这一系列动作时,并不非常理智。
起因是她意识到和裴之相约午饭时间临近。等她拦下出租,坐进车内,听到司机师傅问“去哪里”,她才意识道自己想做什么。
“小姑娘,你要去哪?”司机又重复一遍。
林朝夕怔愣,前方道路是种阴暗的灰色,她只能说:“往前开吧。”
司机在她耳边说着一些话,大概是提醒车费一类的。林朝夕看着前方灰蒙蒙的道路,无心应答。
她很确定,在刚才短短几分钟时间内,她一门心思想出门寻找裴之的帮助。
她见过那种庞大的、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的能力,见过暴力破解大量难题的天赋。那是真正属于天才的能力,也是她现在所需要的东西。
电台里放着午间经典老歌,空调温度很高,林朝夕松开点围巾,脑袋昏昏沉沉。
就算这样,脱离下意识反应后,她很清楚自己不能去找之求助。
裴之的母亲病危,在不透露老林车祸的前提下,她怎么才能说服裴之用母亲生命的最后时间,陪她去做一件无关紧要的工作?
更何况。
更何况林朝夕想,一边是老林,一边是自己的母亲,她不能让裴之做这样的选择。
林朝夕看着前方,因自我无能而羞愧,但起码她现在还知道,什么能做,以及什么不能做。
痛苦的羞愧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出租司机调了个频道,情歌声变低,电台里开始播放新闻。
“失恋了?”司机问她,“看你年纪还小,以后的路还长。”
林朝夕吸了吸鼻子:“没有,我和……男朋友关系很好。”
电台里是中午的教育节目,主持人一开始在念一篇高中作文范本,声音悠扬悦耳。随后开始播报一些教育新闻。
“小小年纪,谈什么男朋友,不好好读书。”出租司机瞪她。
“据悉,华罗庚杯少年数学邀请赛笔试初赛将于下周六开始……”新闻播报声透着噪点,沙沙哑哑。
林朝夕视线移向广播:“这个比赛。”
“这比赛怎么了?”司机师傅问。
我和我的男朋友下周六也要去参加。
林朝夕本想开个玩笑,让自己哪怕情绪缓和一些都好。但话到嘴边,她忽然想起,裴之根本没报名今年的华杯赛。而她呢,她注定要在周日回到属于她的现实世界,也没办法参加了。
云层压得很低,道路两旁是永川市景观带,原先很美,此刻却透着一种未明的青灰色。
好像一切都即将到达终点,原先再美好的路途也会晦暗不明。
“数学家学术年会将于本周日于永川大学召开,据悉,届时将有800余位国内数学界专家学者参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