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熙禾
忍住,你可千万忍住,别落了人家的套儿了!
“爹,娘,你们别这么说。”景泰和很尴尬,伸手挠了挠后脑勺,笑得比哭还难看,“小妹她实是遇上了困难,万般无奈之下,才来了咱火刀村。你们别看她年纪小,她很能干的,你们尝尝……”
“能干?”景老娘一声怪叫,“你娶了媳妇,家里的事就该她来做,好端端地让一个外人动什么手?怎么,姐姐嫁进咱家了还不算,还想把妹子也一块儿带进来?咱们庄户人家,可没有纳妾娶小的规矩呀!”
“咚!”花二娘坐在桌边听了半日,终是忍耐不住,将筷子狠狠砸在桌上,一咬牙,恶狠狠指着景老娘怒声道:“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别蹬鼻子上脸!泰和何时短了你们的花费?每个月二百文准时送到,你们还想怎么样?”
“二百文?”景老娘瞪起眼,一改方才阴阳怪气的作风,嗓音霎时高了八度,“这是把娘老子当叫花子打发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今天才从东边乔记纸扎铺子那里挣了四吊钱!我满心以为你们是孝顺的,在家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你们把钱给我们三个老的送过来一点,跑过来一瞧,好家伙,你们自己倒大鱼大肉地吃上了!”
还真猜着了,果然是为了那四吊钱!
花小麦不清楚花二娘和婆家之间究竟有什么矛盾,她只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会子若闹将起来,对花二娘是绝没有好处的,忙伸出手来,紧紧攥住了她的胳膊。
然而花二娘是个急性子,这会子那股邪火已经被激了出来,就手把花小麦往旁边一推,咬牙切齿道:“是我家的钱,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当初我和泰和刚搬出来那阵儿,吃了上顿没下顿,你们可有管过我们一分一毫?如今也不知听谁嚼了舌根子,就打起我那四吊钱的主意来,我呸!老娘就是把这些钱全都扔到河里,也不会给你们一个子儿!”
景老娘照着地上啐了一口:“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我为什么管你?人家娶媳妇,三年抱俩,你嫁来我家三年了,蛋都没生出来一个不说,还拐了我儿子!你这一辈子不会抱窝的丧门星,连我家养的老母鸡都不如!”
景老爹也跳了脚咆哮:“你的钱?这是我儿子的家,我儿子的东西都是我的!”
花小麦正因景老娘的话而震惊,听景老爹这样说,不由得暗暗翻了个白眼,心想:嗯,你儿子的媳妇也是你媳妇对吧?还真有脸说!
花二娘目眦欲裂,甚么也顾不得了,咣啷一声将桌上的碗碟都扫落地面,立时就要扑上来。景老娘知道她的厉害,不敢硬碰硬,却又不甘示弱,见桌上还剩下一个筷子笼,就劈手夺了来,将里面的筷子一把抓出,一面朝旁边躲,一面一根一根投飞镖似的往花二娘身上丢。
场面极其混乱,那筷子扔在花二娘身上,根本造不成任何伤害,却令得她五脏六腑的怒火烧得愈加旺盛,探长胳膊就要去抓景老娘。景老爹不好跟儿媳妇动手,脸红脖子粗地站在一边嚷嚷:“我看你是要翻天了,你动她一下试试,你试试!”
景泰和挡在花二娘和景老娘中间,手忙脚乱地不让她们正面攻击对方,那表情简直像是要哭出来一样。至于景太婆,则兀自坐在桌边,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山芋炖肉,抽空叫上两声:“哎呦我可不行啦,难受死我啦……”
天哪,这都什么跟什么,如果不是事关花二娘,花小麦真想蹲下来捧着肚子大笑一场!
“二姐!”她追在花二娘身后,好容易将那猛虎下山一般的女人捉住,死死扯着她的袖子不放手,“你冷静一点好不好,有话慢慢说。”
花二娘被她拽得停了下来,景老娘躲到景老爹身后,跑了半天累得不行,呼哧呼哧直喘气,乱成一锅粥的堂屋,倒一下子消停了。
花小麦来不及细想方才景老娘话中的含义,略一思忖,扭头仿佛很疑惑地道:“大伯,大娘,你们刚才不是说,我是外人吗?”
“你本来就是外人!”景老爹气哼哼地高声道。
“可是,那四吊钱是我挣的呢……”花小麦继续扮无辜,皱着眉头嘀咕,“既然我是外人,那我挣的钱,为什么要分给你们?”
