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随着来吊唁的宾客来来去去,关于楚国公府和武安侯府结亲的消息也像风一样传遍京城的各大世家。
一时间世人议论纷纷,奔走相告。
来吊唁的人说着节哀顺变,再低低的夸赞国公府结了一门好亲。那些夫人们好听的话像不要银子似的,拼命夸着明语。
夸明语有佛心,夸明语孝顺懂事。明语表情悲伤,只道谢。如此荣辱不惊不骄不躁的样子,又引得那些人一顿猛夸。
至于大房三房的姑娘,没有人提半个字。也就承恩伯和夫人来的时候提了一两句,夸了楚晴书孝顺懂事。君家那边只派了管事过来,君伯爷和文氏都没有露面。
因为君涴涴的事,他们自觉丢人,生怕卢氏不给他们面子,臊到不敢来。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等到国公府的大门一关不再接待吊唁宾客时,卢氏这才露出心疼的表情,让金秋扶着明语回去歇息一会儿。
沐浴更衣,舒缓筋骨后,明语去春晖院看望锦城公主。
内室里,锦城公主靠在床头,身上穿着宽松的杏色常服,外面披着一件翠色的衣服。头发散下来,脂粉未施面容一片祥宁。
瞧见女儿进来,神色略有些难为情。
“娘,我是真要做姐姐了吗?”
锦城公主微微点头,拉着女儿的手,“我的明儿,是要做姐姐了。”
明语的视线下移,隔着雀登枝的锦被看向她的腹部。实际上,便是不隔着被子,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真好,我要当姐姐了。”
“嗯。”
锦城公主方才一直在想原身的事情,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怀过孩子。想来是和万驸马的夫妻感情十分淡薄,总不同房哪里会怀得上孩子。
那不能生养的名声,倒真是有些冤枉了。
再一想到自成亲以来,她和夫君日夜厮磨,夜里总会要水,会怀上也不奇怪。此前没有想到过,便是月信迟了也没太在意。这个孩子来得真是时候,既堵住了大房三房的嘴,又缓解了女儿压力。
她的手下意识搁在肚子上,“怕是个机灵的,会挑时候。”
“娘说得没错,可不是个机灵的,一来就把那些人的鬼主意给吓回去了。等他出来,我可得好好夸夸他。”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锦城公主想到自己怀女儿时的凄惨,神情慢慢变淡。这个孩子在肚子里就跟着她受苦,小时候又在山里长大。那些年,虽说有璎珞护着,却也是过得十分清苦。
每每思来,都觉得亏欠女儿良多。
“明儿…娘觉得对不住你,你一生下来什么都没有…”
“娘,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有姑姑陪着,我从不觉得苦。如今我是有爹有娘的孩子,谁也不敢欺负我。我只愿祖母长命百岁,爹娘都幸福恩爱,别的我再无所求。”
锦城公主动容,眼泪止不住滚落。
在她擦拭泪水的时候,便听到外面的宫女说国公爷来了。
明语心道爹倒是来得快,自己还没坐热爹就来了。做为一个懂事的女儿,在这样的时候自不会当蜡烛,当下识趣告退。
明明什么都没有说,锦城公主却被女儿闹个大红脸。等女儿一走,嗔怪楚夜行来得太快。楚夜行傻傻一笑,任由她埋怨。
明语出了春晖院没多久,便看到静立树旁等人的男子。
季元欻今天在国公府帮了一天的忙,他如今是国公府的姑爷,倒是没人把他当外人,他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这一天下来,累是真累。
后院清静,下人们大多都安排去了前院,春晖院位于国公府的中心位置,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前院的哀乐声。
她身着孝衣,白的素服。因为要来看母亲,并未披麻衣。乌发之上,未见任何金玉首饰,仅用白色的发带束着发。
盈盈孑立,凌尘若仙。
他顿时心生慌恐,仿佛一切不真实起来,似乎风一吹,她便能缥缈直上云天,等他反应过来时,已欺身到了她跟前,紧紧抓着她的手。
她惊呆了,一时之间竟然忘记挣脱。
“冷不冷?”
“哦…不冷。”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娇叱过后,愤怒的楚晴柔冲到他们面前。看到季元欻还抓着她,那双愤火的眼中瞬时变红,嫉妒得快要发疯。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大姐姐,你明知道现在是孝期,为何还在后院私会外男?”
季元欻的手收回,冰冷的眼神像刀子一般,“收回你说的话,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季…侯爷,我没有说你。定然是我大姐姐约你相见的,你重情重义,为报我大祖父的恩情,什么都愿意做。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大姐姐…她…她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嫁给你的…”
“楚二姑娘,慎言!”
楚晴柔呆住了,被他的表情骇到,接连往后退了两步。他的眼神冷到刺骨,寒气将人逼得退无可退,无处可逃。
她毫不怀疑,如果她再多说一个字,他会当场杀了自己。惊骇和恐惧像两只手一样紧紧掐着她的脖子,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好可怕!
可是他越是这样护着,她就越嫉妒。嫉妒的火越烧越旺,旺到她足可以战胜心里的一切恐惧和害怕。
她好不甘心,她怎么能输给一个贱种。
“我…我就是想让你认清她的真面目…”
“别吓到她,万一把她吓出个好歹来,她正好赖着你不放。”明语说着,轻轻把他往后一拉,自己和楚晴柔面对面,“柔妹妹,我好奇的很,不知我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的,你可否说一说?”
