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烦请问一声公公,所有的女眷都要去吗?”她谨慎地问着。
那公公昂着头,一脸倨傲,“武安侯夫人,您可是皇后娘娘特别叮嘱过的。皇后娘娘说了,夫人您怀有身孕,最是应该要进宫避一避。”
明语心里有了数,道:“公公,如今乱成这样子,想必皇后娘娘也是头疼得很,我就不进宫去添麻烦了。我们侯府暂时还无事,我留在府里也使得,公公您赶紧去接别的夫人吧。”
那公公冷哼一声,“武安侯夫人这是想抗旨吗?”
她心头大急,赔笑道:“公公说的哪里话,我也是体恤娘娘的一片苦心。娘娘原是想恩照我们,听公公的意思竟像是逼迫似的,你这不是给娘娘招祸吗?”
那公公似乎料到她有此一问,脸色不太好看,“好一双利嘴,娘娘说了武安侯夫人能言善辩,让我们若是说不过,只有得罪夫人了。”
明语心里肯定,说这话的一定不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绝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绝不可能这么说她。
“公公口中的娘娘,真是皇后娘娘吗?”
“夫人,无论是哪位娘娘,你要是不从那就是抗旨!夫人要是不便行走,咱家可以扶着夫人走。”那公公说着,就要上来拉明语。
燕执冲过来,一下子挡在明语的前面,“我看你们今天谁敢动我家夫人?”
“反了,反了,武安侯府这是要反了天了!”那公公跺着脚喊起来,然后又轻蔑一讥,“不过没关系,娘娘早就料到武安侯夫人不会乖乖听话,让咱家转告夫人一句,楚国公府的老夫人一个时辰前已经进宫了,锦城公主了楚国公世子也在宫里面。”
什么?
明语下意识用眼神询问燕执,燕执微微点头。不久前国公府派人来送了信,信是锦城公主送来的,说是楚老夫人之前被皇后娘娘召进宫去,她不放心也递了帖子进宫,让夫人一切小心。
那公公很是得意,“楚国公世子甚是可爱得紧,娘娘很是喜欢。只不过小孩子爱闹了些,要是夫人不进宫,宫女们照顾不周磕到哪就不好了。”
明语大恨,一手托着肚子,“好,我进宫。”
“夫人!”
金秋几人叫起来,燕执拦住她,“夫人,你不能去。”
她摇摇头,水哥儿在宫里,祖母和母亲也在宫里,如果真要出大事,他们逃不掉。他们都逃不掉,自己也不会侥幸到哪里去。这位公公在威胁她,用水哥儿的命威胁她,她不得不听从安排。
“夫人,请吧。”
“等一等,我同嫂嫂一起去。”
荔儿跑过来,扶住明语,“这位公公,我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现如今是武安侯府的姑娘。公公说娘娘要接各府女眷进宫,那我是不是也能进宫?”
“荔儿…”明语用眼神阻止对方。
“嫂嫂,宫里我熟。”荔儿轻语着。
那公公并不把荔儿放在眼里,眼珠子那么一瞟,“既然是武安侯的姑娘,那就一起去吧。”
荔儿扶着明语,姑嫂二人坐是宫里派来的马车里。明语握着荔儿的手,“你知道此行有多艰险,你好不容易从宫里出来了,又何必趟这个浑水。”
“嫂嫂,说来你或许不信,自打我第一次在宫里见到你,我就觉得嫂嫂是个特别好的人。能成为侯爷的义妹,有你这样的嫂嫂,荔儿心中很是欢喜。既然我是武安侯的姑娘,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嫂嫂一人去犯险。”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真诚,明语再不怀疑她说的话。都说患难时候见真情,或许正如季元欻所说,有张信那样的哥哥,当妹妹的定然也是个好的。
“好,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大不了江山易主,他们这些人都成了别人上位时铺路的石子,要死死在一起。明语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当看到自己被带到的宫殿是长春宫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只不过长春宫的殿外,站着两排宫中侍卫,戒备十分森严。
“侯夫人,咱家都说了,是皇后娘娘要见你,你偏不信。”
将信将疑地进了长春宫,果然看到祖母和母亲还有水哥儿。与她们一起的,是辅国公府的女眷,皇后娘娘也在其中。柳皇后的脸色不太好,眼下的青影很明显。一身的常服,与一般的贵妇没什么两样。
“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柳皇后苦笑,一边的嬷嬷便把事情说了一遍。接各府女眷进宫避一避确实不假,但并不是皇后娘娘的旨意。
今天午时过后陛下突然有些不好,冷贵妃速度发难,把长春宫围住不许人进出。那些请进宫来的命妇们,有些被安置在德妃那里,有些安置在刘妃那里,倒还真像这么回事。
只是照此看来,情况更糟,想来宫里大部分都投靠了冷贵妃。
长春宫与外界完全隔绝,进得来出不去。
“娘娘,冷贵妃这是要反哪!”辅国公府的老夫人低喊着,眼神凌厉。
柳皇后摇头,“这话不敢乱说。”
“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不敢说的。您是中宫之主,她连您都敢关着,可见不臣之心已久。今日地龙翻身,陛下那里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他们算准时机趁此大乱逼宫,您可不能坐以待毙啊!”
