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眼看着此事就要揭过去时,明语缓缓出来,走到一张桌子前,朝下人要了一张画纸。她自己铺纸研墨,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开始下笔。
很快,惊呼声四起。
画纸上,美人渐渐饱满起来,赫然正是那幅孝女图。
锦城公主呼吸渐凝,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做画的少女。璎珞教过明儿作画,那明儿一定知道不平山人是谁。
明儿会不会知道…她是谁?
所有人都盯着那作画的少女,随着她落笔越来越快,画中的轮廓渐渐清晰。且看她的速度和技巧,画功绝非一夕之功。
君涴涴脸上的血色越来越少。这个贱种,她怎么会…她怎么会…
想起自己一直觉得这贱种邪门得很,难道她是…
惊疑之中,又感受到许多置疑的眼神,连楚晴柔都不知不觉往边上挪了两步,似乎要和她划清界线。她周身的血液仿佛片刻之间流失殆尽,只余一具行尸走肉。
明语此时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她的脑海中是那个山中峭立的山庵,是她和师父居住的最幽静的屋子。
那屋子面朝大山,背靠竹林。小小的女童身后,是一身青色淄衣的女子。女子目光幽远,看女童的眼神严厉中透着怜爱。在女子的教导下,女童春画青山苍翠冬画树木萧条。随着四季的变幻,在她的笔下,有庵中的众人还有有山间的风景。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充斥在她的心间,激荡着她的胸臆,汹涌的情绪止不住叫人潸然泪下。当她落下最后一笔时,整个花厅已是鸦雀无声。
“你…是不平山人?”
余夫人惊疑问道,很快被人反驳。
年纪对不上,不平山人成名之时,楚家大姑娘还未出生。
君涴涴听到众人的议论,血色恢复一些。无论这个贱种是跟何人所学,她方才已经说过画作并非一人所作。只要自己咬定贱种是跟自己的好友有关,那事情依旧有挽回的余地。
“你…是谁教你的??你师父是谁…一定是她,她现在哪里?”
明语清澈的双眸泪光盈盈,在对方假装激动的眼神中再次拿起笔。她下笔极快,行字如飞。那一个个字龙飞凤舞,正是孝女图的诗句。
她抬起对,冷漠地看向君涴涴,“侄女师承不平山人,请问大伯娘为何要冒充我的师父?”
第44章 身败
君涴涴眼一黑, 差点晕过去。这个贱种, 怎么会…她怎么连字迹都模仿得如此之像?难道她是…她是…
那个名字莫名让她害怕。
做贼之人必定会心虚, 她自己是有奇遇之人, 每每午夜梦回时她不是没想过或许会有人和她一样,她更怕该死的人没有死透,又回来和她争抢。这些年来,她自认小心谨慎, 就是怕被人识破秘密。
难道君湘湘当年没有死, 躲在山上把女儿养大了?
明语一看她的样子, 就知她又想装晕混过关。
只是这一次, 可不是装晕装病就能过去的。事关一个人的品性, 又在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除非是装疯否则别想蒙混过去。
“大伯娘, 你还没有回答侄女的话?”
“楚明语,你为何要这样质问我娘?你自己善于临摹别人的画作罢了,为何在这里冒充我娘的徒弟?”
楚晴柔在吼出这声后,君涴涴濒死的心重新盘活。
“明姐儿, 你为何要这么做?”
明语环顾四周, 不意外看到一些怀疑的眼神。
至始至终, 她都没有看锦城公主。
余夫人喜滋滋地拿起明语的画,“你们看看,尽得不平山人的精髓,这可不是临摹就能临摹出来的。原来楚大姑娘是不平山人的徒弟, 怪不得有此水平。”
明语对她感激一笑,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余夫人这份情,她领了。
“她才是冒充的,真正的不平山人是我娘,我娘可没有收她为徒。”
楚晴柔的话,再一次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明语。
“你们说我冒充不平山人的徒弟,证据呢?这世间事,不是由你们说了算。我有画作为证,证明我师承不平山人。大伯娘说自己是不平山人,能不能拿出世人信服的证据?反之,如果大伯娘真是不平山人,眼睁睁看着我冒充自己的徒弟,难道不应该揭穿我吗?为何迟迟不肯动笔,是真的封笔还是压根画不出来?”
“明姐儿,你还年轻,有些事你不明白容易犯糊涂,大伯娘不怪你。”
又来这招,以为装柔弱装善良就能骗过所有人吗?
真是可笑。
“大伯娘,封笔而已,又不是手残了,你在怕什么?”
是啊,这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是封笔多年重新作画而已,有什么好为难的?众人看君涴涴的眼神微妙起来,她们又不是傻子,换成任何一个人明知自己的名头被人窃取,哪有不急之理。
这君涴涴,莫不是真的犯蠢了吧?
“楚大姑娘,你大伯母不想与你一个小辈计较,是给你留面子。你如此得理不饶人,难道真要闹得人尽皆知脸面丢尽吗?”
华城公主明显是在偏袒君涴涴,这世道真理固然能服人,但权势更能压人令人不得不服。上位者的意思,往往才是所谓的真相。阶级等级,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明语知道,此事今日定要辩个明白。她似受到威胁般,立马跪下来。挺直的脊背表明了她的绝心,坚定的眼神代表她此时的心情。
“殿下,是非黑白,如果仅凭空口一说便能做数,那还要律法做什么?臣女受师父教诲多年,今日有人妄图冒认她的才名,为人徒者岂能坐视不理。臣女不惧对质,便是金銮殿前,臣女也敢当殿与人对质!”
