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另一头,李侍郎府上也收到了消息。
“不见了?”李侍郎眯着眼睛,狐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确实不见了,是今儿中午的事。我们刚得了消息,说那顾通判的信今日便要送往京城,故而便去路边守着。原本商定的是让李庆去动手,可李庆去了之后,我们在原地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回来。”
“你们没回去查看吧?”
“没有。”
“那就好。”李侍郎长舒了一口气。不管事情是不是他想得那样严重,这一回可都是栽了一次。李侍郎就想不通了,分明只是一份信,出了顾邵之外,究竟还有谁会在意。难不成,是顾邵察觉到了不对,特意说动了尚书府的人?
李侍郎虽然担心,但还不至于乱到失了阵脚。因他知道,只要做这事儿的不是当今圣上,于他而言便没有什么危险。至于这个动手的是圣上,这个可能当真是微乎其微,圣上日理万机,总不至于无聊到派人去守着顾邵的一封信吧。
应该……不会是圣上的吧。李侍郎在屋子里打着圈,也不知道为何心里总不得安定,“先按兵不动,不管李庆究竟有没有出事,这段时间都别去寻他。府里的侍卫都撤回来,守在府里,哪儿也别去,且先看看最近有没有人查到咱们身上再说。”
侍卫领命就要下去,李侍郎又忙说了一句:“盯着尚书府。”
侍卫说了一声是,李侍郎鬼使神差地又说了一句:“再盯着宫里头,记得跟……算了,还是先别说了。”
这事应该不会跟宫里有关。
侍卫等了一下,等李侍郎没有再说话了,这才躬身下去。
李侍郎看着窗外,明明外头阳光明媚,他却像是坠入寒冰一般,脚底发寒,一直冷到头顶。上回截信,李庆实在不该伤了人命,否则这会儿便是被查出来,也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李侍郎派人在外头盯了两日,不知道是查他们的那人查得实在太高明了,还是那些人已经退下了,总之,这两日算是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他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曾想到这日晚上,侍郎府却来了一个小太监,说是圣上召见,请李侍郎换身衣裳去进宫面圣。
李侍郎看了看天色,如今已经快晚了。这是这小太监还在跟前,李侍郎不敢耽误,赶紧换了官府进宫了。
太极殿中,只有皇上和付公公,余下宫人都已经被遣到殿外了。李侍郎到的时候,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心中忽然浮现一个诡异的念头,那个原本他以为最不可能的人,忽然跳进了他的脑海之中。
这,不可能的,李侍郎赶紧甩了甩脑袋,试图将这念头甩出去。可走近之后,等他看到了圣上,李侍郎忽然觉得,自己那些荒谬的想法可能就是真的。
此刻最生气的莫过于皇上了。
他虽是个脾气不好了,时常因为一件小事发火,动不动说什么砍人脑袋的话,但是迄今为止,除了罪大恶极奏报上来要判处死刑的罪犯,皇上还真没下过令说要真的杀死谁。可如今,他手底下的吏部侍郎,说起来也算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吏部要员,竟然这般视人命如草芥,背地里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血。
皇上扯了扯嘴角:“李侍郎啊李侍郎,你可真叫朕望尘莫及。”
李侍郎听着这话,顿时觉得不好,噗通一声立马跪在了地上。
皇上嗤笑一声,此时连看着他都觉得面目可憎了起来:“论心性,真比不上你;论残忍,朕比不上你;论装模作样,朕更比不上你。你有这本事,窝在侍郎这个职上,实在是屈才了啊。”
“圣上饶命!”李侍郎如今若还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那便是蠢笨入猪了。
“饶命?”皇上觉得可笑,将付公公递给他的证据丢到了李侍郎脚下,“这话你不应该跟朕说,毕竟朕还没有要过哪个朝廷命官的命。你需得跟你灭口的无辜差役说,看看他在九泉之下,能不能答应饶你一命。”
李侍郎看着上头的东西,目光微暗,那调查的人,竟然真的是皇上,谁又能想到竟然真的会是皇上呢?
不过这杀人一事,李侍郎是不背的,自他弟弟被判了死刑之后,李侍郎便收敛多了,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什么人,只除了顾邵。
“圣上,臣从未想过要害死这个差役。这差役的死,是臣府中侍卫的无心之失,与臣并没有什么干系啊。”
“休要将责任推到一个侍卫身上!若不是你下的令,他能有胆子害人性命?”
