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熙禾
这说法是之前她与孟郁槐商量好的,也不为别的,只盼着能省些事,同时,也好叫孟老娘知道知道,这东西是她的,想给谁,全由她自己做主。可她还没说完,孟老娘就噱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你糊弄谁呢?打量着老娘就那么没脑子,那么好骗?”她霍地站起身,声音响亮起来,“甭以为我甚么都不晓得,你那二姐姐夫,如今将做饭的活儿丢给了隔壁的潘太婆,做了好吃的,还让她也端回去一碗。是她自己说的,家里都吃了好几日野鸡汤、焖黄羊肉了!那野味打哪来?还不是你送去的吗?我说你怎地那样急着要嫁进我家,敢情儿是为了拿自家的东西去贴补你二姐姐夫!”
花小麦陡然咬紧了牙,深呼吸一口气,挤出个笑容来:“好了娘,我知道了,下回我要拿什么东西,先跟您说一声。”
“还有下回?”孟老娘一听这话更不得了,双手叉腰横眉立目,活像母夜叉星下凡,“你也别跟我说下回了,先把今儿的事掰扯清楚了再说!”
她那嗓门又高又亮,花小麦捏了捏拳,下意识地往院墙上瞟了一眼,轻声道:“娘你小声点。”
“你怕什么?”孟老娘跳起脚来,“原来你也晓得自己做的这事见不得人?现在觉得臊了脸皮,谁让你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花小麦今天真算是明白,为何花二娘要说这孟老娘是茅坑里的石头了。似她这般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不是那又臭又硬的东西,又还能是什么?
她逐渐失了耐性,唇边的笑容也尽数敛去。冷声道:“不是怕人知道,只是这辰光。恐怕还有人没起,何必搅扰人家睡不安生?我……”
“得了吧你!”孟老娘将手挥到半空中,面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就你那点微末道行,跟我耍心眼?我劝你趁早歇了!来来来,你今天就跟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我若不满意。你就别想出这个门口,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哼,听说你那饭馆儿赚得的钱,如今还是与你二姐姐夫一家分一半。你也真好意思呀,那姓景的两口子靠着咱家,都富得流油了吧?往后那花二娘生孩子,是不是也要咱家出钱请稳婆?!”
花小麦脑子里那根勉强还能维持理智的弦,“啪”地一声断了。勾了勾唇角,往前走了两步,直直立在孟老娘跟前:“您要说是吗?那我便与您说个明白。首先,您要搞清楚了,那些野味是别人为了表达谢意。特特送来给我的,是我,花小麦,所以,我乐意给谁就给谁,别的任何人都没资格说三道四。”
“你放屁!你嫁进我家,莫说那些个死物,就连你人都是我家的!”孟老娘没成想她会忽然变了脸,眼珠子也瞪圆了,火冒三丈地吼。
这话听上去怎么如此耳熟?一年之前,景泰和他爹娘是不是也曾在景家小院说过这句话?这些“恶公公”、“恶婆婆”为什么连说出来的话、语气神态都那么相似?
“是么?您当年嫁进来的时候,爷爷奶奶也是这么跟您说的?”花小麦勾了勾唇角,“他们也跟您一样,成亲当晚,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挪了儿媳妇的嫁妆?”
“你……”孟老娘怒不可遏,刚吐出一个字,便又被堵了回去。
“您不是想听我说吗?那您就慢慢听着,别急。”花小麦抬起下巴直视她的眼睛,“第二,村东的小饭馆儿原本就是婚前我与我二姐姐夫合开的,他们出了钱,理所当然要将赚得的钱对半分。我也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别说我爹娘早就没了,就算他们现下还在,也不用我来养,至于我姐夫,更是正正经经的手艺人,人家不缺这口饭吃。但无论如何,该给的我都得给,我也特别愿意给,这跟您有半点关系吗?还是您希望我干脆将那小饭馆儿关了,从今往后就让郁槐养着?反正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没人能戳我的脊梁骨!”
“你好大的胆子啊你,敢跟我对着干……”孟老娘气得有点糊涂了,转着圈地想找一件趁手的兵器。
“我劝您省了这口气,若论那耍棍的功夫,您可未必能赢得过我。”花小麦连眉毛都不曾动一动,就站在原地看她发疯。
孟老娘有点站不稳,踉跄了一下,冲到她面前来:“你别在这儿跟我阴阳怪气,这会子你倒是能耐了,今晚等郁槐回来,你又得在他面前装可怜告状了吧?”
“哎哟,多谢您,若不是您提醒,我还真没想起来。”花小麦耸了耸肩,“其实您也不用羡慕,您若觉得自个儿占着理儿,也可以去告我一状啊!不过嘛……自打我和郁槐成亲之后,他每天都回家住,您心里肯定特乐呵吧?”
“什么……意思?”孟老娘牙根咬得咯咯直响,“你吓唬我?”