“那依你之见,本宫该如何做?”
柳老夫人目光越发凌厉,恨声道:“自然是先发夺人,杀他个措手不及。他们敢做初一,咱们为何不能做十五。”
明语很想问一声,这个时候如何先发夺人,如何杀别人一个措手不及。皇后娘娘膝下无子,拿什么先发制人。
只听到柳皇后问出同样的话,那柳老夫人老脸一板,“娘娘您是皇后,那些人之所以投靠冷贵妃,还不是因为有连王。她有连王,您也可以过继一个皇子啊。齐王不行,永王伤势不明,唯有晋王或可一试。只要晋王成了嫡皇子,冷贵妃和连王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卢氏皱起眉头,锦城公主也觉得不妥,晋王和连王一向走得近。且不说他有没有这个意思,就算是有,又怎么能保证和皇后娘娘是一条心。
辅国公夫人也附和着,“是啊,娘娘,母亲说得没错,眼下晋王是唯一的人选,您可不能再错失机会。要真等冷家得了势,我们柳家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柳皇后苦笑一声,看向明语。
“明儿,你怎么看?”
柳老夫人很不高兴,脸上便带了出来。这个楚明语说是山里长大的,那心眼子却多得很。明明早就和武安侯勾搭上,还晃着他们家泽哥儿,害得泽哥儿备受打击,失意之下娶了一个搅家精进门。成天作死作活,闹得二房乌烟瘴气。
这么大的事情,皇后娘娘居然问楚明语,还真是给脸了。
“娘娘,这种事情,您问她做什么?”
柳皇后道:“元朝生前最看重明儿,本宫如果要过继皇子,自然要问一下明儿的意思。”
柳老夫人抿着唇,很是不高兴。自家侄孙女没见娘娘这么看中,说舍弃就舍弃,倒是把这个楚明语捧得高,也不看一个山里长大的女子,能什么好见地。
这种事情,岂是明语能讨论的。
柳皇后看出她的为难,把人单独叫进内殿的一个房间里。看到自家小姑子这般做派,柳老夫人眼神不善,言语刺激了锦城公主几句。无非是什么继女要是太得意了,就不会把后娘看在眼里之类的酸话。
锦城公主以前还挺敬重柳老夫人的,这一次印象大大改观,根本不给对方面子,“我家明儿心性纯良,万不是那等一朝得意就忘记是谁的张狂人。”
这个张狂人,指的就是柳月华。
柳月华是柳老夫人养大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柳老夫人气得不想理她,还想刺卢氏几句,转头看到卢氏在打坐念经,更是气苦。
那边只有明语和柳皇后两人,明语的心提到嗓子眼。因为眼前的柳皇后与方才大不相同,眼神中有怅然还有决绝。
她的心“咚咚”跳着,一声响过一声。
“你是不是很奇怪,本宫为什么要单独和你说话?”
“娘娘召见臣妇问话,无论何时都是应当的。”
柳皇后闻言微微一笑,眼神染上一丝嘲弄,“本宫知道,在你们心中本宫是皇后,你们在本宫面前从不敢说真话。不过没关系,本宫假话听多了,倒也不甚在意。”
“臣妇该死。”
“别跪了,肚子那么大,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本宫如何有面目去见元朝。你怕是不知道,我那皇儿生前从不求人,唯一两次求人,一次是为你姑姑,一次是你。”
当年楚璎珞失踪,宁元朝跪求父皇母后要亲自出京寻人。他身体病弱,帝后怎会答应他去冒险,自是拦着没有允许。
柳皇后想,如果那时候她狠心让元朝出京,元朝是不是就不会郁郁这么多年。他重情重义,对于自己放在心上的至死都会护着。这个孩子是璎珞养大的,他必是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
明语也想起那个情深不寿的男人,目露哀伤。
“殿下宅心仁厚,臣妇永远铭记在心。”
“他托本宫以后看顾着你,是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本宫这一生都在筹谋,可谓事事算计,唯独没有算计到的是人心,连自己皇儿的心都没有算到。”
千般谋划百般算计皆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元朝体弱,她一心想着儿子如果不行,她还有孙子可以扶持。陛下千秋鼎盛,必能看到嫡皇孙长大成人。
然而一个楚璎珞占了元朝的心,元朝竟是连旁的女人都不愿意碰,更别提生孩子。
“方才她们的提议,你怎么看?”
