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熙禾
潘平安大松一口气,点头如捣蒜地连连答应道:“使得,使得,我一定帮你留心!省城许多饭馆儿的东家与我都有交情,我若打听,他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又感叹道:“花家小妹你年纪不大,考虑得却是十分周到哇,可见我这一步,真真儿是走对了!”
花小麦不动声色将他的赞扬尽数收下,仍微笑着道:“但不知那橙饼和酥黄独我各需要做多少,几时交给您?”
“对对对,瞧我这脑子,这才是正事啊!”潘平安抬掌一拍额头,顺势将方才因为紧张而渗出的那一点子冷汗抹了去,蹙眉稍加考虑,正色道,“省城与我相熟的饭馆,拢共有三五家,我想这头一回,那两样东西你就各做二十斤吧,咱们先试试行情再说。两日之后我便要回省城去,不知在那之前,你可否将吃食做好?”
“那么赶,小妹你行吗?”花二娘略略有些担忧,抬头看了身后的花小麦一眼,“这还在年节里呢,天儿又冷,要不……”
“应该没问题的。”花小麦在心中思忖了一下,对花二娘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过了初五,村里的杂货铺也都开了,东西好买。今天是太晚了些,明天一早,我便立刻开始动手做。”
说着,她拉了拉花二娘的胳膊,又仰头看看景泰和,软声道:“二姐,姐夫,你们可要帮我呀!”
花二娘立时气壮山河地答应了,若非顾忌自己是女人,甚至还想拍两下胸脯以表决心,景泰和也憨厚地笑了两声代替回答。
潘平安喜不自胜,又是狠狠拍了一下大腿:“成了!嘿嘿,花家小妹,你手艺那样好,一定很快便能闯出名头的!你信得过我,我自也不会薄待于你,有钱大家一块儿赚嘛,只是打今儿起你做的蜜饯糕饼,自家吃或送人都使得,唯独却是不能再卖给其他人啦,省得……省得将来咱们扯皮嘛!”
“那是自然。”花小麦情知他必然会有此担心,立即颔首道,“我虽是个女孩儿家,这道理却还是懂得的。平安叔你若是信不过我,咱们可以立下字据,你与我摁了手印,大家心中都踏实。”
潘平安下意识地就要吐出那个“好”字,眼梢里忽地溜到潘太公,见自家老爹好似十分不高兴,忙讪笑着道:“那倒不必,那倒不必,我若信不过你,压根儿就不会与你做这生意了!”
潘太公斜眼望天,鼻子里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还是立一个的好。”花小麦坚持道,转头对潘太公一笑,“太公,您或许觉得邻里街坊,立字据显得生分,但在商言商,那字据无论对我还是对平安叔,都是一个保障,如平安叔所言,若将来因此扯皮,那才真正是伤了和气呢!”
见她这样说,潘太公便也不好再多言,重重叹了一口气。潘平安巴不得一声儿地当场取了纸笔来,三两下写好,与花小麦各摁了手印。
直到这时,他心中放才算是安定了,笑呵呵地道:“做成这件事,我这会子只觉神清气爽呐!花家小妹,那么两日之后,我就只等着你的橙饼和酥黄独啦?!”
……
翌日,花小麦起了个大早,洗漱干净便拉着花二娘和景泰和出门,借了潘太公家的平板车,到村里买回三十来斤新鲜的橙,又去陈记干货铺挑了松、榛、榧、杏四样干果数包,再格外给家中添了些许面粉,一口气推回家,立刻就忙碌起来。
虽是已经入了春,天气却仿似比隆冬时节还要冷上两分,井水更像是比融化的雪水还要寒凉。做吃食,注定了双手要在冷水中穿梭,花小麦饶是身上穿得厚,却仍旧是止不住地上下牙有些磕碰,花二娘在旁看不过,不由分说将那洗橙切橙的工夫抢了去,至于景泰和,则帮着给灶下看火添减柴禾。
花小麦虽然依旧忙得脚不沾地,但有了这夫妻俩的帮忙,怎么都觉要松快不少,三人齐心协力忙活了两日,终是在潘平安离开火刀村的那天清早,将二十斤橙饼和二十斤酥黄独做了出来。
省城离火刀村只有一天多的路程,蜜饯和点心运到那里,只要尽快卖掉,就不至于会坏掉。花小麦将做好的蜜饯和糕饼用粗黄纸裹成一斤一包,整整齐齐地码在大筐里送到潘家院子,潘平安立时便取了五百文钱出来,交到花小麦手上,直言知道自己这一回要得太赶,多出来的铜子儿,便算是给她的辛苦钱。
五百文钱,与花小麦给人做席面的报酬相比,自然不值一提,却每月都有,胜在够稳定。并且,潘平安说得也没错,这第一回,只当是试试水,若她做的吃食受欢迎,往后赚的钱自然会越来越多。
花小麦笑嘻嘻与潘平安告了别,转手就将钱交到了花二娘手上。景泰和立在院子门边,清了清喉咙,道:“二娘,咱们忙了两日,终于能闲下来。我瞧今日天气不错,不若你和小妹去一趟县城,扯两块布给她做衣裳……”
花小麦略微一怔,随即便笑着道:“不用,过年时做的衣裳我还没怎么穿呢!”
“怎么不用?”花二娘立刻抢上前来,“过年时做的都是厚衣裳,你看谁家姑娘到了春天,没有几件鲜亮的春衫?你姐夫说得没错,咱们虽不是富裕的,却也不差这两个,就算你不想要新衣,我和你姐夫,却还得做两身像样的穿出去见人呢!赶紧回屋收拾收拾,咱们这就走!”
