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满头
我心下一沉,嫂嫂那边儿究竟是被监视到了何种田地,以至于用这般法子传话?
手上的纸条被我顺手丢进炭盆里,起了一小撮火苗。怜薇正是这时候回来的,见碟子上被掰碎开的糕点,愣了愣神,倒也知情识趣,什么都没问,径直将完好的拣出来,换了只干净的白瓷盘摆上。
我拿了一块来咬了一口,心里乱着,不知不觉吃了一整盘。末了,拍了拍手上沾的碎屑,平静唤来怜薇,附耳同她说了几句。
她惊慌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一时连称谓都忘了改,急急道:“小姐使不得!这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
我将她扶起来,“我自然心中有数,你只办好我交代的便是。”见她面上犹有犹豫之色,我叹了一口气,执着她手,缓缓道:“东西我自有用处,叫你安排的,日后也有说辞。如今这东宫里,我信得过的,唯有你了。”
她又要跪,我没架得住,只能又受了她一次大礼。
“怜薇记下了,定不负娘娘所托。”
这一夜里太子并未回宫,宫人说是雪下得极大,外头冰天雪地的,行走不便,便被皇上留下了。
我怀里揣着暖炉,坐在榻边,看了大半夜的落雪。
第二日晨起脸色便不是很好看,上了点胭脂遮了遮,又一反常态地用心描了眉,涂了口脂,瞧着才活泛起来。
午后小憩了半个多时辰才醒,本以为怜薇这时候该回来了的,却迟迟不见人。我先是去了小厨房一趟,亲自过目了一遍晚膳的菜,又命人将酒温上备好。
我在殿里踟蹰了片刻,终还是出了门,往书房去。甫一踏出门,宫人便撑着纸伞迎上来,我笑道:“本宫就喜雪天,趁着这会子没风,一个人走走。莫要跟上来,踩了雪便不好看了。”说罢连伞都未拿,径直走进雪里。
大雪下了一夜,今儿后劲便不足了,只细细碎碎地飘一点。宫人倒是勤快,道上的雪清的干净,我便挑着旁人不怎么走的路,专踩着厚厚的白雪而过。
这一路上并未冲着书房去,先是绕了半圈,到荷花池那处转了转,复又回到主道上,跺掉靴上踩实了的雪块,脚步轻快地进了书房。
书房不曾有人来,炭盆也未燃,地上卧着的蟾蜍凉的刺手。乌木匣子还是那日的模样,想来不曾被碰过。我将虎符握在手中,虚悬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直至申时末,怜薇才匆匆进殿,彼时我手中把玩着一把鎏金龙纹酒壶,见她进来,将酒壶往旁边一搁。她将一只包袱双手奉上,眼睛垂着。
我接过来翻了翻,通关文牒,符牌,甚至还有一枚玉扳指,里头刻了个“贺”字,像是贺家的信物。嫂嫂留的后路果真齐全,说是不让我犯险,实则也早早做了万全的准备,怕是料到了终有这么一日。
我将东西收在榻边的木箱里头,落上锁。转身问道:“怎么回的这么晚?”
她将贴身收的小小一方药粉包递上来,“回娘娘的话,路上滑,不好走,耽误了些时辰。”
“你且先下去照看着小厨房那儿罢。”我随手接过来,揣进怀中。
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有宫人来禀,说是太子再有一炷香的时候便到了。我掐着时辰命人布上酒菜,将炉上温热的酒亲手倒进酒壶中,摇了摇。
那方小小的油纸在火盆里烧了个干净,我借着那点火光,烘了烘手,这才起身到外头迎他。
天已然暗下去了,怜薇在我身侧打着灯笼,透过大红灯笼纸的亮光照着那方寸间的雪簌簌而下。雪又下得急起来了。
身边跟的宫女本要撑伞,叫我拦下了,等了片刻,我兀自开口问道:“知道本宫为何偏喜这寸草不生的天气么?”
宫女摇摇头,“奴婢愚钝。”
我抬头望着视线尽处出现的人影,轻声道:“再坎坷不平的路,覆上厚厚的一层雪,也像是顺遂的模样。你不亲自踩下去,滑上一跤,是永不能知道的。”
他走近来,笑着问道:“又在同她们说什么?”
我亦笑着看他,“不过是说下的这场雪好看。”
他将我肩头发顶落上的雪扫落下去,颇有些无奈道:“总这般,怨不得风寒不见好。”
我拉过他手去,“我可是早就预备下了酒菜,掐着时辰才好热腾腾地上,本还想着,你若是今夜还不回,那便当真是没有口福了。”
他将我往后一扯,我脚下滑,被他一把扯到怀里接住,牢牢抱稳,“可是想我了?”
我反手抱住他,没吭声。
他自顾自道:“我可是想你想得很,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我闷声道:“这满打满算,统共也不到两日。”
他吻了吻我耳后,“都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还以为这是来年冬了。”
这话说完,他自个儿先笑了出来,执着我手,往殿里走,“你一番苦心备下的晚膳,再不用该凉了。”
我心头抖了抖,不自觉紧了紧他手。
两人落座,他先执箸夹了我爱吃的到碗里。我草草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拿起手边的酒壶,斟了一满杯,递给他。
他接过,端在手里,“你不是惯爱梅花么,我听闻岭南来的花匠在御花园里精心栽种的骨里红梅这时候便开了,便同父皇讨了几株来。”
我笑着应了,遥遥指了指寝殿里间的一扇窗,“那便种在这窗正外头罢,最好是一开窗便能瞧见。不开窗的时候,挂上两只灯笼,影子也能映过来,想来会好看。”
他柔着声音说了一声好,我将自己的酒盏拿过来,往里头斟酒。
他伸手拦下,连着酒盏同酒壶一同收过去,放到另一边,皱着眉同我道:“你风寒并未好全,不宜碰酒,怎么总管不住自己?”
我没多坚持,任由他夺了过去,垂下眼帘回了一句:“我也是寻思着能陪你略微喝上一点儿,不多喝的。”
“那也不成。”他招招手,“怜薇,给你家主子泡一壶热茶来。”
我拿起筷子,夹了几道菜到他碗中,“那我待会儿便以茶代酒了,你先吃一些垫一垫。”
怜薇腿脚快得很,不过动了几下筷子的空,茶便上了。
他亲倒了茶与我,我们二人碰了碰杯,各自一饮而尽。
“等这一阵子忙过去,我带你南巡可好?”他抬眼望过来。
我又给他斟了一杯,递回给他,“自然是好。那也得你腾得出空才行。”
“南地同上京,同北疆的风土人情皆是不同的,这世上还有许多我们未曾过眼的名山大川,江月星河,我同你看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