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启夫微安
京城又是大雪天,到达京城城门之时,风雪卷着凌冽的寒风刺得人骨子里生疼。每年这个时节,是京城最冷最难为人的时候。管蓉嬷嬷与双喜几个人随周家的管家一起,一大早便在城外十里亭候着。手炉,厚大麾,取暖用的甜汤,全都不错眼儿地备着。
马车方一停下,双喜急吼吼地扑到马车跟前来。
当初追随南下的决定是背着男主子私下作的,郭满躲躲藏藏的,只选了两个丫头跟着。双喜抽签输给了丹樱,只能恨恨留下看顾着西风园上下。细细算来,她已经有一年半不曾见过自家主子,着实想得厉害。
双喜抱着个狐狸皮的大麾站在马车下,眼红红地看着郭满。车里周公子在,她也不方便进去,盯着人不放的那小模样别提多可怜。
说实话,她也挺想念双喜的。
不过这时候确实不方便她上车,车里有周公子在。周公子这人的性子颇有些不同人,车里从来不需旁人伺候。双喜若是上来,也只能坐外头的辕子上。这么冷的天儿,寒风可不要把双喜给吹废了?
郭满扶额,“……别看着我,你去后头马车。”
双叶丹樱俩都在呢,与雾花一起在后头的马车上。双喜看了眼马车之后还有一辆青皮马车,顿时眉开眼笑地哎地应了一声,抛下管蓉嬷嬷就上了后头的马车。
而同行的胡霍这边,也有人来接应了。
胡霍虽说府邸在西南,但这回北上,却将夫人曹氏与一双儿女都带上了京城。胡霍不是京城世家子出身,但曹氏却是正经的京城曹家之女,他们在京城自然有落脚的地方。来使见都有人接应,不必他们操心,便明言向两边告辞。
周博雅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来使便一甩马鞭,匆匆离开了。
说来此次胡霍上京,不仅为了新帝登基一事,还是为了一桩私事儿。他的长女过了年便十四了,已经到了说亲的年岁。曹氏私心里不想女儿在西南那穷山僻壤里说亲,特意说服了胡霍将人带上京,要在诸多京城世家贵子中挑个好的,为女儿定下一桩好亲事。
虽说胡霍并不赞同女儿远嫁,将来受了委屈,做父母的鞭长莫及,并不是一件好事。但诚如妻子所言,西南的世家子弟确实令人看不上眼。远嫁与选糟心的女婿,胡霍只能退而求其次,来京城碰碰运气。
抬头看了眼天,见天色不早,他便决定就此与周家人告别。
周公子遥遥地与他拱了拱手,示意他尽可自去。
胡家人一走,周家管家便也前来询问了周博雅的意思,启程回府。
路上的积雪如今有一尺来厚,虽说有人清扫道路,但这么一会儿,清扫过的道路却依旧落了半掌积雪。马车压过其中,咯吱咯吱的轻响,行动颇有些不便。
郭满歪靠在软塌之中,脸上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
前面就是周家所在的巷子了。眼看着马上就到周府,想等下还要先去福禄院请安,郭满就完全失去玩笑的兴致。事实上,经谢思思一事,郭满实在很难对大公主这个人生出好感。哪怕大公主并没对她使过坏,但很抱歉,她就是讨厌大公主。
周公子看出了郭满情绪的消沉,放下手里的手札,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窝着吐闷气的郭满。
郭满动了动,往旁边挪了挪,不说话。
“怎么了?”周公子狭长的凤眸眸光潋滟,试探地问,“满满是在生为夫的气?”
周公子如今也是被郭满给虐怕了。自从被郭满抓到把柄之后,他在小妻子心中伟岸的形象彻底崩塌。如今小丫头是想对他生气便对他生气,想掐他便掐他,简直把他‘浊世佳公子’的夫纲撕下来扔地上猜。
周公子私心里对此十分不忿,觉得小妻子简直猖狂!