李侍郎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出来,天可怜见,真不是他下的令,这事儿还真是掰扯不清了,李侍郎急匆匆要辩解,皇上却并未给他辩解的机会,直接道:
“可怜你那侍卫也是个忠心耿耿的,被逮到之后就自尽了,免得自己受不住重刑将你给招出来。有如此衷心之人,是你的福气,也是拿小差役的晦气,只是他到底为你而死,切莫再将错误推到他身上,让他在下头寒了心,道自己跟错了主子。”
李侍郎闻言,脸色难看地闭上了嘴。眼下别说什么跟错了主子了,他才是那个选错奴才的人。
既选错了,如今也只能认这个栽,反正他说得再多圣上也认定了这事就是他做的。
皇上继续道:“如今能查到你头上,还是多亏了在他身上搜到的一块木牌子。朕原先便猜到了是你,细细想来,朝中如此容不得状元郎的人,除了你之外也没有他人了。在你看来,你与状元郎是生死仇敌,可在朕看来,分明是你自己执迷不悟。当日你亲弟弟犯了死罪,你亦被人弹劾,于情于理,你也不该再稳坐着侍郎之位。若不是后头有人帮着你,若不是朕想要当一个慈父,你以为你还能平安过得今日?不想你竟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之人,不仅将错处归咎到旁人头上,如今更是牵扯到了人命。如此不知悔改,朕岂能容你?”
李侍郎忽然哆嗦了一下。
“害怕了?”皇上问道。
李侍郎自然是不害怕杀人这件事的,他害怕的,是皇上对他的处置:“圣上明鉴,臣原本只想着将那信截下,并不曾想过要害人性命啊。”
皇上指着人,冷笑:“事到临头,你竟然还想要狡辩。”
李侍郎心中焦急,生怕皇上因此事重罚与他,就在李侍郎焦急之际,跟前忽然又扔了一样东西过来。李侍郎朝着上头看了一眼,皇上见他望过来,只道:“这是你上峰写给朕的。”
知道不是给自己的,李侍郎才放心地将东西拿起来看了一眼。只匆匆一瞧,李侍郎看明白了,这是吏部尚书准备乞骸回乡的陈书。对于吏部尚书一职,李侍郎早已看做是掌中之物。除他之外,朝中也没有别人更适合做这个位子了。只是李侍郎总觉得自己上峰应该还舍不得这权势,舍不得这尚书一职,说不定还得拖上个三五年。
为此,李侍郎对自己上峰也多有怨怼,每每责怪他不该这样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上书给皇上,准备卸职回乡了。一时间,李侍郎的心境竟然有些复杂,这么长时间,自己竟然错怪了上峰。
“吏部尚书年纪颇大,早已经有了致仕之心,这回已经是他第三次上书了,朕,也同意了。”皇上停了一会儿,看着李侍郎变化莫测的一张脸,忽然道,“你这上峰退下之后,吏部尚书总要有人做的。”
李侍郎这会儿心都快要蹦出来了。他知道皇上不会平白无故地跟他说这个,提到这个必然是有原因的,要么,就是那人选与他有关,要么,便是那人就是他!
看到李侍郎的表情,皇上心中一堵,这人还真觉得自己会将尚书之位给他,凭他比别人手段狠毒吗,凭他弟弟手底下犯过人命官司吗?脸呢?只是为了打击李侍郎,皇上还是忍着不快顺着往下说了下去:
“朕原本还想着,要不要给你个机会,让你坐一坐这吏部尚书的位子。可如今看来,这吏部尚书,还得找一个德行好的,手底下干净的,免得到时候又给朕弄出个人命,让朕也面上无光。”
一瞬间,李侍郎已是心如死灰。他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也有这样的心思。那倘若自己没有做过这些事呢,倘若自己安分守己不去招惹顾邵,这吏部尚书一职,是不是今儿就落到了他的头上了?
“至于你,回去之后好好准备一些你的奏书,朕看来你这些年也算是给朝廷做了些事的份儿上,给你个安稳回乡的机会。”
李侍郎瞪大了双眼,从地上跪直了身子,欲上前:“皇上——!”
