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满头
他在前面走着,我自得其乐地跟在后面慢悠悠晃着,偶尔看到什么还要再驻足一阵子。这一驻足才发觉,他看似堵着气,实则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见我没跟上,便放缓了步子。
我看他这别扭样子,忍俊不禁,刻意停了下来,蹲在地上扒拉地上的雪,慢慢团成了一个球。
他没好气地走过来几步,“你又停下来做什么?”
我抬头冲他不厚道地笑了一下,手上出手极快,那雪团子径直冲他脸上飞过去。他反应也是及时,抬手一挡,雪沫子飞溅开,眼瞅着就灌进了他衣领。
待他弯下腰团了雪球来,我早已飞奔出去,听得身后破空声,身形往下一压,整个人几近贴着地滑了过去,刚好避开飞来的雪球。
我十分得意地扭头看他,谁成想,刚刚将头扭转过去,便被打了个劈头盖脸。
就这么一路打闹着,直到我远远望见定远侯府的门匾,才喘着气笑着同他说:“不打了不打了,我要回去了的。”
刚刚迈了两步出去,便觉手腕被人扣住。他神色淡淡的,十分自然地将我手拉过去,一边替我搓热一边问:“你明日走,不该拿点什么赠给孤权当慰藉?”
他拿过我手去,我才发觉双手揉捏雪球揉的已冻得泛红。听闻他这话,倒是又怔了一会儿,“唔”了一声后,才想起有什么不对——且先不说他有什么好慰藉的,便是要赠,我才是走的那个,也合该是他赠我才对罢?
可他已是接过了话去,“孤想着你旁的不太行,便不为难你了,不若你舞一套枪给我瞧瞧?”
我被气的又是一哽,将手抽回来自己呵了呵气,“我旁的不太行,那劳烦殿下把节前拿走的灯笼还回来?”
他眉眼弯了弯,那双桃花眼里像是盛了一泓秋水似的,“孤是夸你枪舞得好,天下无双的好。”
我听了这话有几分受用,拉着他绕着府走了半圈。若是从正门进去,免不得又要好一顿折腾,母亲不把我当成个瓷娃娃摆在案上便是好的了,还用舞什么枪?不如翻墙直接进后院来得方便——左右这个时辰,我屋前那处该是没什么人的。
只是我看了看那明显比我高了好大一截的墙,左右张望着也没寻到一块石头,不免有些发愁。一转眼看见了太子,我打量了片刻,斟酌着问道:“殿下自己上的去吗?”
他极为不屑地瞥了我一眼。
我笑起来,心道那便是极好,小心翼翼扯了他袖口一下,“殿下能不能先屈尊,略微蹲一点?”
他看着我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蹲下了身。我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便趁他还未想明白,右脚往他肩上一踏,借了一把力,刚好跃至墙头高度,又用右手一撑,灵巧翻了过去,稳稳落在院内。
我还未来得及扑打身上尘土,便见他亦翻了进来,脸色很是...一言难尽。
我十分乖觉地抬手先替他将肩上的脚印扑打了个干净,视线黏在他衣裳上,不好瞧他脸色,只听得他语气有些生硬,“你真是愈来愈大胆了。”
我干笑了两声,四处仔细看了看,见果真没人,便领着他一路走到我屋前,自个儿回屋里取了红缨枪来。
狐裘太厚重,很是碍事,索性脱了下来,扔给了他。我屈指弹了弹枪身,随手起了势。
一套枪舞了一半,他倏地脸色一变,身形忽动至我面前,抬手握住了枪身。“有人来了。”
我大惊,凝神听了听,确是向着这边儿来的。慌乱之中,拉着他躲进屋里,可我不常住上京,是以房内摆设不多,竟是找不到能藏人的地儿。
这若是被抓个正着,带太子殿下翻墙进自家后院这事儿,还不必母亲动手,父亲先得脱我一层皮去。
我咬咬牙,看了他一眼,也来不及多说,只绕过了屏风,将他往我榻上一按,“殿下切莫出声,只管躺平了就是。”又将被子扯开,往他身上一搭,将床幔放下来遮好,里面的烛火吹熄了,兼之屏风一挡,不进去仔细看应是看不出什么的。
做完这些,我方跑出门,刚好撞上了大哥。
我心里有鬼,自然不能直视着大哥,低下头瞧着足上靴子前头沾了尘土黑了的一块儿,“大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他声音从上头传下来,“我倒是想问你。没见着你从前头过来,怎么已经进屋了?”
我抬头把目光别开,偷偷挪了两步,尽力将门挡着,“嫌麻烦就...从墙上翻进来的。”
他哑然片刻,上上下下打量我好几遍,终是只叹了口气,将手中一小锦盒递给我,“你贺姊姊托我转交的。”
我打开来看了一眼,一只朱红的平安符躺在里头,塞着符纸条,瞧着形制像是从护国寺求来的。
我不禁含了几分笑意,妥善收在身上,“大哥还有旁的事吗?”
他若有所思地朝门里头看了一眼,将目光收回来,“枪练完了记得收好,随手扔在地上是什么样子。明日一早便走,你今日还是早些歇息。”
我点点头,盼着他快些走,他却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夜寒霜重,你当心些,莫着凉了。”
待到我进到房内,先将烛火点起来,太子翻身从榻上起来,气氛一时有些...难以言表。
我背对着他,清了清嗓子,“夜寒露重,殿下还是早些回宫罢。”
他在身后低低应了一声,我听见他起身往外走的声响。
“秦安北。”
我抬头望过去,他站在门前,身后夜色浓重如泼墨。
“孤等你回来。”
我轻轻点点头,他便转身汇入了夜色里。
眼前的烛火忽的爆了一个灯花,“噼啪”一声。
我追上去,踏出屋门,方觉寒风满面,天飘起了细细碎碎的小雪,而方才那人,早已不知何处了。
风雪簌簌,我拥着被子,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我抬手将枪横着一划,又往上一挑,目光随着枪尖往上走,正撞上靠在拱门边的人的目光。
他眉眼含笑,看着我的样子温柔极了。大概是秋罢?
秋天是很舒服的,天又高又远,踩在落叶上的窸窣声响,还有果木熟透的香气。可他这一望,胜过了所有。
我忍不住松手丢下枪,快步走向他。只差咫尺的时候,面前的景色又通通溃散而去,只余下了地上一把银枪。
我心里有些没底地慌张,便想拿枪来。我蹲下身去,五指握住那枪身,往上一提,枪离地二寸之时脱了手,“哐啷”一声。
我定定神,改用双手握住,试探着往上提。枪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