“没有啊,我吓唬您干嘛?”花小麦笑得一脸无辜,“我只不过是突然有点感触,从盛州来到芙泽县这么久,我一直在这火刀村里窝着,还从不知道,在县城生活是个什么滋味,让我想想啊……赁个一楼一底的房子,单独过过两口子的生活,好像也不错?反正我年轻力壮不怕奔波,每天早上赶过来去照应我那小饭馆儿,晚间早点关门,正好赶得及在宵禁之前回城,嗯,不难,不难。”
孟老娘有点犯傻,直勾勾地看着她,竟一个字也说不出,花小麦最后看她一眼,再不肯搭理她,自顾自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第一百七十三话 晦气
出得孟家院子的门,朝前走了两步,确认孟老娘应当是看不见她了,花小麦方猛地站住,从胸臆中长出一口气,这时候才觉得有点后怕。
她好像是……才嫁进门没一个月,就跟自己的婆婆吵了一架啊……
好吧,别说是成亲之后了,自打她来到火刀村,这一年当中,她就基本没同人打过嘴仗,哪怕是和关蓉,也几乎不曾明刀明枪地争吵,今儿可好,一鼓作气将怒火全喷了出来。
也不知晚上孟郁槐回来之后,会是怎生情形。虽然她很不想将他夹在中间做包子馅,可……孟老娘那样编排侮辱花二娘与景泰和两个,这股怒气,她当真怎么也压不下去!
……算了算了,不想吵,却到底是吵了,如今再琢磨也是无用,晚上待他回来便自见分晓,这会子,还是去忙活小饭馆的事要紧,本来就已经晚了。
心中虽这么想,她却到底是在原地又多站了一会儿,方慢吞吞地抬脚往外晃。
走了不上几步,将将要经过隔壁的关家院子门前,花小麦说不清是有心还是无意,往院子里瞟了一眼,竟正正对上一双有些泛肿的眼睛。
今日有一星儿薄薄的太阳,算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好天气,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关蓉也被她娘从屋里挪了出来,孤身一人坐在院子里。
花小麦这才猛然念起,自己与她,好像已有四五个月,近小半年的时间不曾碰过面了,今日冷不丁瞧见,心中登时给唬得打了个突。
那关蓉原本就生得瘦弱,病了这几个月下来。更是不成人形。那高挑的身段儿,眼下缩在一把竹椅里,好似矮了许多。两条胳膊搭在扶手上,仿佛两根被拦腰截断了的竹竿。里三层外三层穿了不知多少件衣裳,那袖筒里却空荡荡的,被风一吹,都要晃上三晃。
至于她那面色,就更不必说,又青又白,眼睛底下一片深褐色。整个人简直像是从土里刨出来的一样,大白天地看见了,心都要猛跳个两下。
她这病,也该有三四个月了吧……
记得上回她母女二人设计。打算陷孟郁槐于不堪境地,最终却落得个一病不起的下场,隔日罗月娇便像捡着了不得的大新闻一般,跑到花小麦面前叽叽喳喳地说与她听,末了。还很幸灾乐祸地添上一句:“她不会死吧?”彼时,花小麦还半真半假地斥了她两句。可今天,看见关蓉这般模样,花小麦心中冒出来的,却也同样是那个念头。
这女人。真的好像活不长了一样。
她不是什么好心眼儿的人,不会对这朵曾经屡次害过自己的小白花报以半分同情,时至今日,见她如此凄凉,她心中除了“自作孽不可活”这六个大字之外,剩下的唯一念头,就是晦气。
没错,与自己那不讲理的婆婆大吵一架之后,出来居然见到这么一位,她只觉得晦气。敢情儿老天爷是觉得她这一早上还不够膈应,巴巴儿地把这位要人命的朋友推出来,想彻底恶心她个够本?
关蓉自然也是看见了花小麦的,或者应该说,两家仅隔一道墙,她不费半点力气,就能将孟家院子里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然后她便一直朝外张望,特地等着花小麦出现。
门外那个姑娘的目光很冷,她微微翘了翘嘴角,原本想露出个微笑,然弧度才弯到一半,花小麦却已经偏过头去,大步离开,那眼神,就好像她是什么了不得的脏东西一般。
关蓉死死地捏住竹椅的扶手,牙齿深深陷进苍白得没了血色的嘴唇中,眼眶里却是一片通红。
……
兴许是因为大早上便吵了一架,浪费了太多力气的缘故,去到村东的小饭馆之后,一整日,花小麦情绪都不大好。
恰巧这日早晨,徐二顺送来了几条胖头鲢鱼,菜市那边,又拿来了几十斤上好的羊肉,想起昨晚那要做汤锅的决定,花小麦便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细细地将那两种汤该如何配菜说与周芸儿听。
那周芸儿的确是个学厨的好材料,进步神速,不过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便已能将白菘切得细如发丝,且十分均匀。刀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练成的,见她有天分又肯下苦功,花小麦便逐渐将配菜的事教给她,让她自个儿一点点地往心里记。
“喏,这汤锅呢,除了好吃之外,最重要是料要足,否则人家没吃两口,锅里就只剩汤了,哪里能过瘾?”她一边说,一边就快速将那鲢鱼的头剁了下来,拆成两半,中间只余一条薄薄的皮相连,“你瞧,这川穹白芷鱼头汤最好办,每锅搁一个整鱼头就行,至于那羊肉汤,就都放二斤羊肉,你到时候按着斤两来,别短了人家的,知道吗?”
周芸儿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略有点迟疑地道:“可是师傅,那个……每锅都放二斤羊肉,万一人家是独自一人,吃不完不浪费了吗?”
花小麦叹一口气,瞟她一眼,语气就有点不和蔼:“这事我不是头一回跟你说了吧?为什么你总是记不住?人家付的钱都是一样的,凭什么因为人少,就不给人足斤足量?这传了出去,咱不得担上那奸猾的名声吗?就这么一点子小事,你还指望着我跟你交代多少遍?你没听烦,我都说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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