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熙禾
花小麦暗暗地叹了一口气,灵机一动,将手中食盒提至她面前,笑嘻嘻道:“娘,麻烦你等我这么久,我心里怪过意不去的,这是我今儿做的几个菜,花了挺多心思的,要不我热来您吃两口?这么晚了。您也饿了吧?”便打开食盒给她看里面的菜色。
孟老娘没说话,低头朝食盒里张望了一下,翻个白眼道:“这黑灯瞎火。我哪里看得出你做的是什么?”
“这好办!”花小麦便立刻拉着她去了堂屋,点亮桌上的油灯。将菜一样样端了出来,由得她看了个够本,“怎么样,还行吧?”
孟老娘不应她的话,将那几道菜仔仔细细瞧了一个遍,只管嘬着嘴小声嘟囔:“这么晚了,我吃了若积食儿如何是好?我可比不得你们年纪轻。身子骨健壮,夜里吃太多,明儿一整日都不舒坦!”
花小麦有点没了耐性,从胸臆中呼出一口长气:“那您到底吃不吃?”
孟老娘仍是不肯正面回答她。依然细声道:“瞧着倒还挺好看……”
明白您老的意思了!花小麦哭笑不得,扔下一句“我这就去热”,想了想,又走到她和孟郁槐那间房前,推门进去。没好气地小声道:“孟郁槐,你睡着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郁槐哥?”
屋里空荡荡的,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哪有半个人影?
“大半夜的鬼吼鬼叫作甚?”孟老娘自她身后赶了过来,老实不客气地在她背上拍了一掌。高声道,“郁槐不在家!早晨就被大忠叫走了,说是镖局有事,瞧这情形,今晚肯定不回来了!”
花小麦被她一巴掌拍得生疼,从牙缝里吸了一口气。
大妈你说话凭良心好不好?打从我进门的那一刻起,咱俩究竟是谁在鬼吼鬼叫啊!
不过……孟郁槐去了镖局?今天早上见到大忠时,她就觉得那家伙神色有异,平常不管什么时候都乐呵呵的,今日瞧着眉间却像是飘着两片阴云——出了什么事,让他这样急匆匆地赶来,又使得孟郁槐当即便随他而去?
“好歹也该跟我打声招呼呀……”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料那孟老娘耳朵尖得很,立时听了个清清楚楚。
“跟你打甚么招呼?男人家出门做事,莫不是还要媳妇同意了才敢走?我这当娘的晓得不就行了!快快快,热菜去,吃完了赶紧睡,家里一摊子事,明儿一早若是起不来,要耽误工夫的!”
言罢,不由分说推着花小麦便进了厨房。
花小麦左右无法,只得手脚利落地将几道菜热了一遍让她吃了,收拾干净之后,方去沐房洗漱,然后回屋关上了门。
……
自打成亲之后,这还是头一回,花小麦孤身一人睡在这屋子里,浑身上下哪哪儿都觉得不得劲。
往常那人在身边,通身上下都是火热的,就如同一个大暖炉子一般,她就算浑身冰冷地钻进被窝,不消片刻,便会觉得非常暖和,然而今日,这被褥就像怎么也捂不热一般,裹在里面躺了半晌,手脚仍旧凉浸浸,入睡就变得很困难。
她窝在被子里,想想连顺镖局,不由得有点担心,不知发生了甚么大事,转念思及今日吴文洪与他夫人面上那种喜悦之情,心下又觉得高兴,嘴角也忍不住朝上弯了弯。迷迷糊糊睡过去,约莫只过了一个更次,便又忽然醒了过来。
院门传来一声十分轻微的动静,紧接着,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径直来到房门口。
花小麦一个激灵,立即彻底清醒过来,连忙掀开被子跳下床,点亮桌上的灯,在屋门被打开的同时,三两步奔了过去。
孟郁槐裹着一身冷风进门,迎面便看见一个小影子朝自己扑过来,好在屋里点了灯,没费他甚么工夫,便看出那是自己媳妇,低头又见她没穿鞋,眉头便是一皱,赶紧关上门,弯腰将她抱起来搁在床边,顺手捞起她一只脚拍去尘土,抬眼不悦道:“这是什么天气,晚上这样冷,你不穿鞋满地跑,找病?”
他身上那股冷气使得花小麦立时打了个喷嚏,却又顾不得那么多,使劲摆摆手,连珠炮似的道:“哎呀先别管这个,你怎么这样晚才回来?早过了宵禁的时刻,你如何出的城?早晨我遇见大忠哥来着,见他面有忧色,镖局究竟出了什么事啊?”
“你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一个好?”孟郁槐笑着朝她脸上张了张,却又立刻接着道,“我宵禁前便同大忠一块儿从县城里出来了,他想与我再多说两句,在城外瞧见一间小店,又闹着要喝两杯,不想就耽误到现在。”
“啊?你们还喝酒了?”花小麦愈加惊讶,“可是大忠哥家不是在城里吗?你丢下他自个儿回来,他可怎么办才好?”
“一个大老爷们儿,拳脚功夫又不弱,哪里不能将就住一宿,还用得着我操心?”孟郁槐将她两只脚都拍了个干净,往被窝里一塞,自去斟了碗热茶吃,坐在桌边,轻轻地叹了口气。
花小麦老老实实缩在被窝里,只露个脑袋出来,咬了咬嘴唇:“你还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不能说吗?”
