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她的眼前本该一片漆黑,但朦胧中却仿佛有几个人影晃动,待要上前看时,却愕然发现是几尊色泽光鲜的菩萨、佛像。
那些神明高高在上,眼神慈爱的俯视着她,可下一刻,却又从她们的七窍中渗出来殷红的鲜血。
神明的五官在她的注视下扭曲,从慈眉善目化为狰狞可怖,一个个将她围在正中,一道道撕裂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你为什么才来!”
晏骄猛地睁开了眼睛。
“有哪里不舒服吗?”熟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像黑夜里滚烫的光束,瞬间驱散阴霾和黑暗。
晏骄盯着陌生的帷帐摇头,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痛,“下山了?”
庞牧嗯了声,去倒了热水,先自己喝了一口试温度再递到她唇边,“喝点水吧,加了枣花蜜。”
她太累了,骤然紧绷的情绪又在瞬间崩溃,哭着哭着就昏睡过去,庞牧将现场诸多事宜全数交给齐远负责,自己先带着晏骄回了黄柳县衙。
晏骄顺着他的胳膊半坐起来,就着他的手将茶盅内的蜜水一口口饮尽,然后靠在床头怔怔发呆。
外面隐约有哭声传来,撕心裂肺的,好像透着血。
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唇上立刻挤出来几滴血珠,“芸香的家人来了?”
庞牧点点头,小心的替她擦了嘴唇,“前面有郭本照看,你安心休息就好。”
“他不用去监考吗?”晏骄缓缓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一度停滞的脑筋开始缓慢重启。
“处理完了事就去。”庞牧替她拢了拢头发,又从旁边热水盆里取了手巾,“敷一敷眼睛吧,会好受些。”
郭本本已在考场监考的,昨儿晚上才出来,明天早上之前就要回去,也是忙的厉害。
好在县试到底轻松些。
晏骄看了看庞牧,见他同样满眼血丝,也是心疼,“我没事,你也去睡一觉吧。”
算起来,大家三天下来统共只睡了三四个时辰,哪怕是个铁人也该上油了。
庞牧轻笑一声,亲了亲她的指尖,“这算什么?当年打仗,几天几夜不合眼的时候多着呢。”
晏骄的眼睛柔的想要化成水,忽道:“你们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话乍一听似乎是在问人为什么能够那么久不睡觉,可庞牧看向她的眼底时却已明白:
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是个好问题。”庞牧也爬上/床,跟她肩并肩靠在一起,缓缓地吐了口气,眼神有些放空,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怎么熬过来的呢?”
他杀过许多人,也救过许多人,更曾眼睁睁看着无数无辜百姓在他面前死去却无能为力。
尸横遍野,流血漂橹,不亲身经历的人很难想象那种自我渺小和无力。
他也曾恐惧,也曾茫然,也曾质疑自己究竟能否坚持下去……
可结果就是:现实根本不会容许他怀疑自己。
要么坚持下去,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
所以他熬过来了。
“骄骄啊,”庞牧伸开左手,朝着灯火处虚虚一抓,看着那火光毫无障碍的漏出来,叹道,“天下何其之大,你我不过沧海一粟,何其渺小?管不过来的。”
即便他们今天真能救下芸香,可或许就在同时,大禄的另外某些角落,正在上演另外一出悲剧。
芸香的事情不是终点,只要他们还活着,以后还坚持走这条路,类似的事情绝对还会再发生。
人力有尽时,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尽力而为,问心无愧。
晏骄看着他的侧脸,只觉似乎在某个瞬间忽然有沧桑和无奈一闪而过,但马上就被坚毅所取代。
她无声长叹,闭着眼枕在庞牧肩头,搂着他腰的手臂又紧了紧。
“公爷,”小四在外面低声道,“芸香的家人想把尸体带回去安葬。”
衙门扣留尸体却迟迟不能解剖,死者家属又一直苦苦哀求,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庞牧本能的低头看向晏骄,恰对上她刚睁开的眸子。
“敲了几遍门了?”晏骄忽问了个貌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庞牧伸出三根手指。
晏骄沉默着爬起来,站在地上微微打了个晃,双手不停地给自己重新绑了马尾。
庞牧迟疑道:“可以再等等。”
“不必了!”晏骄对着铜镜用力拍了拍脸,看着双颊慢慢爬上两片微微肿起的红,眼神重新坚定起来,“我这就去验尸。”
她不会让芸香白死的。
说完,晏骄便猛地拉开门。
正准备抬手再敲的小四被吓了一跳,破天荒的睁圆了眼睛,“晏大人?”
“尸体在哪儿?”晏骄问道。
小四压根儿顾不上说话,本能的朝右后方指了指。
“多谢。”晏骄头也不回的往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