众人倒吸凉气,楚大姑娘这语气分明是心有成算。反观楚家大夫人,一直避重就轻不肯拿出切实的证据来。谁真谁假,似乎一目了然。
可是华城公主…
君涴涴痛心疾首,捂着心口,“明姐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和你争的,便是真有那一天,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前程尽毁受人唾骂。”
好一个不与人争。
是不争还是不敢争。
锦城公主此时已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她想通了,明儿知道又如何?那是她的亲女儿,难道还会怕她吗?这些人当着她的面欺负她的女儿,真当她是死人不成?
“楚大夫人,你口口声声说楚大姑娘撒谎,那是不是也在置疑本宫撒谎?”
众人皆惊,恍然想起此前锦城公主曾说过认识不平山人。
锦城公主这一怒,君涴涴也跪了下来,“公主殿下,臣妇说过不平山人是臣妇与另一位好友共用之名。想来明姐儿师承的是那个人……可是明姐儿却非要指责臣妇冒用她是师父之名,臣妇实在是冤枉啊!”
明语心下冷笑,君涴涴不愧是多活一世的人,心思倒是转得快,脸皮也够厚。当然,心也更黑。
“公主明鉴,臣女的师父书画皆精,为何要和他人共用笔名?大伯娘言之凿凿,敢拿这样的事情出来说嘴,想必早就知道臣女的师父是谁,所以仗着对臣女师父的熟知,自以为不会被人揭穿。”
众人闻言,又是三两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这位楚大姑娘的师父到底是谁呢?
锦城公主冷冷一笑,“你师父早年是忠勇侯府的常客,楚大夫人自然是认识的。”
华城公主眼一眯,若有所思。
其他人的议论之声稍大了一些,不平山人原来是忠勇侯府的常客,怪不得会收养侯府的外孙女,锦城公主能认识也不足为奇。
君涴涴听出了锦城公主话里的意思,庆幸那人不是君湘湘的同时,又感觉到深深的恐惧。幸好她刚才忍住没说不平山人是君湘湘和她,否则……
“殿下说得没错,那人确实是侯府的故交,臣妇和她是旧识。”
华城公主突然轻笑一声,打破了这一室的气氛僵硬。“说来说去,原来是君家的家事,咱们身为外人,倒是不便再插手。”
锦城公主看过去,与她的目光对上。
她笑不达眼里,看二皇姐这架式,难道真要趟这浑水?还是说对楚国公夫人之位势在必行,才会如此尽心尽力讨好楚家的大姑娘。
皇弟行二,上头除了太子再无他人。如果太子病逝,皇弟是最有可能问鼎那个位置的人。老五是胞弟,老三老四老六的生母都比母妃位份低。但如果老四拉拢了楚国公府,未偿没有争一争的可能。
“皇姐,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左不过是个名头。依皇妹看,楚大夫人说得没错,楚大姑娘说得也没错,想来都是不知对方的存在产生的误会。既然不平山人是两人共名,想来一位就是楚大夫人,另一位便是楚大姑娘的师父。”
如此一来,似乎是皆大欢喜,君涴涴心下一松。
所有人都觉得,此事这般最好。
然而明语不愿,锦城公主也不会答应。
“皇妹此言差矣,事关名声,哪算家事。天下无主的东西何其多,若是也有人和楚大夫人一样,将那些失主的东西占为己有,这世间还有礼法可言吗?试问哪个府上没有一些旧物,要是有人打着主家后人的名头上门讨要,你们是给还是不给?”
此事一旦开了先河,以后再有人效仿此法,定会助长一些有心之人的歪风邪气。众人心头齐齐一震,隐晦地看向君涴涴。
君涴涴浑身冰冷,咬紧牙关,“殿下,臣妇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
“大伯娘,你说不平山人的画作都是你与我师父共同完成的。那么还请你告诉侄女,你负责的是作画,还是提诗?”
你不肯作画也不肯写诗,说总能说吗?
锦城公主心下一涩,璎珞把明儿教得极好。遇事不慌,行事稳妥不失礼数,便是与人对质也不曾输掉气势。
这是她的孩子啊。
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
前十六年,她没能护住,难道以后还不能护住吗?
“楚大夫人,你迟疑什么?你说自己封笔不能再作画写诗,你又说自己是不平山人,那你说一说自己擅长作画还是写诗,总不违背你的誓言吧?”
是啊,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众人的眼神越发微妙起来,看向君涴涴。
君涴涴硬着头皮,“作画。”
明语哦了一声,“原来大伯娘擅画,那么侄女请问大伯娘,这些年你还有没有拿笔做过画?”
锦城公主突然笑了。
华城公主的脸黑了。
不用君涴涴回答,世家夫人们已经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且不说君涴涴嫁人前,因着自家父亲成了伯爷,很是热衷参加各大世家的宴会,每逢宴会都必尽力展现自己的才华。就是嫁入国公府,为了笼住楚夜舟的心,也没少做红袖添香的事,传出不少夫妻共同作画的佳话。
君涴涴的脸色更白,身体摇摇欲坠。
锦城公主看她的目光像一道道冰箭,差点将她刺穿,透彻心骨。
“听起来这些年楚大夫人没少作画,不知这封笔的誓言从何说起?”
“臣妇起誓…是不再用不平山人之名作画…”
“原来是这样,本宫记得以往世家宴会所作之画都会收集起来,不知楚大夫人当年的画还在不在?”
一个人再是风格变化,功底总不会变。
“回公主的话,臣妇记得当年臣妇的及笄礼时,曾有过一次宴会。那时凡到臣妇娘家观礼的姑娘们都曾留下一幅墨宝,想来还能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