“臣妇不敢妄议。”
“你大胆说,都这个时候了,本宫不会治你的罪。”
明语觉得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小心谨慎,不到最后关头,不知道谁是螳螂谁是黄雀。皇家的人心计都深,她不敢冒险。
“娘娘,其实无论谁最后赢了,您都是嫡母皇太后,争与不争,其实区别并不大。”
柳皇后闻言,面泛苦笑,“还是你看得通透,本宫无子,自然无人可扶,空有那些谋划有什么用?她们还想着让本宫匆忙过继一个皇子,让那皇子以后向着柳家,保住柳家的富贵。入了宫门的女子,一身荣辱都关系着母家。可是他们却从不曾想过,依靠女子辉煌的家族,风光最多不过百年。可怜我们女子,为了家族几十年的荣耀殚精竭虑,至死方休。”
明语沉默,深宫女子的悲哀,不是常人能想象的。站在柳家的人立场,似乎也没有错。听说辅国公夫人有个亲生女儿,和连王的儿子差不多大,或许柳家打的就是那个主意。但他们忽略了皇后娘娘的感受,只把娘娘当成为家族谋福祉的工具。
柳月华当初选择庸王,未必没有柳家的人意思。皇后娘娘必是因为这事伤了心,认为娘家人只看住家族利益,根本不顾她的想法。
“娘娘,您若不愿,又何必勉强自己。”
“是啊,本宫确实在勉强自己,自从入了这宫门,本宫没有一天不是活在勉强之中。本宫不光勉强自己,还试图勉强元朝…本宫很羡慕你,也很羡慕锦城,甚至还很羡慕一个低贱的宫女,你说本宫是不是活得很可怜?”
明语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她在害怕。柳皇后今日和她说的这些话,每一句都不是她应该听的。所谓死人才会保守秘密,柳皇后难道没有想过让她活着出宫?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
腹中的孩子动了一下,她心里默念着佛经。
柳皇后似乎感觉不到她的情绪,犹自在那里说着:“世人都认为本宫与冷贵妃争斗一世,是想将冷家死死压下去,然而所有人全想错了。活人争斗不过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不是西风压东风就是东风压西风,总会分出一个胜负。可是死人如何斗?本宫自问能斗过宫中所有人,唯独斗不过一个死人。”
死人?
是谁?
第90章 终章
明语不知道柳皇后说的是谁, 羡慕娘和自己还说得过去, 羡慕一个宫女又从何说起。柳皇后似乎猜到她心中的疑惑, 笑容中透着苦涩。
“本宫是不是很可怜, 是不是很可悲?本宫生在国公府,是国公府里嫡出的长女。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识人谋略亦有过人之处,自认是同龄人中的翘楚。及笄后先帝赐婚给当时的太子, 二九年华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 隔年生下嫡皇子。太子登基后, 本宫入主中宫, 是后宫之母。儿子被封为太子, 何等荣耀。”
听上去这样的人生简直太完美,一世荣华也不过如此。
然而事实何等不如人意,除了至高无上的皇后之位, 她没有丈夫的宠爱。唯一的儿子死在前头,白发人送黑发人,空有谋略却无人可护。
“世间女子,哪个不曾做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说到这里她的眼中闪过亮光, 很快随着接下来的话湮灭无踪。“然而民间尚且难得, 又遑论天家。自打成为太子妃后, 本宫收起所有女儿家的心思,一心一意做好自己的本分。本宫以为天家无情,帝王无爱,谁知帝王有情亦有爱, 只不过爱的不是本宫。”
诚然在这个以男子为尊,男人可以妻妾成群的时候,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何等不易。红颜易老情易断,一辈子只有彼此的婚姻简直是凤毛麟角。
正因为难得,才越发叫人向往。
“本宫能看透的东西,冷贵妃焉能看不穿。只可惜,她和本宫不一样,她就是个疯子。本宫虽百般谋划,但始终未曾实施过一件。元朝死后,本宫再无心力,那些东西永远也不会再派上用场了。所以你别怕,双鸾只是张信的妹妹荔儿,自出宫之日起便与本宫再无关系。”
信息量太大,明语一时消化不了。听皇后意思,是因为太子的死心灰意冷,所以一切的布局都作废了,包括荔儿这颗原来用来安插在武安侯府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