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掉头打马而去。
姜琨张岱先发制人,一个声泪俱下,一个万金赎子,抢先闹得沸沸扬扬,当公孙绍狼狈奔回渤海后,他最终愤而点兵。
一纸既悲又愤夹杂着迫不得已决心的祭旗告文立即传遍天下。
这份文书真真写得是声情并茂,饶是卫桓早有心理准备,一见,仍禁不住勃然大怒。
他当即下令,杀姜铄祭旗,发檄文。
“阳信侯姜琨者,性险奸诈,欺世盗名之辈也。昔日以仁者为名,义薄云天为号,焉不知曾为保存己之性命,亲弃杀稚龄子女于荒野。若仅此,犹自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也。然稚子女历艰归,却唯恐泄之,竟纵妾围杀,迫发妻悲愤坠亡,……
其豺狼成性,虚伪险诈令人发指,杀妻杀子,人神之所同愤,天地之所不容。今挥军东进,书至青州,复此山高海深之大仇。取琨之首级者,连擢五级,赏钱三千万。其部将兵卒若有降者,既往不咎。移檄州郡,咸使知闻。”
一纸檄文自卑邑发出,宣扬天下。
姜钰口叙,张济执笔,檄文没有太华丽繁复的辞藻,整篇平铺直叙,将旧事简明扼要道来,直接把姜琨老底整个给掀了。
平静中隐隐压抑着悲愤,多少辛酸俱埋藏在这简简单单的千余字当中,在城头宣读当时,并州将领忍不住纷纷怒骂。
卫桓抬手止住,待檄文宣毕,淡淡道:“押上来。”
姜钰转身,快步下了城头,一提姜铄枷锁,将他押了上去。
杀姜铄祭旗,采用的是姜钰属意的方式。
时值正午,万里无云,秋日艳阳高照,只被押上城头的姜铄心脏至全身却一阵阵发冷,他终于骇了起来,开始挣扎:“呜呜放开我!放开我!”
嘴巴被堵住,呜呜含糊,今日他的枷锁被解了了,仅被绑住双手,到底是个成年男子,剧烈挣扎起来动静也很大,一时止住姜钰前行的步伐。
边上的李望常平一脚踹过去,他当即惨呼一声,蜷缩在地。
李望两步上前,和姜钰一人一边,将疼得说不出话的姜铄提了上去,押在城垛上。
一手按住姜铄,姜钰举目,城垛外是数十丈高的城墙,他轻轻一推,姜铄即会直直摔下,粉身碎骨。
一如当初他的母亲。
他双目含煞,扯掉姜铄嘴里塞的布,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下,手重重往前一推。
“啊啊啊!!!”
灰白色的人影如同纸鹞,自高高的城头坠下,“呯”一声门响,血花四溅。
卫桓目光动也不动,自血肉模糊移开,淡淡吩咐:“连同檄文,一并送给姜琨。”
……
檄文一出,天下哗然。
一张草席卷了那摊血肉,连同檄文原本,快马送至姜琨所驻的清河郡边城池阳。
饶是姜琨早有心理准备,见二物当时,脸还是绿了。
除了最近的心腹,在场臣将无一不色变,移开视线,互相对视,惊疑不定。
姜琨大怒:“一派胡言!当初乃彭越离间之计,我至今时今日才知他们还活着!”
震惊,继而大怒,姜琨哽住一阵,他拂袖:“气煞我也!”
姜琨表现可圈可点,倒压住了众人惊疑的神色,他离去后,立即发告文驳斥,痛心疾首,到了最后愤慨,痛陈一双逆父子女。
既误会不可解,要战,那就战!
同时姜琨严令,约束全军,鼓舞士气,不得有误!
不管君侯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们都是青州将领,自听君侯号令。既不可逆,那自然全力以赴。于是很快,武将的骚动就平复了。
至于文臣,得用心腹者,基本都如梁尚般择主非仁义为先,倒也坦然。其余的与青州纠葛已深,大部分诧异之后,纠结一阵也便过去了。
至于奔姜琨仁义名声而来的,也有不少,这些人震惊过后立时出走。好在不是心腹,姜琨也有准备,倒不至于手忙脚乱。
饶是如此,姜琨已是怒极,他极好脸面,这么一下子被生生扯下面皮,可想而知天下人正如何质疑耻笑。他正满腔郁愤无法宣泄,偏每每去姜铄灵堂佯作慈父时,又有娄夫人哭嚎悲泣不绝。
娄夫人得知儿子死讯,连夜急赶而来,一夜之间她仿佛老了十岁,披头散发,看清棺内一堆碎骨碎肉后,当场晕厥,醒后痛哭至今,声声悲怆,如同泣血。
泪眼婆娑间,见姜琨来,哭着扑上前求为儿子复仇。大庭广众之下,姜琨强自忍耐,怎知娄夫人一路追至外书房。
“君侯!”
痛失长子,头昏脑涨,让娄夫人行事失了平日的分寸,她扑上来拉着姜琨的下摆,“君侯,二郎死得太惨了!您一定要未二郎复仇啊!!”
姜琨忍无可忍,狠狠一记窝心脚:“都是你这个贱婢!”
若非她,他当年即便心里有芥蒂,也并没打算做些什么。且退一万步即便真想做,后续慢慢行事也不是不行。
岂会弄到今日局面?!
姜琨怒意已濒临崩溃,这始作俑者还撞上来,他登时爆发了,狠踹一脚,娄夫人登时倒飞出五六步,砰一声重重坠地,“哇”吐出一口血。
姜琨还要再踹,被姜钦急忙挡住:“叔父,即便看着五郎的面子上,您息怒!”
