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十一月
甄停云摇摇头:“大姐姐误会了,到底是一家人,我还不至于心胸狭隘至此。我不说话并不是不肯原谅小弟,只是想听听爹娘的意思罢了。都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可如今父母尚在,我们做子女的还是应当先听父母教诲才是,再说其他。”
说到底,甄父和裴氏都在,再不济还有甄老娘这个做祖母的,甄倚云这个长姐这时候跳出来说话未免太爱表现了吧?
说着,甄停云又微微侧头去看甄父,乌髻如云,雪腮微露,颊边有一个小梨涡,灵秀可爱:“爹,我说的对不对?”
甄父原就准备教训儿子几句,见幼女此时含笑看过来,不由也是失笑,打趣道:“怎么,婷姐儿是想说‘子不教,父之过’?”
甄停云抿着唇笑了笑,一副“您都知道了,我就不说”的模样。
瞧着小女儿古灵精怪的模样,甄父不以为忤反觉欣慰,想着到底是父女天性,终究还是有些心有灵犀的。他心下宽慰,面上却是半点不露,反是肃容去看幼子,哼了一声,厉声斥道:“我往日是怎么教你的?!还不与你二姐姐道歉?!”
甄衡哲被长姐说了一通,如今又听父亲厉声教训,早就是悔了,忙低头去与甄停云致歉:“是我不好,说错话了。”
甄停云倒也没揪着不放,笑了笑,伸手去拉甄衡哲的手握在掌中,真就如一对亲密的姐弟,口上自嘲道:“我知小弟说这些也是担心我。其实吧,我也总担心自己考不中呢……”说着,她仰头去看甄父,眼睛亮亮的,嘴上玩笑道,“我在家时就常听祖母说起爹,听说村里那些不服管的倔驴见了爹都是服服帖帖的,可威风了。今日一见,祖母果然没骗我!”
甄.倔驴.衡哲:“……”
甄父虽板着一张冷脸,此时也不免被女儿逗乐了,佯怒道:“淘气!”
好在,这话题也是甄老娘喜欢的,一时儿倒是忘了先前的事,满口夸赞起儿子的旧事,桩桩件件,如在昨日。
众人间原本僵硬的氛围也轻松了许多,甄倚云却不觉咬了咬唇,看着甄停云的目光深了深。
只甄父忆及旧事,待甄老娘越发孝顺,亲自扶着甄老娘去院里歇了。
待从甄老娘院里出来,已是夜色沉沉。
甄父明日还要上朝,也就没多说,只叫仆妇先将甄衡哲送回他自己院里休息,再让甄倚云这做长姐的带甄停云回院休息,自己则是挽着裴氏回了正院。
说来,甄父多年不见母亲幼女,心里一向都是十分惦念,今日得以团圆,心里实是高兴,难免喝多了些,早早洗漱后便去床上歪着了。
倒是裴氏,她心里存着事,也没叫丫头身边服侍着,自换了一身家常衣裙,对着镜子,将钗环一点点的摘下来。
桃木梳一点点的自如云似缎的青丝上梳过,鸦黑色的丝发披散而下,光可鉴人。就连镜中的脸容也如旧日一般的秀美明丽,好似时光待她格外宽容,十多年过去,白驹过隙,她依旧妙曼美貌若少女。
只是,再如何的美丽年轻,她都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的,两个女儿也是亭亭玉立,如同初春枝头将开的花骨朵,眼见着那花苞就要绽开……
不知怎的,裴氏今日心中倒是多了许多感慨。
甄父在榻上等了一会儿也没等着人,不免唤了一声:“沅君,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裴氏不似丈夫这样心宽,暗叹了口气,并未起身也未转头,只是凝目看着镜子,低声道:“……哪里睡得着!”
甄父用手枕着头,转口问道:“怎么就睡不着了?”
