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熙禾
花小麦垂眼仔细思忖一回,便叹了口气:“方才你说这件事打算自己来办,意思也就是,接下来这段时间,你肯定会很忙了?幸亏你只是在县城里。不必出远门,咱俩每天还能见着,到时候我想办法多弄些你爱吃的,你带了去,也好叫人羡慕羡慕你呀!”
孟郁槐却没说话,只飞快地瞟了她一眼。
“怎么了?”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这事还得等见过陶知县之后,才知细处该如何安排。”孟郁槐顿了一顿,颇有些为难地道,“不过,我估摸着。那库丁每日一开城门便要上工。我若还从家里赶去。只怕会误了时辰,所以到时候,可能多半得在城中住上一段时日……”
“你的意思是,这么久你都回不了家了?”花小麦手中捏了一把瓜子。听到这里便将它一丢,皱着脸小声嘟囔,“刚成亲的时候,明明答应过人家,只要不是出门走镖,就每晚都要回来的……最糟的是,我那小饭馆儿晚晚都得亥时过后才能打烊,那辰光,城中都已经宵禁了。我进不去,要不然,我还可以去城里找你……”
“噗!”孟郁槐一个没憋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花小麦横眉立目,故作凶恶。
孟某人将拳头凑到唇边清了清喉咙。笑不可仰:“大晚上的你跑去找我,你想干嘛?”
“孟郁槐!”小媳妇轻易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纵是自认脸皮厚,仍旧有点耳根子发烫,怒道,“你耍流氓啊你!真想把你拖到柯叔和大忠哥面前,让他们瞧瞧,平日里装得一本正经,只会欺负你媳妇!”
说着便提了拳头去打他,却被他笑呵呵捉住两只手腕往怀里带。正笑闹间,就听得身后房中“砰”一声砸在门上,孟老娘在里头杀气腾腾地高声吼:“谁准你直呼自家男人的姓名?你爹娘教出来的好闺女,没规没距!”
敢情儿还有个躲在屋里听的……花小麦赶忙停下动作,从他怀中挣脱,吐了吐舌头低声笑道:“好了,你既有事要做便只管去忙你的,我得了空便去瞧你,家里不需你操心。”
孟郁槐好容易心情好点,被孟老娘那一嗓子给害得瞬间兴致全无,锁了眉冲房门一努嘴:“旁的我都不操心,唯一便是怕这个。只你与娘两个在家,万一……”
“没事儿,你也不是头一回不在家,我小心点,别惹娘生气就行。”花小麦摆摆手,又凑近了点,笑嘻嘻道,“我有哄娘高兴的法宝,若是她发了怒,我便做她爱吃的来哄,包管她立时便将那股子火气丢到九霄云外。而且我也想过,如今天气渐热,饭食放久了没法入口,我早晨出门前给她做一顿,晚上那顿,要么下午回来一趟张罗,若是娘不嫌路远,去小饭馆儿吃也使得。”
她说这话,也是想让孟郁槐放宽心的意思,却不料话音未落,那人却立刻出声阻止:“不行,这不合适!我娘那人最是爱替人做主,你让她成天往小饭馆儿去,不出三五日那铺面就要跟她姓,你这正经东家,就靠边站吧!”
“咣啷”一声,房门被很大力地拽开了,孟老娘自里头冲出来,指着孟郁槐就骂,“你说的是人话?我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了,让你这样背地里数落我?莫说那一间小破饭馆儿,就是金山银山送到眼前,也要看我愿不愿意收!我是你亲娘,你在媳妇面前这么编排我,就不怕天打雷劈?”
孟郁槐并不是个火爆的性子,平日里对人向来温和,然此时却是半步不相让,抬眼沉声道:“这些年,娘您做的那些事,还要我一桩桩一件件地说给您听吗?”
这话分明就是在挑火儿,花小麦脸都白了,实在弄不明白这个素日沉稳的男人,为什么一跟他娘对上,便像个孩子似的完全不讲理,忙伸手拉了拉他:“多大点事,你干嘛呀……”
“好,好好好,你真是我的好儿子,我这些年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倒养成仇了!”孟老娘嗓子里已带了点哽咽,愣了半晌,蓦地转身,狠狠关上了门。
孟郁槐也带了点火气,竟将花小麦独个儿撇在院子里,大踏步也回了房。
花小麦站在院子当间儿发呆,好一会儿,对着漆黑的夜空摊了摊手。
这叫什么事儿?人都说丈夫是婆婆和媳妇之间的夹心馅,怎么到了她这儿,却好像完全掉了个个儿?
第二百二十六话 陈年旧事
院子里蚊虫多,不是个发呆的好地方,方才与孟郁槐纳凉说话,两人时不时便活动一下手脚,方算是好些,这会子一静下来,那些个吸血的小玩意儿就直往人身上飞,专拣露在空气里的地方下嘴。
花小麦勉强站了一会儿,脸上便被叮出两个大包,实在是有点受不了,偏过头去朝两边房门各看一眼,苦恼地挠挠腮边,长吁短叹地回了房。
孟郁槐已是在榻上躺下了,好似衣裳也没脱,还将被子拖过来蒙着头,瞧着简直与那些赌气的小娃儿一般无二。花小麦哭笑不得,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了,先往他背上拍了一下,见他无甚反应,便索性一把掀了被子,压低喉咙道:“这么热的天,出了一身汗,你也不洗洗就往榻上滚,将那被褥浸得汗湿,回头你收拾呀?”