“不要给你不要脸。”皇上冷冷地望着李侍郎。
半晌,李侍郎无力地坐在自己的腿上。从希望到绝望,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若是皇上不让他知道这打算,他还不至于这样绝望,可如今,他仿佛一下子被抽尽了所有的力气,只觉得身心俱疲。
付公公对外头叫了一声,不多时,外头走进来两个小太监,将李侍郎架了起来,三两步走出了大殿,直接将人从阶前扔了下去。李侍郎被扔得滚了好几圈才滚下了台阶,整个人摊在太极殿前,过了好久才爬了起来,连衣冠也忘了整,这般浑浑噩噩地出了大殿。
他做错了吗?
可他只是截了一封信啊,凭什么呢,顾邵能简在帝心,能得贵人相助,而他,一步一步地奋斗到了今天,只是给顾邵使了点绊子,就要受到这点对待?凭什么呢,他顾邵又凭什么呢?
太极殿里,虽然打发走了李侍郎,可皇上也没有什么好心情。隔了一会儿,他才有些烦躁地站了起来,在大殿里头走了两圈,末了,他又道:“去给朕将大皇子叫过来。”
他这心里还憋得慌,不骂骂人,实在都对不住自个儿。
第157章 迁走百姓
过了几日之后,朝臣才又得了两道消息,一个是原来的吏部尚书已准备致仕,另一个,便是之前的吏部右侍郎李大人也准备走人。两人离开得都有些安静,相识的友人给办了个践行宴之后,便离开了京城,各自回乡了。
这吏部尚书致仕众人都不奇怪,毕竟对方年纪实在太大了,可这李侍郎正值壮年,在吏部做得好好的,也没听说他有不愿当官的心思啊,怎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掉了呢?好打听的人还特意前去打听了一番。
李侍郎那边口风紧,直到他离开了众人也没打听出什么东西来,后来还是等他走了,才渐渐有风声,说是李侍郎离开与前头那位顾大人有关。
脾气躁的言官当即坐不住了,觉得这顾邵简直就是个祸害,都离开京城了还有这么个的本事。两三个人琢磨了一番,决意弹劾顾邵,也好借此给自己添一添政绩。他们原还想拉着温御史一道的,只是道明了来由之后,温御史温和而不客气地送走了他们。
三人也不气馁,等着几日上朝之后,果真弹劾起了顾邵。
若不是有人拦着,皇上都恨不得拿玉玺砸死这三个搅事精,就你们能耐,还弹劾状元郎呢,怎么不把自己给弹劾了,个蠢东西!
萧丞相眼瞧着皇上都快失态了,赶紧将事情说了清楚,道明李侍郎离京乃是因为其纵容手下滥杀无辜,与顾邵并没有什么干系。
三个言官却还觉得这是包庇之词,不愿意相信,直到皇上忍不住,直接下了大殿将将查到的证据一巴掌拍到他们脸上的时候,三个人才闭上了嘴。
若说这是一场战役的话,那必定是一场无功而返的战役。三个言官不仅没有捞到政绩,完了还在皇上面前被记了号,日后有什么好事儿,也注定轮不到他们三人身上了。
下朝之后,三个人心中并不服,还觉得此事与顾邵有关。他们也知道李侍郎退官是因为他纵容手下滥杀无辜,可他手下滥杀无辜,追根究底不还是因为顾邵的信呢。人在淮安府,却时时想着拍圣上的马屁,如此谄媚之举,实在是丢尽了他们读书人的脸了。几个人一路嘀嘀咕咕,抱团出了大殿,旁人冷眼瞧着他们,都很有理智地没有靠近。
李侍郎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聪明懂事儿的还是能从这里面看出一点苗头,那便是招惹谁,都不要招惹顾邵。这真是一招惹一个倒啊,连吏部侍郎都倒了,还有什么倒不了的?
顾邵尚不知自己还被言官参了一本,他如今还在桃源县,只是桃源县的情况,着实不太好。
上回下了将近一个多月的雨,才终于停了。雨停下过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趁着这档口将地里都收拾齐整之后,桃源县的百姓便又被官府召集了起来,继续修筑堤坝。之前修了一半,这回只顺着往下修便是了,因官府那边催得紧,所以这回修得很快,没多久的功夫,堤坝已经修得差不多了。不光是陶知县,就连晋安先生都以为这回堤坝能顺利落成。只是谁也没想到,隔了七八日,桃源县周边又下了一场大雨,且一连三四日也不停歇。
没法子,筑堤只能再次停了下来。凡事一鼓作气才是最好,可这回筑堤,却是停了两次,这势头看着着实不大好。
夜里,顾邵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妥。外头的雨还在下,似乎没有穷尽之时。没有人跟他说话,顾邵心里实在急得慌,便在脑中叫了系统一声。
万幸,系统是不需要睡觉的。顾邵赶忙请教:“系统,你说这回的雨会下到什么时候啊?”