裴氏淡淡道:“我只想到当初那些事,想到咱们的停姐儿,便觉心里烧得厉害,实是睡不着。”
说起这个,甄父脸上也没了笑,有些不自在的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
甄父心里其实也不是不明白裴氏的话,可他到底是男人,外事精明,家事上头却总有些“难得糊涂”的意思。眼见着如今一家团聚,合家欢乐,他自也没往后头想,先高兴了再说。
裴氏却是个心细的,难免想得长远些。她看着菱花铜镜上的纹路,像是在叹气:“少年夫妻老来伴——父母也好,子女也好,总是不能陪我们一辈子的。你我既是夫妻,是要白头偕老的人,有些话我也不想瞒你。”
甄父一顿,低声道:“沅君……”
裴氏没有理他,羽睫微垂,像是陷入某种难言的思绪中。
仿佛是回忆起了那段难熬的日子,她下意识的抿了抿红唇,语声极低极轻:“你是知道的,当初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那年父亲起复,母亲嫂嫂她们也都跟着回了京,偏巧新君登基,又要开恩科,没几个月你也要入京赶考,只我一人留在家里头,身边连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停姐儿又是个女孩儿,才出生,婆婆那里便生了好大的气。等我第二日起来,竟是只有粥米可用……我那会儿也是被气狠了,好容易熬过了月子,就抱女儿上京去寻你,心里对你也有迁怒,只想着:若你不喜,索性和离归家便罢了!”
到底是多年夫妻,感情深厚。甄父此时听着这话,想起妻子当初抱着长女入京时那模样,心中又酸又软:寻常妇人产后多是有些丰腴白胖的,偏裴氏那会儿月子也没坐好,之后领着两个丫头,抱着长女一路匆匆上京,等到京城时整个人已是苍白瘦削,眼下黛青,仿佛就只剩了一把骨头,一口气。
想起当初,甄父心里很是难受,不由长叹了一口气:“是我对你不住,当年我就不该留你一人在家。”
裴氏抿了抿唇,接着话往下道:“当时,我是想着两个女儿一并带上的——无论是倚姐儿还是停姐儿,都是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心里也是一样的疼。更何况停姐儿才出生,那么小小的一团儿,离了我就哭个不停,哭的我心都软了……只是,只是她太小了!倚云当时也是哭得厉害,抱着我说‘妹妹好小,路上会不会生病病啊’,我心下一软,不忍叫停姐儿随我一路颠簸,这才留了她下来。”
其实,当年入京后,她便十分忧心被自己留下的幼女,起过要接幼女入京的念头,顺嘴与长女念了一句。
当时,倚云便窝在她怀里,歪着头,睁大眼睛,瞳仁乌黑,模样可怜可爱。
她说:“娘,妹妹来了,祖母是不是也要来?”
童言稚语,天真无邪。
可就是这么一句话,如针扎一般刺入她的心头,令她想起了生下幼女后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那时候,她一个人躺在灰暗的屋子里,辗转挣扎了大半天,力气都要没了,孩子却没下来。那时候,她既担忧又恐惧,眼泪都要哭干了:丈夫与娘家的人都远在千里之外,身边只有两岁大的长女和两个不顶事的丫头,婆婆又是那样尖酸刻薄的性子,她便是死在榻上只怕都是没人知道的。
好容易,九死一生的才把孩子生了下来,接生婆婆看了眼,说:是个女儿。
婆婆脸上的笑立时便没了,直接甩脸走人,留她一个躺在还未收拾过的榻上,浑身汗湿,身下还有被血水打湿的褥子,狼狈不堪。
就像冬日街头上冻得要掉毛的老狗一般。
婆婆心里有气,转头就打发了灶上的婆子,一日三餐只给她粥米喝,饿的她夜里差点睡不着,暗地里哭了几回,就连奶孩子的奶水都不够,只得叫幼女跟着她挨饿。孩子也小,嘴里总要含着东西才肯睡,否则便抽抽噎噎个不停,声音小得像是幼猫。
她差点就要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
…………
所以,裴氏不觉便舍了接女儿过来的念头,再没有提过。
如今想起这些,裴氏不觉闭了闭眼,然后才慢慢睁开,低声道:“没成想,这一留就是十三年!”
一转眼,女儿已是十三岁了。
对这个女儿,裴氏心里确实是有些芥蒂和不喜,只是她到底是做母亲的,还是有那么一点母亲对女儿的愧疚怜惜,想着尽量善待她。
甄父想起这些也是十分唏嘘,安慰裴氏:“这也不是你的错。如今母亲和停姐儿也都回来了,母亲如今已是和善许多,停姐儿又是那样机灵的性子,爱说爱笑,似你年少时一般,我也很是喜欢………咱们一家团聚,现下就别再想那些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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