他欲扶娄夫人,又顾忌男女之别,忙令娄夫人侍女上前搀扶。惊骇呆立的侍女们这才回神,赶紧冲上去。
“你让开!”
姜琨未肯,姜钦硬是挡了两下,让侍女急急将瘫软的娄夫人扶起。
姜钦只得低声道:“叔父,娄将军……”
大战在即,娄兴乃姜琨麾下十大将之一,得照顾他的情绪。
姜琨这才勉强敛下怒意,冷冷吩咐:“娄氏病卧,搀回去仔细养着。”
在娄夫人恢复理智之前,她的病是不能好了。他也不会让她见五子。
这么一折腾,姜琨理智回笼,他固然恼恨娄夫人,但顾忌娄兴还有五儿子,他却还是得给娄夫人一些脸面。
幸好有姜钦拦着。
他喘着粗气缓了半晌,拍了拍姜钦的肩:“可伤着了?”
“并无。”
略说两句,叔侄进了书房大门,二人坐下,姜琨喝了半盏茶,心绪缓过来后,他对侄儿道:“你也见了,我们青州和那对逆子逆女是不可两立的。”
他这是提点侄儿,他知侄儿重感情,可现在双方已势成水火,由不得半分感情用事。
“侄儿明白。”
姜钦霍地站起,单膝跪下,抬首:“钦忝为姜氏子孙,一切当以姜氏祖业为重!”
他神色肃然,十分郑重。
“好!”
姜琨十分欣慰,扶起勉励一番,又道:“你回去洗漱一番,先用些药。”
他的力道他知道,淤青肯定有的,思及此,他又温言安抚一番,让亲卫把紫金化瘀膏取来。
姜钦接过:“那侄儿先去了。”
“去吧。”
姜钦执着那瓶紫金化瘀膏出去了,回去后卸了甲,冯平小心给他擦药推拿,“主子,且忍着些。”
语气中不无心疼,“您受苦了。”
无端端吃这样的苦头。
姜钦却笑道:“来得正好。”
他手里还掌着姜铄那几万兵马,姜琨出于忌惮娄兴的原因,确实一直默许,但他知道,他这叔父心里肯定在意的,只不过暂时没找到合适的接手人选。
这么一下子,却是安了姜琨的心,短时间内,他不会再考虑挪动这几万兵马。
区区几脚换来的,却是很值了。
姜钦垂眸,希望这次和卫桓的大战,他能找到再进一步的契机。
……
契机有没有不知道,只不过战事却是兴起了。
卫桓发檄文之后,姜琨不愿再继续打口水仗,当年八月下旬,挥军五十万,出清河郡,兵锋汹汹直逼卑邑。
卑邑背山面水,掐东西交通之咽喉,地势颇险,卫桓并不急,只命牢守的陈山关和漳水渡口。
双方对峙数日,姜琨遣大将陈池和尉迟典分别率军,欲强破陈山关和漳水,直取卫桓的大本营卑邑。
卫桓遣陆延并徐乾,各率军拒之。陆延垒石固关,矢木火油如雨,倚天险牢牢守关,不管陈池是猛攻还是佯败作诱,他自雷打不动。
徐乾则则牢牢卡住漳水渡口,箭矢火石,全力阻止搭浮桥强渡的青州军,待到暮色渐沉视野不佳时,又下令佯作露出破绽,渐不支,意欲将敌军诱入布置好的埋伏圈。只那尉迟典征战多时胆大心细,虽骤不及防,但也未曾指挥适当,立即顺着舟桥迅速退回,下令沿河岸驻扎,明日再战。
陈山关漳水首战,持续了五个昼夜,最后以平局告终。
之后,青州军三度发起攻击,最后一次,姜琨张岱曾亲自率军,大军压境终强渡漳水,卫桓率军迎战,双方几度大战,投入兵力将近百万,各有进退。
姜琨始终被堵于漳水西岸数十里内,未能更进,因补给之舟被卫桓一次偷袭险些得手,他最终被逼回漳水东岸。
战事持续一月,未分胜负。
谁也奈何不了谁,卫桓没有主动进攻,姜琨也不再出击,目前双方正隔河对峙。
……
青州大营。
张岱皱眉:“这么久攻不下,也不是个办法。”
谁说不是呢?虽一直是平局,但久攻不下和久守未失终究还是有些差别的,继续攻下去,己方将士消磨士气,会疲。
一旦疲了,容易出现破绽,被敌军有机可乘。
所以姜琨下令停止进攻,让底下将士略略休整。
听得张岱的话,他点头,又冷冷:“这卫桓,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姜琨生平大敌乃兖州彭越,彭越和他对战十数年,直接将他死死拦在北方未能往南寸进。彭越之悍勇了得实生平罕见,没想到现在又来了一个卫桓。
说多少听多少,都不如自己亲身经历一次,至如今,姜琨已将卫桓提至首位,甚至压了彭越一头。
越忌惮,越谨慎,不肯纰漏一丝一毫,故而一见青州军稍露疲态,他立即退回东岸,先事休整。
帐内寂静一阵。
姜琨蹙眉,忖度良久后,他缓缓道:“如今看来,若无破绽,只怕我们克敌不易。”
姜琨固然好面假仁,但不得不说,他有一个好处,就是从不妄大。每每征战,他总是能很清晰地看明白自己和敌方的实力差距,能进则进,不能进则退,识时务者为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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