“远的不知道,只是明日和后日应当是不会停的。”
顾邵揪心了:“就没法儿让它停下吗?”
系统露出鄙夷的小眼神:“这种事怎么让它停下,你以为你是天皇老子不成?”
“可若是再这样下,那河道也不知道是否能抵得住。”顾邵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从今儿晚上开始心里便七上八下的,仿佛要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一样。顾邵的预感想来是极准的,他生怕这回也会应,若真应了,那可怎么办的好?
顾邵用胳膊枕着头:“系统你说,我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不等系统回答,顾邵又接了自己的话:“不成不成,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还年轻,怎么能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儿呢?”
“我不过来帮忙的,又不是主事人,干嘛操这份儿心,与其烦这个,还不如早点睡觉。”
“再说了,如今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万不能冒险,不想,不想!”
顾邵告诫自己别想,闭上眼睛,准备入睡。屋子里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顾邵忽然睁开眼睛翻身坐起,他在床上略坐了一会儿之后,烦躁地低咒了一声:“我可真是吃饱了撑的。”
骂完,顾邵迅速地穿好衣裳,喘着粗气打开了房门。
可巧,对面晋安先生的房门也打开了。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皆猜到了对方的打算。夜里,桃源县县衙处的官差都被叫了起来,说是要跟着一道去视察河道。
陶知县也被人告知了,只是他瞧了瞧外头黑漆一片,加上又下着大雨,实在不想出去:“这雨正在下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这会子出去不是找罪受呢。”陶知县自认为自己是个身娇体贵的,可受不住这样的折腾,再说了,也不听听他们要去的是哪儿。那可是去河岸视察啊,“说句不好听的,万一那河岸决了口,咱们一窝子人不都葬送在那儿了?”
过来禀事的丫鬟觉得这话实在不吉利:“老爷,您也不能这么说。”
“我也不想这么说,可他们这会儿去看河岸,不就是担心河道决口吗。”陶知县将被子一裹,“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那么危险,还去那儿干什么,是被窝不好睡,还是安稳日子不好过?
“可是晋安先生那边还在催呢。”
“你就回他们,说我病了,这些日子连日操劳,昨儿又被冻着了,染了风寒,现在正昏睡在床起不来了。”陶知县张口就来。
丫鬟皱着一张脸,虽然觉得自家老爷这借口离谱得很,但还是照着这个回了晋安先生。
顾邵早知道那位知县大老爷不会来,如今听到了回话倒也不觉得奇怪:“既然陶知县起不来,那咱们便先走了,也省得再这里多耽搁。”
晋安先生点了点头。两人披上了蓑衣,叫人在前头打着灯笼跟火把,就这么离开了县衙。
外头本来闹哄哄的,如今一下子没了声儿,贴在门缝处往外看的陶知县便知道,这些人定是走掉了。
走也好,走了再好不过了。只有他们走掉了,自己才不会被逼着去送死。陶知县转头回了被窝,陶夫人被他两头折腾早已经弄醒了,看到丈夫爬上了床,陶夫人恨不得一脚再将他踹下去:“折腾什么呢,大晚上到底睡不睡?”
“睡,这不就睡了吗。你以为我想要折腾,这不是外头那些人不消停,大晚上的非得去河道那边查看。那河道是能看的吗?外头还下着大雨呢,多危险。还是京城里来的大官儿呢,一个个脑袋就像是被门挤过似的,一点儿不机灵。”
陶夫人怼道:“就你机灵,到现在还是个七品县令,也不嫌丢人。”
陶知县嘿嘿一笑:“丢什么人,我这七品县令做着正好,给我个六品五品的我都不换。”
陶夫人懒得搭理他。
这厢高枕软榻,睡得正好,顾邵这边却走得极不顺当。纵然有人在前头打着灯,可是外头风大,灯又不稳,脚下仍旧漆黑一片。路也不好走,下着雨,路上滑得很,尤其是出了县城,他们走的多是泥路,一路赶过来,不知道多狼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