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这一夜,惊吓疲惫,明语靠在季元欻的怀中。夫妻二人什么话都没有说,有的只有劫后余生的紧密相拥。
路上看到一大群侍卫抄家,冷家所有人都成了阶下囚,流放到瘴气若寒的庆洲以北。明语看到老承恩伯夫人、承恩伯夫人、还有那位冷家明珠冷素问。
如果没有出事,冷素问应该会在下个月嫁去蓝家。
围观的百姓不明所以议论纷纷,等听到冷贵妃和连王犯的是谋逆大罪,一个个朝他们身上吐口水。明语看到人群之中幸灾乐祸的楚晴柔,还有缩在人群后面遮遮掩掩的小冷氏母女,忆及自己刚到国公府时的事情,觉得莫名的讽刺。
这些人,和她的生活不会再有交集。
关于那个宫女的事情,明语隐约猜到是谁。听说母亲和永王的生母就是一个宫女,而且是自小陪着陛下一起长大的宫女。只有这样的情分,才会让一个帝王永远放在心上。她想明白了柳皇后说的那些话,柳皇后看透了什么,冷贵妃又看透了什么。
她们都看透了帝王的心意,从始至终陛下心中中意的储君只有永王一人。所以柳皇后选择卖人情,而冷贵妃选择反抗。
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后,京中已恢复往日的平静。永王成了嫡皇子,被册立为太子。陛下因柳皇后之死备受打击,原本不太好的身体垮了下来,下旨命太子监国。
朝堂更迭风起云涌,一朝天子一朝臣。
关于那夜的事情似乎成了忌讳,明语没有问季元欻那夜京外的地龙翻身是怎么回事,也没有问他们为什么没有冲进皇宫,更没有问永王为什么病突然好了。还有火/药一事,她猜到方子从头到尾就在陛下的掌握之中,为帝都绝不会允许那样的东西为别人所用。这天下之主是至高无上的君王,所有的一切尽在君王的掌控之中。
所以她说的那个方子,只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永远的秘密。
那夜看似宫中大乱,实则更贴切的说是一场戏,一场各有算计的戏。德妃也好刘妃也好,要么是柳皇后的人,要么只是陛下的人,独独不可能是冷贵妃的人。
所有人都是棋子,他们身在棋局中,有时候糊涂一些比聪明更好。
当然关于季元欻的身世她没有隐瞒,季元欻听后也没有多大的表情,似乎根本不关心自己到底是谁的孩子。
他们彼此关心的是活着就好,不仅要活着,而且要好好的活着。
两个月后,明语产下一子,取名季楚。
明语抱着初生的儿子,看着屋子里收拾婴儿尿布的男子,思绪晃晃悠悠回到第一世。那时候的他拒人千里之外,又有些轻微的洁癖,连书桌角落里的灰尘都不能容忍。
何曾想过有一天,这人会收拾尿布,毫不嫌弃沾着的秽物。
窗户开着一丝缝,光亮从外面透进来,照亮的不仅仅是屋子,还有她的心。历经三世终得圆满,她看着怀中的儿子,觉得一切似乎都很值得。
她不知道世人如何定义苦尽甘来,生活赋予这个词太多的可能。苦有千万种,难有千万种,然后甘只有一种滋味。
那便是圆满。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正文至此已经完结,应该还有两章番外本文就全部结束了。
第91章 番外一
不忝院里, 金秋正指挥着一众下人晾晒今春下来的各色鲜花。放眼望去, 粉粉白白嫣红桃红各一大片, 美不胜收。
整个院子里来回飘散的都是花的香气, 淡雅清香引来了一些不明所以的蜜蜂。它们围着摘下来的花,“嗡嗡”地来回打着转。
这是武安侯府的一大盛景,每逢花盛时期都会有这么一回。侯府的下人见惯了,在金秋的指挥下熟练地忙碌着。
金秋盘算着, 这些花茶做出来要送多少出去, 府里留多少。国公府那边是头一份, 还有四老爷府上、四姨夫人府上以及海家的姑奶奶。荔儿去年出嫁了, 嫁的正是那位海公子。
年仅三岁的武安侯世子季楚跟在楚明语的身边帮忙, 说是帮忙其实就是玩。他还没有晾晒的架子高,由婆子抱着挥舞着小手学着娘亲的样子挑拣鲜花中的叶子。