一面说,一面伸了手在他脸旁扇风。
无奈那人却像是睡得熟了,都懒怠动一动,连点儿声气也不闻。
“啧。”花小麦很无奈,低头凑得他近了些,带一丝笑意,小声道,“你这成天和娘不对付,可是为了以前娘三天两头就给你张罗亲事的缘故?横竖你又没娶了那些姑娘,到底是被我给捡了便宜,都过去这许久了,还当个大事儿似的闹别扭,你今年几岁啊?”
榻上那人高马大的家伙仍旧不肯做声,只仿佛动了一下。
花小麦没了法子,心道嫁了个性子冷静沉稳的男人,原猜度着可以省许多事,却不料人人都有自己的雷区,眼前这位只要撞上他娘,便成了随时都会炸响的炮仗。一面犯愁,一面却又觉得他这模样其实也挺可爱,干脆拖长了声音哼哼:“这是连带着我也一块儿恼上了?唉,亏你还年长好几岁,这才成亲半年呀。就开始使小性儿不理人,我要是犯了错,你说出来我改还不行吗?”
孟郁槐呼一声坐了起来,拧着眉头道:“你明知道我不是冲你,事情也跟你毫无干系,做什么没头没脑地把过错往自个儿身上揽?”
“活过来了?会说话了?”花小麦扑哧一笑,“既不是我的错,你还只留个背脊给我,跟你说话又不搭腔,你这是罚谁呢?”
孟郁槐朝她脸上瞟了一眼。没出声。
“我又不傻。知道你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若只为了当初说亲的事,断不会记恨到这时候,也根本不值得。”花小麦见状便抱住他的胳膊,把脑袋靠在他肩头软声道。“喏,咱俩成亲以后,有两回你都想把原因说出来了,却终究一个字都没吐露,我就只能干着急。莫不是你信不过我?”
“我不是……”孟郁槐垂下眼去看她,叹口气,“你只想想,这村里除了泰和兄弟是三代单传,家中人口单薄之外。谁家不是热热闹闹,唯独我,自十二三岁上头便是与我娘相依为命,这难道不奇怪?其余的我不愿多说,不是信不过你。只不过陈年旧事而已,没必要说出来让你跟着糟心。”
花小麦也猜到,这事儿十有*和他那早早去世的爹有关,她进了这孟家院子半年,唯独成亲的第二天,在孟老爹的牌位前拜了拜,其他时候,这母子二人就压根儿没再提起过孟老爹这个人,的确很不正常。
想了想,她便笑着摇摇手:“没关系,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放心,我不会去跟其他人打听的。”
又在他额头抹了一把:“看看你这一头的汗,你先去院子里站一会儿,我先用艾草把屋里熏一熏,你瞧,我刚才就在院子里呆了一小会儿,脸就给叮出大包来——完了我再给你烧水,好歹洗个澡,睡觉也踏实点。”
说罢,就把他拉起来往屋子外面推。
孟郁槐没急着往外走,反而扳过她的脸来看了看,果然见腮边两块好大红包,便吁了口气,大踏步走到院子里抓了一把艾草引燃拿进屋:“我来吧,你到外头站着去。”
花小麦弯了弯嘴角,却没往外走,就靠在门板上,看着他他将房里个个角落都仔仔细细熏了个遍。
艾草燃烧时的烟子很大,气味也极呛人,在屋中稍站一站,那股子烟火气便直往鼻子里钻,花小麦忍不住转身咳嗽了两声,孟郁槐便回过头:“不是让你出去吗?”
花小麦摆出一张无赖脸,嘿嘿一笑:“我就在这儿站着,你别管我。”
孟郁槐却是连嘴角都没动一下,又转回头,沉默了片刻,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毫无预兆地开了口。
“我爹我娘自从有了我,之后的十来年都再没第二个孩子。大概是我十三岁那年,我娘才又有了孕,而且听大夫说,是两个。”
花小麦没料到他会突然愿意把这事儿说出来,竟有点紧张,一声也不敢出。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爹在的时候,我家里是有地的,也不多,三五亩,日子不宽裕,但也算还能过。”孟郁槐将声音压得极低,接着道,“但我娘那个人,也不知是该说她不知足好呢,还是说她争强好胜,但凡看见别人比自家富足一点,心里就不痛快,回了家便跟我爹没完没了地抱怨——你跟她在一块儿住的日子不短了,知道她嘴里是没好话的,吐出来的字字句句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爹那人又老实,不会还嘴,说白了就是任她欺负,从我记事起,几乎每一天,我家日子都是这么过的。”
“就是我娘怀了身孕的那一年吧,刚好是农闲的时候,离火刀村不远的一座山上要盖庙子,让附近的人去帮忙,一天给二十文,挺多的,我娘就成天在我爹耳边唠叨,让他去干活儿挣钱,我爹也就答应了,和村里人一块儿,去帮着扛木头。头一天我跟去瞧过,那木头一根根儿有咱家的大水桶那么粗,得两三个人一块儿抬,结果,五六天就出了事儿。”
“一堆人扛着木头往山上走,前面那两个人忽然失了手,木头就往下滚,当时我爹正跟在后面,偏生砸中了他,腿当时就动不了了,还咳了血,是被人给抬回家里的,请了大夫来瞧,说腿伤还在其次,最重要是伤了五脏六腑,给开了药,让在家安心静养。可即便是在这个时候,我娘都不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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