孟郁槐转头看她一眼,勾了勾唇角:“没什么不能说,我只是……罢了,你大概并不知道柯叔从前是行伍出身吧?当年他与一个朋友同时离开军营,想搭伙一块儿做点什么事,便各自拿出积蓄,开了这连顺镖局。”
原来那连顺镖局,竟是柯震武与人合开的吗?但这些年,怎地从未见过那另一个人现身?
似是猜到花小麦心中所想,孟郁槐接着便道:“那人并不是芙泽县本地人,镖局开起来之后便回了家,将一应事体交给柯叔打理,只每年按照之前约定的比例分账便罢。镖局一开就是十来年,去年初那人生重病没了,柯叔便嘱咐我们,往后每年按时跑一趟,将他该得的那份钱送去他家。”
花小麦没说话,只“唔”了一声。
孟郁槐再看她一眼,眉头不自觉地拧了一下:“就是咱们成亲之后的两三日,那人的儿子突然来了镖局一趟,说是要与柯叔拆伙,往后各干各的,镖局平分。这事虽来得突然,却也合情理,柯叔二话不说便应承下来,因舍不得镖局,便找账房搬了账册给那人的儿子看,把属于他家的那一半折成现银与他。孰料那人的儿子转过背,便说要在府城也开一间镖局,从连顺挖了一大半的人走,吕斌那几个也随他去了。”
花小麦蓦地一惊,张了张嘴却不知能说什么。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与柯震武合伙的那人既已离世,他的儿子另作打算,这委实十分正常,甚至他出价光明正大地挖人,旁观者也无法挑出他的错儿来,却终归合理不合情。
“吕斌大哥他们……平常柯叔对他们那样好,怎么说走就走,一点情都不念吗?”她的眉毛也皱了起来。
“良禽择木而栖,那人这些年挣了不少钱,家境殷实,他儿子出手更是阔绰,将工钱开得颇高,吕斌他们或许觉得跟着他会更有前程,又怎能不动心?”孟郁槐摇着头道,“大忠说,怕那人跑来找我,早就打算先与我通个气,是柯叔说咱们刚成亲,没让他来,今儿他实在也是忍不住了。我这一晚上,都在听他抱怨咒骂,吕斌在他嘴里,都死了好几回了。”
他说着,又低低叹了一声,走到床边将手伸进被窝,捏住花小麦的手:“钱财之事,柯叔并不曾看得太重,该给人家的,都痛痛快快拿了出来。只镖局一下子走了这么多兄弟,人手就不够用,眼看着要过年,又正是活儿多的时候,柯叔气得不轻,在床上病了好几日了。”
第一百六十七话 三份礼(一)
屋中窗户未关得太紧,留了条细小的缝隙,这会子便挤进来一阵风,将桌上油灯吹得摇摇晃晃,忽明忽灭。
孟郁槐站起身去将窗户阖上,回来时却见花小麦抱着被子坐在床铺上发呆,一张脸皱得像是能挤出苦水来,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勉强笑道:“我不过是说了一句柯叔身子不大好,怎地就将你吓成这般模样?”
花小麦一偏头躲开他的手,皱着眉道:“我又不是与柯叔素不相识,是亲眼看见的,他那身子骨不知多健壮,大冷天只穿一件单衣在院子里提着棍子和人拆招,红光满面虎虎生风。这回竟然因此事而生病,可见他给气到何种地步。”
从前她每次去连顺镖局,都觉那里气氛一团和睦,成日里说说笑笑,不知多少热闹。至于那吕斌等人,对柯震武更是忠心耿耿,无不将他当成家中长辈一般尊敬,如今眼前不过多摆了几个钱,竟真调头就走!
虽说人活一世,总归该为自己和家人多做打算,可……柯震武不是个小气人,又不曾短了他们的工钱,他们在连顺镖局,挣得可也不算少!孟郁槐还说什么良禽择木而栖,吕斌他们如此行事,又哪里称得上甚么“良禽”?
她沉默了片刻,抬头道:“柯叔病得重吗?”
“还好。”孟郁槐思索了一番,轻轻点了一下头,“大忠请大夫来给瞧过,开了些理气平顺的药——他原本一向身子挺好,这回纯粹是急火攻心,待得这股气消下去,十有*也就无甚大碍了。”
花小麦点点头,在心中思忖片刻,猛地掀开被褥跳了起来。随便扯了件袄子过来三两下套上,穿鞋下地就往门口跑。
“啧,你又折腾什么?”孟郁槐忙拉了她一把。
花小麦回过头来看他。抿了一下唇角:“镖局出了这么大的事,最近这几日。你肯定都要在那儿忙活吧?我也帮不上甚么,顺气的汤倒会做两样,我想从明日开始,你早间去镖局时,就顺便带给柯叔,务必要盯着他喝光了才好。唉,原本我该自个儿去瞧他的。可我那小饭馆儿,只得我一人打理厨下的事,我若走了,根本买卖也做不成。你替我带个话儿,让他放宽心。”
孟郁槐闻言,面上便露出似是十分欣慰的笑容来,伸手在她腮上碰了碰:“你有这份心自是好的,可现下太晚。也不急于一时,倒不如明天早晨你给娘做饭的时候,再一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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