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十一月
甄停云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先生。”
傅长熹头也没抬,只淡淡的“唔”了一声。
甄停云听着这声音,却不觉松了一口气,连忙抬步从门口走进去,然后便挨着傅长熹坐在了榻边。
然后,她又悄悄的抬眼去看仍旧倚榻看书的傅长熹,见他并不开口,便知这是等着自己开口哄人,哦不,是开口解释。
于是,她也没遮着掩着,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先生,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拜楚夫人为师的事情啊?”
傅长熹抬眼看她一眼,还是“唔”了一声。
甄停云瞧他脸色,试探着去揪傅长熹的袖子,嘴里解释道:“其实,我原也不想拜楚夫人为师的……”
傅长熹垂下眼,看了眼甄停云揪着自己袖角的手指。
因他衣袖乃是湖水蓝的,细嫩的指尖搭在上面,白得有些晃眼。
傅长熹盯着看了一瞬,很快便移开目光,好歹多说了几个字:“放手,好好说话。”
甄停云在傅长熹面前放肆惯了,且她也是知道傅长熹的脾气的——真要是不喜欢叫人揪着,肯定早就抬手扯开,或是直接甩开了,他这会儿怕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
所以,甄停云不仅揪着人的袖子不放手,还赌气着朝他眨了眨眼睛,哼哼着道:“就不!”
傅长熹真心觉着这学生是收来烦自己的,烦得要命!他索性便当自己那半边的袖子不存在,又把话题扯回来,冷声问道:“不是要和我解释吗?”
甄停云闻言连忙点头,想了想,问他:“先生,您还记不记得:回京那天晚上,我们在客栈分开之后,我用竹箫吹了一曲?”
“嗯。”傅长熹点点头表示记得——他那日从曲中听出离愁与别绪,心里颇是动容,也是由此觉察出甄停云在这方面的天赋,自然记忆深刻。
甄停云仰着头,雪腮微鼓,一脸的义正言辞,认真道:“我就是那天晚上遇见楚夫人的,当时她听了我的箫声,要收我为徒,我当时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绝了。”
这还真有些出乎傅长熹预料,他朝甄倚云看了眼。
甄倚云连忙表忠心:“我都有先生您了。而且先生您待我又这么好,教我读书习字,还送东西给我。要是我忘恩负义,辜负了先生您,那还是人吗?!”
不得不说,甄停云想要哄人时,说起话来可真是嘴甜如蜜,能把人哄得晕头转向。
傅长熹都有些被她说软了心肠,沉默片刻方才道:“既然你都拒绝她了,怎么临考前又自己找上门了?”
按理,裴氏拿凭证换铺子这种事属于家丑,时人讲究个家丑不可外扬,一般是不往外说的。
可甄停云对傅长熹这先生颇是信任,只略犹豫了下,便将这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然后再次和傅长熹表忠心:“要不是这样,我肯定不会背着先生您另外拜师的。”
傅长熹却是早知道这些的——他又不是收了徒弟就不管的,自是派了人暗中盯着。好容易等到甄停云自己开口,他长眉微拧,终于还是把堵在心头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既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为何不来找我?”
甄停云自然而然的应道:“我又不能总靠着先生您。”
傅长熹垂下眼,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有多说。
他心里倒更希望对方能稍微靠一靠自己。统共也就收了这么个女学生,虽那会儿有些失忆,可也是手把手的教她练字吹箫,教她茶道……他用了这么多的心,好容易把她教了出来,总不是去受人欺负的——哪怕,欺负她的人是她的父母。
当然,傅长熹也知道自己这想法不大对,抿了抿唇倒也没有说出口,便转口问她:“既是考中了女学,接下来可有什么安排?”
说起这个,甄停云倒是更有精神了,右手握拳一击左掌,开口道:“我想过了,女学能住宿,我到时候直接住去女学里便是了。反正,我手里已是有个庄子,每年总还是有些个出息,要是家里给我钱,我就用着,要是家里不给我钱,就先用庄子这些出息,反正是总能过得下去的……”
傅长熹听着还挺不是滋味的,忍不住说了她一句:“都这样了,上回我给你那些东西,你还非得还回来!现在倒是要过苦巴巴的日子了。”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甄停云闻言,倒也抬了抬下巴,理直气壮的回他:“就算我收了先生您送的那些,也没用啊——我总不能把您送的那些东西拿去卖了或是当了吧?所以说,那些既不能吃又不能喝,也就摆着好看罢了,与其占位置,倒不如直接还回来给您呢。”
虽然甄停云说得十分硬气,可一想起当初那一小箱子的金玉珠宝,简直是心尖都在滴血:唉,要是收下了,哪怕不能吃不能喝,还占位置,可看着都养眼气派啊!
不过,书上也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方面还是要克制的!
甄停云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一箱子的金玉珠宝,接着往下道:“而且,在女学里住着也能多认识些同龄闺秀,安心进学。我基础薄,毕竟不及旁人,肯定还是要多下苦功,好好努力的。唔,至少也得把字练好了,还有琴——先生您以前也说过,等我进了女学,就能从头学起来……”
说着说着,甄停云越发觉着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以后的日子真是忙也忙不过来。
傅长熹也不觉侧目,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甄停云。
她微微仰着头,兴冲冲的说着自己对于未来的种种希冀,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是沉入湖水里的星子,一闪一闪的在发光。
傅长熹忽然又有了那种被狐狸毛茸茸的大尾巴挠着手心的感觉,指尖微痒,不由便伸出了手。
甄停云说到一半,注意到他伸来的手,下意识的睁大了眼睛,呆呆的叫了一声:“……先生?”
傅长熹反应极快,顺势将手伸到甄停云的发顶揉了揉,然后屈指在她额上弹了一下,补救着与她玩笑道:“虽要努力,但你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可别忙来忙去,最后倒把自己累着了。”
甄停云用手捂着傅长熹指甲弹过的额头,小声抱怨道:“我又不是傻子。”
傻子才会累着自己呢!
话虽如此,甄停云已是能从傅长熹的语气里觉察出他似乎不生气了,这便大着胆子又去揪人家袖子,撒娇似得问他:“先生,您吃过早饭了没有,我都饿了。”
因为担心对方会生气,她昨夜里一整晚都没睡好,今日早上起来,连饭都没吃,直接就坐马车过来了。直到现在,眼瞧着对方似乎不生气了,甄停云松了一口气,然后就觉出肚里的饥饿来了。
傅长熹看她一眼,这才纡尊降贵的点了点头。
不过,傅长熹没与她说的是:他这一早上光顾着在这里翻书,等甄停云过来,直到现在也没用早饭。
当然,起身前,傅长熹还是甩了甩袖子,示意还揪着袖子不放的甄停云赶紧松手,嘴上道:“你这样,人家还以为我要断袖呢。”
这笑话,说得还真冷,冷得掉冰渣子。
甄停云讪讪的松了手,心里不免暗自腹诽:就您这样大把年纪还孤家寡人的,就算我不揪你袖子,指不定还有人背后怀疑您断袖呢。
正腹诽着,注意到傅长熹看过来的目光,她便扬起雪白的小脸,眨巴下眼睛,一脸的无辜乖巧。
傅长熹自不知自家女学生肚里想的事,见着她这难得的乖巧模样,脸色稍缓,开口吩咐下人准备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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