玩了一会儿,把小胖手凑到鼻子下细细地闻, “娘,真香。”
楚明语一手扶着腰,一手慢不经心地挑拣着。金秋见状,连忙端来凳子让她坐下。她朝儿子招招手, 季楚便闹着要下来。
婆子放开他, 他就一头扎进娘亲的怀中, 看得婆子心惊肉跳,生怕小世子冲撞了夫人肚子里的胎气。明语看到身边下人紧张的样子,摆摆示意并不妨事。
季楚生得像季元欻,性子却是南辕北辙。
季元欻是个冷清的人, 这几年越发的内敛威严。然而在儿子面前,是再好不过的慈父。都说夫妻二人须得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明语瞧着以后指不定在孩子们面前,自己是唱白脸的那一个。
母亲每回见着都说,以前实难想象季元欻会是这样一个人。
正想着,便见那气质越发出众的男子进了院子。季楚一见父亲回来,立马从娘亲的怀中挣脱,欢喜地迎了上去。
“父亲,采花花。”
季楚指着院子里的几株海棠,小手伸得老长似乎要够到上面的花朵。季元欻的眼神往妻子那边一瞄,看到妻子含笑嫣嫣的样子,便抱着儿子去采花。
红的是海棠,这样艳丽的颜色更能吸引小孩子的注意。季楚被季元欻高高举着,小胖手摘了一朵又一朵,不亦乐乎。
父子二人身后跟了一个下人,举着筐子接季楚丢下来的花。
明语看了一会儿,实在是有些无语。季楚这孩子逮着好玩的事物,非得玩到够才肯罢休。这采玩的兴致依她看没一个时辰消停不了,她没有季元欻的精力,陪不了这小子。
她用帕子掩着嘴,打了一个哈欠。金秋立马上前扶着她,让她进屋歇一会。这一胎和上一次不一样,上一回怀季楚时能吃能喝也不害口。这一胎倒是能折腾,前两个月根本闻不得一点荤腥,好不容易胃口好了,又成天的没什么精神,总是犯困。
季楚“咯咯”的笑声不断,等他玩得差不多时,两株海棠已是惨不忍睹。原本开得好好的花变得七零八落,极是让人惋惜。
楚明语自是不心疼花,比起儿子来,那些花并不算什么,她忧心的是季楚的性子。都说慈母多败儿,他们家这慈父一向由着儿子的性子来,要是惯坏了可如何是好。
季楚约摸是玩累了,被婆子带下去了。
季元欻打帘进内室时,就看到妻子略带忧心的眼神。“怎么了?”
“楚儿这性子太欢脱,你当爹的不拘着些,怎么还总由着他的性子来?”
“身子可好些了?”他坐在榻边,亲昵地摸了一下她最近清减的面颊。见她赌气别过脸过,不由低低笑出声来。“你这是吃儿子的醋呢,还是嫌我一回来就陪他不陪你?”
“你给我正经点,你听听外头都怎么说你的,说你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指哪里杀哪里。要是世人知道你在家里是这么一副无赖模样,你一世英名何存?”
他正色起来,“在你面前,我哪里还有英名?”
这话许是说到她心痒处,终于拿正眼瞧了他,水汪汪的眼神带着柔情。别以为她不知道,外人都传她手段好,把男人的心拢得死死的,指不定是个心机多么深沉的人。
娇嗔瞪他一眼,由着他侧靠上来,将她搂在怀中。
“我记得幼年时,我并不是这样的性子。那时候我住在府中最偏的院子里,下人们私下在传我不是爹的儿子。那时候我爬树捣乱几乎什么都做过,我到现在还记得带我的那个婆子气急败坏的样子。”
她从没有听他说起过自己的过去,她所知道的都是他到了侯府之后的事情,在那之前的她从来没有听人提过。
他的大手摩梭着她的小手,目光渐变幽远,“父亲一个月里会来看我几回,我那时候总想在他面前表现一二,便会自作聪明地在他面前爬树翻墙,期望能得到他的注意。然而一次都没有,他只会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叮嘱下人们照顾好我。下人哪个不是看人眼色的,嫡母不认我,阻着父亲不许把我的名字记入族谱,那些下人又岂会精心照料我?”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你…所以你想让楚儿有个快乐的童年?”