然而每回决定要给郭满一个教训,还没张口,就被郭满给反咬一口。这女子牙尖嘴利,每回都怼回到他的心坎里去。再是不忿又能怎样?他能打人么?不能!他能凶她吗?不能!还不是一样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周公子如今都放弃自我了。只要郭满心情不好,他就觉得郭满又在生他的气(…)。
于是又戳了戳郭满,郭满动了动,还是不说话。
周公子眉头轻轻皱了皱,有些敏感地问她:“……到底怎么了?若是心里有气切莫憋着,满满你且说与为夫听。”
“没……”
郭满总不能说,她不想见到大公主吧,“就是总觉得,回到家又有事在等着我了。”
周博雅眉头一动,立即知道她在忧心什么。事实上大公主对郭满的心结,周博雅比郭满本人还清楚。
自己的祖母一生信佛,太过信奉怀恩大师的签文。一厢情愿地认定了郭满鸠占鹊巢,从一开始便没拿郭满当正经的孙媳妇来看。而后又见郭满不如初见之时的温顺恭良,私心里认定了郭满心机深沉,故意在她面前装模作样,因此而恶了郭满。
周公子对此十分厌烦,但又无法解开这种祖母的心结。
盖因大公主性子太过刚愎,她从来只信自己的判断,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哪怕周博雅相劝,甚至周太傅想劝,都没用。她若是厌恶谁,谁要帮她厌恶的人说话,那便是与她作对。过多的掺和其中,除了加深她对厌恶之人的厌恶,根本于事无补。
念及此,周博雅干脆起身坐到了郭满的身边。
长胳膊勾着郭满轻轻一拨,咕噜一滚将人哗啦到怀里:“祖母那边,你且随为夫去请个安便是。其他事便不必管,为夫自有主张。”
被说中了心事的郭满一愣,嘴上不承认:“你这意思……是觉得我跟祖母关系不睦?”
周博雅:“……”
“……别闹!”他哪里是这个意思。周博雅扯了扯嘴角,有点被这丫头直接的一句话给顶得肺疼,“为夫的意思是说你莫慌,只管做了你该做的,其他事自有为夫替你安排。”
郭满心想你要怎么安排,一个孝道压死人的社会,你能拿祖母如何?
然而她还没问出口,马车便到了。
福禄院安排了人在门口等着,果不其然,小夫妻才下马车,就有人匆匆来跟前请他们去福禄院见礼。说是大公主早就在等着了,请大公子与少夫人切莫耽搁。郭满紧了紧身上的兜帽,牵着周公子的手,便随下人去了。
诚如如郭满奇准无比的直觉所感知到的,小夫妻俩才匆匆去福禄院行了礼,大公主就发难了。
事实上,上回破庙之事经过一年半的发酵,已经成了大公主心中一块烂掉的毒瘤。若说原先她只是单纯地不喜郭满,如今当真是厌恶了她。所以,哪怕与周家“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不符,她也非得折腾你出出气,把心里这根刺给拔了不可。
只见西边的门帘被人掀起,桂嬷嬷牵着嘴角,领着三个水灵灵的女子款款地进来。
大公主端坐在上首,手里捧着一盏香茗,看也不看郭满。
三个姿色颇为秀丽的姑娘含羞带臊地瞄了眼天人一般的周公子,脸颊酡红地垂下头去。大公主却是慢悠悠吹着白瓷杯盏中袅袅的水汽,语调中带几分敷衍道:“这是年前本宫为雅哥儿备着的人,雅哥儿匆匆南下,这人就没安排进你们院子。如今养也养了大半年了,雅哥儿既然已经回来,郭氏你便都领回去吧。”
郭满:“……”
方氏李氏以及几个周家的姑娘都在,满屋子的人。理直气壮的塞人,郭满气得差点没脱了鞋子一鞋子砸死那老太婆。
郭满正要张口就怼大公主,周公子适时拍了拍郭满的手,抢先开了口:“祖母,想来您也知孙儿的脾气,最是不喜人多。如今西风园里伺候的下人够多了。”
大公主对郭满冷淡,对金孙却是全然不同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