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山茶客
禾晏哭笑不得,上辈子她活到嫁人成亲,一直到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作”。
这种感觉很新奇,在将士心中,“作”,大概是个很遥远的字眼。
青梅将禾晏的手托在自己膝头,拿指尖细细抹了膏药擦在禾晏掌心,罢了又落下眼泪,“这要是留疤了可怎么办,得想办法弄点祛疤膏才行。”
“没事,”禾晏见不得姑娘流泪,尤其是个十五六岁,比她上辈子年纪还小的漂亮姑娘,便宽慰道:“留疤就留疤,好了就行。”
青梅睁大眼睛,泪水都忘了擦干,盯着禾晏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禾晏问。
“没、没怎么。”青梅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姑娘不生气就好。”
这话里的语气……禾晏再看看梳妆台前摆着的脂粉首饰,心中大概明了几分。原先的禾大小姐极为爱美讲究,这一身细嫩皮肤想来是要娇养的,要是平常磕破了个口子,就算是天大的事。
上天是不是看她上辈子过的太过粗糙,不曾体会过当女儿的感受,这辈子才给她找了这么个娇花身体,风雨都受不得。
青梅问:“姑娘,奴婢给您倒杯热茶吧,刚刚外面在下雨,受了寒气。”
“等等。”禾晏叫住她,“我想起一件事,之前我醒来,有些事情记得不大清楚……”她看向青梅,“我是怎么生病的?”
原先这家里是有小厮的,后来给禾晏看病小厮才被遣走,可见这病不是生来就有。可突发疾病的话,这几日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屋里人人见了她都是一副细心呵护生怕出什么意外的模样,禾晏觉得怪怪的。
青梅闻言,大惊失色,一把抓住禾晏的手,险些又要落下泪来:“姑娘,您已经为范公子伤心过一回,可不能再折腾一次了。您就算不为了你自己,还得为老爷和少爷想想!”
范公子?男人?
禾晏问:“哪个范公子?”
“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了,范公子如此无情,并非良配,姑娘忘了他也是对的。奴婢不会再主动提及范公子了,只要姑娘好好的。”说完,青梅又擦起了眼睛。
这个小婢子也实在太爱哭了,她营帐下那些刚进来的新兵第一次上战场都没这么爱哭。还没问几句话,衣襟已经湿了大截,这样下去,不出一炷香就能水漫金山。
“好吧。”禾晏无奈的道,“那就不提,你先去换件衣服,你衣服湿了。”
青梅瞪大眼睛看向禾晏,见禾晏神情平静,并没有要崩溃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道:“那奴婢这就去换……姑娘等等奴婢,奴婢马上就回来。”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禾晏伸出手,对着自己摊开掌心。
青梅擦的膏药还站在手上,她看着这只纤细幼嫩的手出神。女子力气天生弱于男子,当年为了练习手劲,禾晏幼时起,每日天不亮从府里后门溜出,爬到京城东皇山上帮寺庙里的和尚挑水劈柴,一开始也是如这般磨破手皮,待渐渐生出茧子后便好了,再然后,两只水桶也能轻松扛起,还能在手腕上悬着石头打拳。
她不聪明,只能用笨办法,日积月累,便也有了能和男子一较高下的资格。
只是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且不说拿走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光是这柔弱的身躯,也无法承负她今后要走的,布满荆棘的绝路。
“那就练吧。”禾晏对自己道,“就像从前。”这也许是上天给她的考验,作为她重生的代价,不过那又有什么可怕的。
不过是重头再来而已。
第四章 上山
第二日雨便停了,是个大好的晴天。院子里的青石被晒得暖暖的,泛着郁郁葱葱的绿。
鸡叫第三声的时候,禾晏就醒了,青梅醒来的时候发现禾晏不在床上,吓了一大跳,四处去寻,发现禾晏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发呆才松了口气。
“姑娘怎么起的这样早?是不是被子薄了发冷?”青梅问。
“无事,我睡不着。”禾晏答道。
她没有起懒的习惯,在兵营里,每一刻都无法放松,即使是夜晚,也要提防着敌方的突袭,是以随时保持警惕。再者少年时候起她要练武,倒是真的闻鸡起舞。后来嫁到许家,仍旧改不掉旧习惯,反被人背后嘲讽,不过瞎了后,她便不再起那么早了,白天和黑夜对她来说没有分别。仍旧是鸡鸣时醒,只是要等到院子里的人全都窸窸窣窣起来后,才跟着起来。
显得自己不那么格格不入。
“父亲呢?”她问。
“老爷已经去校场了,少爷也刚刚起来,姑娘换件衣服来用饭吧。”青梅说着,便先小跑着去厨房了。
屋子里只有一个婢子,活却不少,便总有人手不够的时候。
等禾晏到了堂厅,禾云生已经在饭桌上坐下,开始吃饭了。
少年今日仍旧如昨日一般,穿的衣服如贩夫走卒,十分不讲究。见到禾晏,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端起碗喝粥。
饭菜是简单的清粥小菜,禾家这般家境,也吃不起什么精致菜肴,纵然这样,桌上也有一盘点心,看起来不甚精致,香气粗劣,一看就是禾绥特意为女儿准备的。
禾晏也跟着端起碗来喝粥,她喝的很快,青梅与禾云生也微感诧异。从前的禾晏挑三拣四,不肯好好吃饭,一碗粥到了最后,不情不愿吃许久才能吃完。哪像今日这般干脆,喝完了粥,她并没有立即去拿碟子里的点心——这是禾绥给她准备的,青梅不会吃,禾云生更不会。
禾云生将碗搁在桌上,站起身来,禾晏抬头问:“你去哪?”
禾云生蹙眉:“干嘛?”正要不耐烦几句,目光突然瞥见禾晏掌心里的痕迹,语气就顿住了。
他还以为禾晏昨日会向回家的禾绥告状,谁知道今日一早风平浪静,看来禾晏没去挑拨离间,禾绥还不知道禾晏受伤。
少年的语气缓和了一点:“上山砍柴。”
在禾云生的脑海里,听完这句话的禾晏,应当没什么兴趣的离开,回到她的屋子里摆弄她的那些胭脂水粉,再精心打扮出门逛逛踏青,谁知道禾晏却目光一亮,兴致勃勃的道:“真的?我也一道。”
禾云生还没开口,青梅就先开口了:“姑娘,您去做什么?山上下过雨,路不好走,到处都是泥,若是摔着了怎么办?”
“就是。”屋里难得还有个正常人,禾云生马上接道:“别自找麻烦。”
两人都以为禾晏是一时兴起,禾晏却转头对青梅道:“父亲白天都在武场,夜里才会回家。青梅你有那么多活干,也不能时时跟着我,禾云生。”她叫禾云生的名字,听得禾云生一个激灵,“你如果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
“喂!”禾云生气急。
“这屋子里还有第三个可以管着我的人吗?”她不紧不慢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