“或许是吧,我常常在想,若是幼年时父亲抱着我爬过一次树…”
“好了,都依你。”
夫妻二人静静依偎着,说起肚子里的老二。太医诊过脉,说她这次怀的应该还是一个儿子。明明不一样的孕期反应,她原本还以为是女儿。
楚国公府那边也以为会是女儿,早早就开始备姑娘家的东西。等到太医诊出儿子来,别提有多失望。不光他失望,祖母和母亲也很失望。
“等老二再大一点,你向陛下告个长假,咱们出京一趟。”
“好。”
“你不问去哪里?”
“你要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明语笑了笑,她方才听他说起自己的童年,她突然想念庵里的那些师叔师伯和师姐妹了,好想回去看一看。
岂料计划赶不上变化,说好等老二大一些就去,谁知老二才大一点又怀了老三。老三倒是众望所归,是个女儿。
这可是国公府和侯府唯一的姑娘,几个舅舅哥哥望眼欲穿盼来的小姑娘。上至卢氏,下到楚老二季旭,更别提那些个堂叔表哥之类的,每一个都把季嫣小姑娘当成眼珠子。
几个孩子的名字都是季元欻起的,可谓十分不走心。老大叫季楚,明语觉得寓意还可以,取两姓为名,也算是见证他们的感情。到了老二那里,他直接就来了一个季明。当时明语就炸了,见过省事的,没见过这么省事的。
她那时候质问他,是不是老三来个女儿就叫季语。
没想到,他沉默了。
把她给气得,月子里都差点跟他吵一架。当然架是不会吵的,永远都不可能,因为他会妥协。最后就有了季旭和季嫣,虽然乏善可陈,但总好过季明季语。
等到季嫣三岁多,这才有了空。
季元欻告了一个长假,带妻子儿女低调出京。
一别经年,物是人非。
山还是那样的山,水还是那样的水,庙庵也还是那样的庙庵。与她深远记忆中的一样,庙庵掩在山林之中,与世隔绝。
庵里的香火依旧不旺,师叔师伯们师姐妹们气色却比她记忆中好了许多,淄衣也不见补丁。这些年,她虽未回来看过,却一直有派人送香火钱过来。
在出发前一个月就派人送了信过来,庵里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见面虽是施主施主地唤着,可是眼神中的亲昵骗不了人。
楚家的三个孩子受到热烈的欢迎,被师姐妹们带着山前山后的齐齐转了一遍。季楚已是十岁的少年,早已脱了幼前时的调皮,颇有几分气势。
他指着竹林边的那间小屋,问道:“我娘和姑祖母真的在那里住了十几年?”
“是的,小施主。”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间小木屋,侯府里的下人住的都比这个强,娘怎么能住在这样的地方。明语趁机教育儿子,不是每个人生来都是锦衣玉食的,这天下大多数的都是穷人。季楚若有所思,此后行事越发的谦虚。
用斋饭的时候,桌上还有一盘酸菜。酸菜下饭,以前明语还在山上时师叔们是不敢做这道菜的,原因无它,就是因为太费饭。
“惠正师叔终于舍得让我们吃酸菜了。”她打趣着。
一个比丘尼道:“可不是,这几年庵里宽裕了,师叔们也不再怕费饭,这都是托楚施主的福。记得以前我们满山找蘑菇找野果子…”
另一比丘尼也露出怀念的样子,“那时候总是害饿,有时候饿得受不了就起来灌水。”
明语也想起那些往事,“那水一喝得多,就不停地起夜。天热还好受些,一到冬里根本受不住。我记得无忧师姐有一次喝了太多的水,起夜起得太多蹲在外面哭…”
几人说起往事,便是悲伤也被重逢的喜悦冲散。
相聚总是短暂,分别却是来得那么快。下山的时候依依惜别,那些自诩红尘尽断的出家人,个个眼含热泪。此一别,不知何年才能相见,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多为牵挂的人诵经祈福。
明语拜别,伏地连磕三个响头。
这座山庵承载了太多的记忆,无论是这一世的姑姑也好,还是第二世的妈妈也好,都是她刻骨铭心的亲人。
下山的路上,她数次回头,直到山庵被大山完全遮住再看不见。
“与你一辈的师父们都是无字辈,你从前的法号叫什么?”季元欻问道。
她再次回望,“我叫无悲。”
大山隐隐,无悲无喜,四大皆空。
“此一生,我必让你如这法号一般一世无悲。”
第92章 番外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