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园泡
莫不是那陆朝宗故意折腾人来着?
“什么时辰了?”扶着平梅的手从架子床上起身,苏阮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额角,下意识的往那绮窗处看了一眼。
屋外天色未亮,皎洁素月明晃晃的挂在漆黑夜幕之中,流萤四起,灯烛敞亮。
“丑时三刻。”平梅一边应着话,一边伸手帮苏阮换上大袖的短衫长裙。
任由平梅摆弄了片刻,苏阮抬脚换上一双榴开百子的青缎绣花鞋,目光直直的盯着上头的绣纹发愣。
“二姐儿,您的脚未好,奴婢搀您出去吧?”平梅起身,上手搭住苏阮的胳膊。
就着平梅的手抬脚走了两步,苏阮只感觉脚底心处的伤口微有涨疼,却比白日里好了许多。
缓步走到主屋门口,苏阮突然迎面看到急匆匆往这处赶来的苏惠苒。
“大姐?”神色奇怪的看着止步于自己面前的苏惠苒,苏阮声音细软道:“怎么了?”
“我就猜到你要去,所以特意赶来与你说一声,父亲已然走了,你不必去了,而且你脚伤未好,还是回屋好好歇着吧。”
说罢话,苏惠苒上前搀扶住苏阮,与平梅一道将人扶回了主屋。
苏阮坐在美人榻上,任由平梅将她脚上的一双绣花鞋褪下,露出绑着白布条的脚。
“阿阮,父亲这些日子不在,你将那双木履鞋拿出来穿吧,不然这天色闷热,你的伤口若是再闷在缎面绣鞋里,怕是会不大好。”
苏惠苒提着裙裾坐在苏阮身旁,视线落在她那双莹白玉足之上,双眸之中隐现担忧道:“可会留疤?”
“应当不会,伤口不深。”苏阮轻摇了摇头,然后与平梅道:“平梅,帮我拿双木履鞋出来。”
“是。”平梅应声,起身从圆角柜内取出一双木履鞋,擦拭干净之后置于苏阮脚边。
这木履鞋看着已然有些年头了,下头是以桐木而制的两齿木底,上面用蒲草做鞋,圆头系麻,十分古朴。
苏阮抬脚穿上那木履鞋,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脚,木履鞋底磕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这木履鞋是什么时候的?”看着那被磨损的十分明显的蒲草鞋面,苏惠苒蹙眉道:“我那处有双新的,明日我让丫鬟给你送来,这都旧成这样了,也不知道换一下,万一走路时断了系带,可有你受的。”
说罢话,苏惠苒抬手掩了掩唇,然后略显困倦之意道:“行了,这大半夜的,我也不与你多说了,要回院子里头歇息去了。”
“我送大姐。”
“你别折腾了,我自个儿走。”抬手按住苏阮的肩膀,苏惠苒伸手指了指她的脚道:“你把这伤养好啊,就最是再好不过了。”
说完话,苏惠苒欲走,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顿住步子道:“对了,昨日我在芊兰苑的影壁处看到那苏致重,他是来寻你的吗?”
也不怪乎苏惠苒奇怪,因为二房的人本来就与大房的人水火不容,所以这苏致重会来芊兰苑寻苏阮,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苏致重?”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突兀蹙起娥眉,面色微变,那双柳媚眼不自觉的便往覆着芦帘的绮窗处看了一眼。
“怎么了?”注意苏阮突变的面色,苏惠苒奇怪道:“可是有什么事?”
“没有。”苏阮缓慢摇了摇头,然后冲着苏惠苒轻笑道:“时辰不早了,大姐快些回去歇息吧。”
“平梅,送大姐回院子。”
“是。”平梅应了一声,引着神色困惑的苏惠苒出了主屋。
苏阮坐在美人榻上,暗暗捏紧了手里的绣帕。
她想起来了,昨日里那苏致重与父亲一道来与她兴师问罪时,身上穿的宽袍料子与她在房廊拐角处看到的那抹颜色一模一样。
所有那躲在绮窗处偷看自己的人,就是苏致重?
“二姐儿?”平梅送完苏惠苒回来,见内室里头还亮着一盏白玉琉璃灯,就赶忙上前给苏阮端了一碗茶水道:“二姐儿,您怎么还没歇息呢?”