话说到这里,她仿佛想起来什么,一拍手道:“对了,咱们做的橙饼和酥黄独,除开交给潘平安的那二十斤之外,不是还剩下一些吗?既然要去县城,索性走一趟连顺镖局,给孟家大哥也送两包尝尝!”
第四十一话 尴尬
“啊?”花小麦没想到她竟会忽然提起这个,脖子下意识便朝后一缩,“呵呵,二姐,我看……没这个必要吧?”
那晚在景家小院,她鬼迷心窍亲了孟郁槐一下,过后心里后悔了好长时日,总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事被人拿住了把柄的小贼,心中忐忑得了不得。也是从那时起,两人就再没有碰过面,那人似乎过年也并未曾回到火刀村。
虽不知孟郁槐对那事是何看法,但料想,他那样一个素日正经八百的人,绝对不会只将其当做被蚊子叮了一口那般简单。这种情形底下,她躲都来不及呢,若还贸贸然主动跑去,岂不自找没趣?
“啧,怎么没必要?”花二娘恶形恶状地横她一眼,“好歹人家之前也曾帮过咱们的大忙,过年过节的表示下谢意,那不是应该的吗?之前请他来家里吃顿饭,你姐夫又喝醉了,我为了照顾他,人家临走时我连送都没送一下,心中好生过意不去。不过是两包蜜饯点心,又值得甚么了?我竟不知,你几时学得抠门到这地步?”
花小麦差点从椅子里跳起来。
她居然还好意思提那天晚上的事?说什么照顾喝醉了的景泰和,哼哼,分明是躲在房中做那依依哦哦之事,声音大得都传到院子里来了!她若不曾将花小麦与孟郁槐单独丢下,后面的事根本不会发生,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失了礼数,想要找补,不觉得晚了点吗?
她只管在心中将花二娘骂了个臭头,面上却是一点痕迹也不敢露出来,哼哼唧唧地道:“我哪里是抠门?我不过是觉得,孟家大哥一个男人家,未必喜欢这些甜腻腻的玩意,咱们送去了,不也是……”
“吃不吃是他的事,咱们的心意,却不能不表达。就算他真个不喜欢,分给镖局里的兄弟们,也是一样的啊!我又不是让你自己去送——那肯定不合适,不是还有我跟你一起吗?”花二娘逐渐开始不耐烦了,叉着腰站在台阶上,点住花小麦的脸,“我警告你啊,趁着这会儿天色还早,你赶紧收拾妥当了跟我出门。我瞧你是许久没挨打,皮痒痒了吧?再唧唧歪歪的,小心我揍你!”
说罢,也不管花小麦是什么反应了,自顾自走回东屋洗脸换衣。
花小麦情知今日是躲不过,登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长叹一口气,抬起头来冲景泰和笑了一下,也慢吞吞回了房。
姐妹俩没有耽误时间,各自迅速拾掇好,立刻便出了门。到得县城,花二娘先将花小麦领到了一间唤作“瑞锦”的绸缎庄,在那里足足盘桓了半个时辰,挑了两块桃红、松花色的布料给花小麦做新衣,花二娘又替自己与景泰和各选了一块,鼓鼓囊囊塞了两个包袱,付过帐后,心满意足地走出来,又朝着天胜街附近的连顺镖局而去。
花小麦一步三回头地被花二娘拖着前行,恨不能走得比乌龟还慢。然而这芙泽县,拢共也只有那么大点地方,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姐妹俩便已站在了连顺镖局那黑漆漆的大门前。
“也不知孟家大哥在不在,若是赶巧他出门走镖了,咱就只能找个人帮着转交了。”花二娘嘀咕了一句。
老天保佑他可千万要不在啊!花小麦在心中呐喊,不情不愿地跟着花二娘迈进大门,迎面就看见左金香站在大院子里,指着一个嬉皮笑脸的后生骂得嘴皮子翻滚。
来都来了,总不能不打招呼,花小麦暗地里撇撇嘴,扬起喉咙叫了声“左嫂子”。
左金香骂得起劲,忽听得有人叫她,回头看见花小麦,那张方才还阴得下雨的脸,立时比花儿还灿烂。
“呀,这不是小麦姑娘吗?”她脚下生风似的腾腾走过来,拽住花小麦亲亲热热道,“甚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敢是又做了笋脯,特地送过来给咱们的?”
一边说,一边朝花小麦背后瞅了一眼:“可我瞧着你也没背篓子啊?”
“不是的左嫂子。”花小麦摇摇头,指着花二娘道,“这是我二姐,我们今天进城逛逛,顺便给……孟家大哥送点东西,他在吗?”
说到“孟家大哥”四个字,声音细得好似蚊子哼哼。
然后,她又拉了拉花二娘:“二姐,这位便是我跟你说的左嫂子,上一回下大雨,我便是在她的房里留宿了一晚,多得她照应。”
左金香笑眯眯地跟花二娘打了招呼,道:“孟镖头在呢,你等着,我找人给你叫去。”紧接着侧身便是一声大吼,“大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儿?没见着找孟镖头吗,还不赶紧把人叫出来!一个个儿的,不出镖就成天犯懒,我一个女人,都替你们臊得慌!”
她那爽辣辣的性子,当场博得了花二娘的好感,在等待孟郁槐出来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两人从普通的寒暄,迅速发展成为亲切交谈,说到高兴处,手都拉到了一块儿,两个同样作风彪悍的女人,片刻就找到了彼此间的共同点,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花小麦反倒被晾在了一旁,站也不好,坐也不是。
不多时,孟郁槐便从厅里走了出来,看见花小麦和花二娘,也是微微一怔,脚下顿了顿,方稳步走过来,喉咙里咳嗽一声:“花娘子,小麦姑娘,你们……找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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