楚晴柔感觉自己的心都凉了,季舅舅竟然听这个贱种的话。为什么?她到底哪里不如楚明语,为何现在人人都夸楚明语,而忘记她这个原来的楚家大姑娘。
“你还有脸问我?你是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当然心里有数,我是楚国公府的嫡长女,我父亲是楚国公,我母亲是锦城公主。倒是二妹妹,祖母不是让你们几房的人暂时歇在留青院吗?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祖父去世,我心里难过,我就是四处走走…”
借口不错,要不是眼神一直往她身后瞄,盯着她身后的男人不放,她还就真信了她的鬼话。别说是她一个孙女,就是楚夜舟和楚夜泊两个亲儿子,对于老渣男的死也不见有什么伤心。
“二妹妹,这里是国公府的后院,你们大房已经分出去。你要记住自己现在的身份,你只是一个暂住几日的客人,晚上最好不要乱走,否则要是被什么东西冲撞了,那可就不好了。”
“你…你果然心思歹毒。季侯爷,你听见了吧,她…”
季元欻走出来,将明语护在身后,“她如何,我心里知道,就不劳楚二姑娘费心。”
明语轻笑,看向双眼大睁满脸羞愤的楚晴柔,“二妹妹,留青院在那边,请吧,可别再走错了。有些主意你最好不要打,你想学你娘,可是我不是我娘,季侯爷也不是你爹。”
楚晴柔眼睁睁看着他们俩人并排朝前院走去,临过月洞门时,那可恶的贱种还回了一下头,对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她顿时疯了,气得浑身发抖。
那贱种是故意的,也不知用什么手段迷住了季侯爷。她要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让季侯爷认真贱种的真面目。要是娘在就好了,娘一定会帮她的。
“二姑娘,走吧,奴婢送你去留青院。”
银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吓了她一跳。她狠狠瞪银杏一眼,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是什么的下人,一个个小人得意太过张狂。
都给她等着!
她跺了一下脚,撂下一句不用,昂着头离开。
那边季元欻和明语穿过了月洞门,两人心有灵犀地看向对方。明语看着一眼天上的月亮,脚步慢慢放缓。
“季元欻,不知三年后的月亮,是不是像今天一样圆?”
季元欻抬头看去,圆月当空。国公府中的白幡随处可见,眼前的女子也如月色一样银润生辉。今天是个大丧的日子,也是他们定亲的大喜日子。
至亲去逝,当守孝三年。
三年后的月亮,必是如今日一样的圆。
她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见他还停在原地,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头顶的明月。明月皎皎,洒着清辉冷冷凝视着世人。
第一世,她的魂魄跟着他。他们一起见过京城最早的日升,也在无数个宵禁的夜里披星戴月。她记得无数个孤独的日子里,他的身后除了影子就是她。
欠债还情,天经地义。
“季元欻,三年后我们再一起看月。”
“好。”
第68章 三年
三年后。
又是一年春花开, 楚国公府的园子里, 带着些许花骨朵儿的枝丫迎风微摆, 细长的柳条飘舞着。园子边的亭廊里, 一位少女正在做画。
鸦羽般的青丝上簪着玉石珠花,额前的发轻拂,露出光洁无瑕的额头。云山黛眉山涧清眸,还有那玉挺的鼻子以及红樱般粉润的唇。
较之三年前, 明语的身量抽高不少, 五官更是像舒展的花苞一样长开。素手作画, 专注优雅。饶是日日侍候她的金秋微草等人, 此时也难免有些失神。
姑娘真是越发好看了。
一旁的小桌上, 摆着两盘新出锅的点心。一盘是桃花糕,一般是玫瑰馅的冰皮粿子。金秋在最边上,小心地煮着花果茶。
点心的花清香和花茶的花果香袅袅, 引来了一位精雕玉琢的小团子。小团子约摸两岁多一点,正是明语的亲弟弟,楚国公和锦城公主的嫡长子楚清流,小名水哥儿。
众人看着他“吭哧吭哧”从一端的台阶上来, 再“咚咚”地跑到明语的身边。期间他不许丫头婆子牵他, 一下子冲了过来。
明语眼眸未抬, 专心作画。
他也不闹,乖巧地自己爬上凳子坐好,像个小大人似的看着姐姐作画。一只小手偷偷地伸向盘子里,爬呀爬呀, 好不容易摸到盘子边,小手轻轻碰到桃花糕,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作画的姐姐。
“咳。”
明语的一声轻咳,把他的手吓得缩了回来。
“姐姐。”
软软讨好的声音,听得金秋微草几个都不忍地低下头。大姑娘说世子太过圆润了些,一应饮食要稍加控制。像糕点之类的,一日最好不过三块。
明语最后一笔收尾,搁下笔起身坐到他的旁边。
他仰头看着自己的姐姐,这张极像楚夜行的脸,让她略略升出一种不忍。一想到最近抱他很是扎手,又觉得应该狠下心来。
“今天吃了几块啊?”
对于相差近十七岁的弟弟,她再是想严厉也严厉不起来。语气是柔之又柔,一把将他抱在自己的怀里。
水哥儿伸出胖乎乎的手,掰着算了算,“两块。”
“那我们再吃一块,好不好?”
水哥儿听话点头,小胖手接过姐姐递过来的桃花糕,满足地眯起眼睛。小模样惹得金秋和微草等人都忍俊不禁,暗道世子还是在大姑娘这里最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