第十七话 震惊
景老爹和景老娘俱是一个愣怔,半晌不知该如何回话,待得回过神,复又跳起脚来,仍是那句车轱辘话:“你住在我儿子家,花他的钱,就等于花我们的钱……”
花小麦不欲在这个话题上跟他们缠搅,事实上,同他们也根本没有道理可讲,便只宽善地冲那两老一笑,走到花二娘身旁,低声试探着道:“二姐,那四吊钱……”
花二娘眼泡微肿,眼睛在她脸上只一溜,冷声冷气道:“钱是你挣回来的,你若想做主,我说不出一个不字。但你可得考虑清楚了,那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一边说,一边就将下午花小麦交给她的那四吊钱,掏出来,摔进花小麦手里。
“二姐你放心,我是有数的。”花小麦拉了一下她的手,取出一吊钱,将剩下的又塞回她手中,不紧不慢回身行至景老爹和景老娘面前。
“大伯,大娘,这事也怨我。”她一派和气地微微笑着道,“来了火刀村这么久,我原就该早些上门去探望二位和奶奶才是,只因胆子小,心里怯得慌,又不知你们何时得空,就给耽搁了,还请你们别跟我这不晓事的计较。奶奶不是身子不大好吗?这一吊钱虽不多,却也可买些滋养的吃食给奶奶补身,大伯大娘千万别跟我客气,一定要收下才好,就算是我给两位和奶奶陪个罪。”
想要钱?可以,但咱们首先得把这钱给定个性。她花小麦不是不懂规矩的人,头回见面,让他们小小地占点便宜也不是不行,这一吊钱,就只当是她给景家三位长辈的见面礼,这几人若是识相的,也该见好就收。否则下次,若还想故技重施,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景老娘直觉花小麦的话有些不对劲,本想再逞逞威风,却又被那金光闪闪的一吊钱晃了眼,怎么都张不开嘴,手伸出来,又缩回去,如此三番,终究把心一横,一把将钱夺了过去,口中小声叨咕:“算你还有点眼力见儿……”
景泰和长出一口气,感激地看了花小麦一眼,赔着笑小心翼翼道:“爹、娘,奶奶,我早说小妹是个特别懂事的姑娘,可是没骗你们吧?咱都是一家人,如此吵吵闹闹的,叫外人听见了,不是白给他们笑话?这……这好好的一桌饭菜也吃不得了,要不,我让小妹和二娘再去做两个菜,咱们……”
“吃什么吃?”目的达到,景老爹和景老娘都恨不得脚下生风立刻离了这里,当下便大手一挥,“谁敢吃你家的饭菜?我还怕有人心中愤恨,给我落毒呢!”
话音未落,已将景太婆扶了起来,一阵风似的旋了出去,不过眨眼,便出了院子,往村子南边而去。
景泰和讪讪地跟出去送了一程,花二娘坐在一片狼藉中发了一会儿呆,甩手咚咚咚地回了东屋,砰一声将门给关上了。花小麦待要去劝她两句,却被从外面回来的景泰和给叫住了。
“没吓着你吧小妹?”他嘴角虽是笑着,那张脸,却怎么看都带了一股苦涩的意味,“自家人拌个两句嘴,原是很正常的事,这没什么,你别害怕。你二姐如今在气头上,你去找她,反而引火烧身,她那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睡一觉,明天就全好了,啊?”
说着,便寻了笤帚来,将地上打碎的碗碟归置到一处。
他那模样看起来着实有几分可怜,花小麦暗暗叹了口气,轻声道:“姐夫,晚饭你们都没怎么吃,要不我再去做一点……”
“不用了,我刚才就吃了不少,估计你二姐这会儿也吃不下什么。”景泰和抬头冲她笑笑,“你要是肚子还饿,就去给自个儿做个面条吧。”
“那我来吧。”花小麦咬了咬嘴唇,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笤帚。
“……也行。”景泰和没再拒绝,依言点了点头,“那……一会儿你早点歇,我去看看你二姐。”
言毕又是一笑,去到东屋门前,深呼吸一口气,开门进了屋。
这天晚上,景家小院没有再如往日那般,一入了夜,便响起迷醉的吟哦之声,东屋里悄声无息,反倒令人觉得有些不惯。花小麦洗了脸脚,出来泼水的时候,就看见景泰和坐在院子门口。
寒风猎猎,他却好像半点也感觉不到冷,坐在那儿抬头望天,一动不动,像是入定了一样,背影说不出地萧瑟。
花小麦很想走上前去问个究竟,左思右想,始终觉得不妥,摇了摇头返身回屋,轻轻关上了门。
景泰和说得没错,花二娘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隔天一大早便又恢复了元气,站在院子里精神头十足地敞着喉咙叫花小麦起床,还扬言说她若再不快点,就要扯掉她的耳朵用盐渍一渍下酒。花小麦往常会被她那大嗓门吓得心肝颤上三颤,今日却觉无比亲切,一个翻爬起了身,笑呵呵地开门走了出来。
她好像,逐渐开始适应,并且喜欢上在花二娘身边的生活了。
隔壁的潘太公刚入冬便腌了不少香肠,挂在院子里经过一两个月的晾晒,早就干得透透的,收下来存放在干燥的箩筐里,就能吃到明年开春儿。老年人腿脚不利落,不敢爬高踩低,便唤了花小麦过去帮忙。
潘太婆眼睛不好,白日里也是不常出门的,成天窝在房中。花小麦踩着凳子在院子里收香肠,潘太公在旁边看着,时不时伸手帮着扶一扶,冬日里薄薄的太阳光洒在身上有些许暖意,老头子眯了眯眼,贼兮兮地往院墙的方向一瞟,就仰头小声道:“麦子,昨儿个你家闹腾甚么呢?我在这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本来打算过去劝劝,又觉得不好……是你姐夫爹妈又上门来闹了吧?”
花小麦抿嘴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咳,要我说啊,你二姐那两个公婆,还真是不好对付!”潘太公就打了个唉声,“哪有像他们那样折腾小辈儿的?眼看着二娘和泰和日子才好过点,就迫不及待地上门来讨钱,也太不讲情了!那泰和算是不错了,即便是日子过得最窘困时,也照旧每个月往他们那边送钱,这就不错了,他们还想怎么着?”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麦子我问你,你姐和她婆家那点糟心事,你知道多少?”
“二姐没跟我说,我也不好问。”花小麦摇了一下头,心道你是顺风耳吗?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将隔壁发生什么事听得一清二楚,也算是很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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