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衮衮
日头一分分沉下去,风裹着夜的寒气一层层卷起,密布的彤云变得越发沉重。
管家在帮忙收拾回宫的车马,院子里,璎玑还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地追白狐狸玩闹。顾慈静静看着,眼底不自觉流露出欣羡之色。
“姑娘,夜里风大,您还是多穿些,别冻着。”向嬷嬷从屋子里取了件大氅,披在顾慈肩头,嘴唇翕动,欲语还休,转开脸颤声道,“今日,难为姑娘了......”
顾慈笑意越发和煦,盈盈欠身道了声谢,款步上马车,背脊挺直若松柏,一次也没回头。
向嬷嬷望着她的背影,枯着眉头追出去几步,终还是停在巷子口,绵长沉出一口气,“老天爷可真不公平,这好人,怎就没好报呢?”
*
马车回宫,天色已暗,残月高悬,四面扯起无边星幕,却暗淡无光。
门口站班的内侍竭力压低惊喜的声音,才喊了一句:“太子妃回了!”便有急切的脚步声从屋内传来。
不等顾慈推门,戚北落就已经将门打开。
檐下宫灯轻轻摇晃,淡淡柔光流泻在他脸上,苍白的面颊和晶亮的眼眸对比鲜明。透过门缝,她瞧见桌上摆满饭菜,整整齐齐,纹丝未动。
顾慈的心一下就软了,忙扯下自己的氅衣,往他身上披,“我不是托人告诉你,我回家去了,晚饭也在家吃过,不必等我。你怎的还没动筷子?”
戚北落固执地摇摇头,“等你一块,不然吃不香。”
顾慈一愣,憋了会儿笑,娇嗔地瞪他一眼,拉他进屋,“怎么就不香了?你是吃饭还是吃我呢?”
戚北落依旧固执己见,“就是不香。”
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成亲前,他一直都是独自一人吃饭,但也未觉不对。然这半年来,有她一直陪伴在侧,哪怕喝白粥他也照样吃得美滋滋的。
冷不丁她走了,又只剩自己一人,偌大的东宫就不再像个家,再美味的菜肴,他也觉味同嚼蜡。
他南征北战多年,见惯了杀伐,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想不到今日竟为了这点小事,害起相思。
顾慈陪着他吃完饭,唤人进来收拾,才刚起身,小臂突然被抓住,轻轻一拉,顾慈便坐在他腿上。
“方才皇姐打发人过来,说你回家后并不高兴,可是真的?”
淡淡冷香微微润湿她鬓发,顾慈缩了缩脖子,扭身道:“没有,皇姐多心了。”
戚北落凝视她脸庞,没说话,也没松手。顾慈受不住他的视线,侧过头,眼神飘摇得宛如杯中酒。
两人俱都无话,就这么干干坐了半晌,戚北落才道:“今日父皇唤我过去,说北上出征的事。”
顾慈眼睫簌簌轻颤,慢慢垂覆,半遮半掩住眸底心绪,平静道:“什么时候动身。”
“七日之后。”
顾慈骤然捏紧裙绦,又无力地松开,“好,我去帮你收拾东西。”声线有些空旷。
她起身的刹那,戚北落一把抓住她肩膀,定定望住她,凤眼深邃,仿佛能将她灵魂都吸进去,“在我面前,你还需要装吗?”
顾慈扭动肩膀,想甩开他的手,他却越捏越紧。
“你松开,疼!松开!戚北落!你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我没事我没事!就算有事也不用你管!”
顾慈双眉绞成疙瘩,挣扎得愈发用力,身体骤然前倾,她还没来得及惊慌,便被他身上的刀圭第一香团团裹挟。
热吻封住她的唇,将她那些还未出口、更加伤人的话全部堵回去无法再泄漏一声。
顾慈双手抵在他胸口,想推开他。可那温暖却已然顺着她的经脉,霸道地流淌过她全身,叫她割舍不掉,恨恨打了他几下,便沉溺其中。
温热的液体滴在唇间,微涩。
戚北落心头猛然抽疼,松开她想安抚。顾慈却突然缠勾住他脖颈,主动加深这一吻。亲得毫无章法,纯粹就是在发泄什么情绪。
“我要你,很想很想要你,现在就要。”
顾慈小手揪住他一点衣角,孩子般在他怀里卑微地撒娇,眼泪不争气地一颗接着一颗从眼眶里冒出,似海棠沾雨,我见犹怜。
戚北落浅笑,缓而轻地揩去她泪珠,目光掠过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如今胎儿已足三个月,应当无事......略一迟疑,还是抱起她去了里屋。
似有若无的暗香盈满床帐,夜风拂过,珠帘荡起圈圈如水波纹。
她想要,他便给,整个过程,他动作都轻柔得不像他。
顾慈窝在他怀中,如一株无所依托的飘萍,在他辟开的水波中,瑟瑟摇曳,露湿花月。心头那块空缺之处却还在“嘶嘶”漏风,像是严寒结了冰碴。戚北落停下动作,她却拥紧他脖子拼命摇头,头一回不肯放人。
戚北落无奈地笑了笑,附在她耳边,嗓音略带沙哑道:“不可以了,为了孩子。”
顾慈手臂一顿,松开他,蜷缩进他怀里,眼泪还是止不住。
她承认,方才在家中,她的坚强全是装的。只因眼下,她是家中唯一的顶梁柱,不能倒下。回到东宫,她是万人敬仰的太子妃,为了皇家的尊严,心再疼,她也必须昂起头颅。
可回到他身边,她就只是他的妻子,可以撒娇,可以哭,不必克制。
“七日后,你当真要走吗?”哭倦了,顾慈冷静下来,扬起一双烟水涳濛的眼看着他。
戚北落点头,目光一瞬坚定。
这个答案,顾慈早就料到。
被绑架的两人,一个是他姐夫,一个是他岳父,他如何能坐视不理?更何况,此战还关于大邺的尊严,他是太子,自当做好榜样。
可她怎么办?为了爹爹,她自然是想让他去的,可为了自己,她真的不忍让他去冒险。赫连铮既然敢下这战书,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他此去只怕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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