“嗯。”苏阮捏着手里的羊毫笔,正垂眸在麻纸上写着什么。
平梅将那碗凉茶置于一旁,然后轻声道:“二姐儿,您又在……记仇?”
“嗯。”苏阮手里的羊毫笔重重划下,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这苏致重真是恶心至极!
翌日,天色微亮,苏阮便已然在平梅的搀扶下从架子床上起了身。
“二姐儿,您今日怎么起的这般早?可是有事要做?”
“唔……”穿上那双苏惠苒让丫鬟新送来的木履鞋,苏阮坐在架子床上怔愣片刻,然后才在平梅的服侍下开始净面梳洗。
换上一身素白裙衫,苏阮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绷紧的盘扣,有些烦躁的坐在梳妆台前照了照头上的髻鬟。
“平梅,你可知道那二房的三少爷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一边抚弄着自己的髻鬟,苏阮一边声音细媚道。
“这,二房的事,奴婢不大清楚,不过二姐儿怎么突然问起三少爷来了?”听到苏阮的话,平梅神色奇怪道。
平梅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平日里就在芊兰苑里头转悠,也不与那些婆婆嬷嬷的在一处,自然是不清楚二房的事的。
“你可记得昨日里那窗绡上被戳破的两个洞?”凑到平梅的耳畔处,苏阮压低了几分声音道:“我怀疑那两个洞是苏致重戳的。”
“什么?那二姐儿的意思是……”平梅震惊的瞪大了一双眼,脸上显出几分慌乱神色道:“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奴婢去找婆子把那绮窗封了吧?”
“不能封。”蹙眉摇了摇头,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道:“那绮窗一封,偷窥之人定然会以为咱们怕了,日后若是再来,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
其实昨日她不应当打草惊蛇的,就应该好好的让那人去,然后等那人再来时便能逮住他了,但现下那人有了防备,怕是这几日都不会过来了,最关键的是苏阮还不能确定那人到底是不是苏致重。
“二姐儿,奴婢给您端了早食过来。”珠帘处,禄香端着手里的漆盘进来,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汤粥点心一一放到红木圆桌上。
看到禄香,苏阮突兀灵光一闪,“禄香,你帮我去把大哥唤来,就说我有事寻他。”
“哎。”禄香应了一声,转身出了主屋,片刻之后引了苏致雅过来。
苏阮正坐在绣墩上吃着早食,看到苏致雅进屋,赶紧起身道:“大哥。”
“你的伤还没好,赶紧坐吧。”苏致雅虚扶着苏阮坐回绣墩上,然后撩起后裾坐到苏阮身旁,慢条斯理的拢起大袖开口道:“怎么这一大早的就寻上我了?”
“我有大事。”放下手里的银制调羹,苏阮让平梅带着禄香守在主屋门口,然后才开口与苏致雅说了窗绡上被戳了洞的事。
听罢苏阮的话,苏致雅狠皱起眉头,面色蕴怒。
“大哥,这事,你怎么看?”单手扶在红木圆桌上,苏阮给苏致雅倒了一碗茶水。
“自然是要把这个人揪出来的。”一反平日里的温文模样,此刻的苏致雅怒色明显。
“我怀疑是那苏致重。”苏阮犹豫片刻,才缓慢开口道。
虽然那绮窗处能瞧见苏阮平日里常用的美人榻和架子床,但因为苏阮换衣都在彩绘纱屏后换,架子床上又有床帐遮掩,所以那偷窥之人平日里能瞧见的也不过就是苏阮躺在美人榻上歇息的模样。
但仅仅是如此,便已然让苏阮无法接受了。
☆、独发
“那苏致重每日里放课后都会去惜玉园。”苏致雅若有所思的抚着下颚,良久之后才凑到苏阮的耳畔处说了一番话。
惜玉园是苏致重拨给新抬姨娘绿玉的院子,那苏致重对绿玉的新鲜劲还没过,所以每日里放课后便准时去她那处用一顿午膳,晌午后再腻歪一下。
“大哥,这样可行吗?”听罢苏致雅的话,苏阮睁着一双眼,面上有些犹豫。
“阿阮,你的心太软,这可不好。”苏致雅冲着苏阮摇了摇头,然后端起面前的凉茶轻抿一口道:“苏府面上看着干净,内里头却是烂的,你再这般下去,大哥若不是有三头六臂哪里保的下你。”
“……我知道。”垂着眼帘,苏阮的声音含在喉咙里,糯酥酥的听不真切。
苏阮知道自己的性子太软,谁都能欺到她的头上来,可这事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变的了的。
她也时常埋怨自己,怎么这脑子就比不上那苏惠蓁灵光,就算是有那苏惠蓁一半的脸皮也好,不然哪至于被陆朝宗戏弄成那副模样。
所以与其说苏阮性子软和,不若说她因为长久呆在府里,而被禁锢了思绪,养成了驽钝性子。
“好了,我也不是要说你,只是要你知道,像这般的事日后如若再遇到,想些其它有用的法子可比你坐在这处自怨自艾的好。”
“所以我这不是寻你来了嘛。”拉住苏致雅的大袖,苏阮头疼的蹙眉道:“大哥,如若那偷窥之人不是苏致重……”
“如若不是苏致重,那咱们也没什么损失。”接过苏阮的话,苏致雅从绣墩上起身道:“行了,待你的伤养好些,便让禄香来通知我,咱们去惜玉园。”
“嗯。”苏阮点了点头,看着苏致雅摆袖而走,那掩在红木圆桌下的素手紧紧绞作一团。
其实苏阮是故意寻苏致雅过来的,因为昨日里陆朝宗的那番话依旧留在她的脑子里头挥之不去,让苏阮无端的十分烦躁。
苏阮不信,她的大哥这般好,怎么可能会生这样的心思?
夫有尤物,足以移人……如若大哥真要将她推给那陆朝宗,就不可能还费心费力的为自己奔波去修补那颗花中花……不对!
想到这里,苏阮突然神色一凛。
大哥拿着那颗花中花去宋陵城内寻遍了名工巧匠,却正正好好在三日后告知自己这颗花中花不能修补,刚刚说完,那刑修炜便带着人来了,似乎正好掐住了点。
下意识的伸手咬住粉嫩指尖,苏阮靠在红木圆桌上,脑袋里头轰隆隆的就像是被六月的暴雨雷鸣声给轰了一日夜般的混乱。
不会的,这应当只是巧合罢了。
猛力摇了摇头,苏阮腾的一下从绣墩上起身,然后稳住情绪,抬手招过外头的禄香和平梅道:“你们两个进来。”
听到苏阮的声音,禄香和平梅提着裙裾进到主屋内室。
“禄香,我想吃桃花面,你去帮我做一碗来。”
“是。”禄香应声,出了主屋。
透过一旁的绮窗看到禄香走远,苏阮才急匆匆的拉过平梅的手道:“平梅,你去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呀,二姐儿。”看着这副急切模样的苏阮,平梅也难免有些紧张。
“不是什么大事,但一定不能让旁人知道了。”拉住平梅的手,苏阮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圆角柜道:“你从那里头取了钱,到宋陵城内各个修补器物的能工巧匠那处跑跑,看他们是否接过一颗老红色的花中花。”
陆朝宗曾经说过,他的那对花中花是世间独一份的,所以如若那些人见过那颗花中花,必然会有印象,但如若没见过的话……那就是大哥在骗她了。
“哎。”虽然不知道苏阮为何要让她做这件事,但平梅一向不是个多话的,当即就取了钱袋准备出去。
“不急,你寻个日子,避开半蓉和禄香。”拉住平梅的胳膊,苏阮严肃着面容,声音轻缓的又重复了一遍道:“不是什么大事。”
也不知是说给平梅听的,还是自个儿听的。
天色依旧热的紧,再过几日便是处暑,禄香和半蓉整日里呆在芊兰苑内,苏阮支都支不开,因此平梅也没寻着机会出去,花中花一事就此被耽搁了下来。
苏阮心绪烦躁的在芊兰苑内养了三日的伤,在第四日时终于是决定去了绿玉的惜玉园。
苏阮去时那苏致重还未来,绿玉似乎十分惊讶苏阮会来寻她,说话时处处讥讽。
“二姐儿真是稀客呀。”绿玉扭着身子坐在绣墩上,上下扫了一眼苏阮,然后眼含嫉妒道:“听说二姐儿得了那摄政王的青眼,砸了好几大箱子的玉石?”
传闻这摄政王不近女色,看来却还是逃脱不得这狐媚子的勾缠。
暗暗捏紧了手里的绣帕,绿玉脸上妒色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