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记 第76章

作者:熙禾 标签: 种田 穿越重生

胡四儿是随春喜和腊梅两个一块儿来的,自然不会闹事,痛痛快快便依了,笑嘻嘻端起面碗,大大咧咧往地上一坐。

反而是那关蓉有点不好意思,再三道谢方才坐了,抬眼去看碗里的杏仁豆腐。

这夏日里的凉点心。做得真真儿算是十分精致好看。微黄色半透明的冻糕切成菱形,浇了冰凉的糖水和牛乳,软嫩嫩滑溜溜,仿佛用手指一碰,立时便会陷下去再弹回来;表面零星撒了几颗糖腌的樱桃,竟是一颗大的里面套着一颗小的,红艳艳可爱煞人。

她心中愈发喜悦。忙就捏起勺子舀了一小块。然而还不等她将勺子送到嘴边。旁边就忽然响起一个敞亮的大嗓门。

“哎,关家妹子,你又来照应摊子生意了?这样才对嘛!摊子虽小,单靠花家小妹与二荞张罗。却也辛苦的了不得,你瞧那二荞,眼见着是瘦了不少哩!不是我多嘴,你呀,做事哪能没长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那可不行!”

关蓉回过头去,就见说话的是个名叫腊梅的年轻小媳妇,在村里见过几回。只勉强算是认得。却并不熟悉。

“我……”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旁边又响起另外一个女声。

“得了吧,她人倒是来了,可你瞧见她干活儿了吗?花家小妹与二荞两个忙得脚不沾地,她倒好。坐在这里吃起甜糕来,是花家小妹人好哇,不与她计较,若换了是我,早与她拆伙了!”

这一回说话的却是春喜。

关蓉的脸腾地红了,耳根子也有些发热,勺子捏在手中,握不住又放不下,竟难得地有些无措。

恰巧这时,花小麦端了一碗面送过来,顺便就朝她这边张了张,笑嘻嘻道:“蓉姐,那杏仁豆腐滋味如何?我用的是南杏仁,磨浆之前泡过水,一点苦味都没有,又加了牛乳,应该还不错吧?”

“哦哟啧啧啧……”春喜立刻接过话头,掀着嘴皮一脸嫌弃地道,“你还给她弄这样精贵吃食?花家小妹,你是傻的吧?她什么活儿也不做,坐在这里吃东西,舒舒坦坦就把钱挣了,好不便宜!”

“嗯?”花小麦好似有些不解,转过头去看她,“春喜嫂子你说什么呢?什么挣钱?蓉姐又为何要帮我干活儿?啊……”

她恍然大悟,一拍脑门:“你该不会是以为这摊子是蓉姐与我合开的吧?哎呀,你误会了!前段日子你们瞧着蓉姐来帮我抹桌洗碗,那是因为她见我太过劳累心下不忍,所以才出手相助,是一番好意啊,这可真冤枉好人了!”

“啊?”春喜闻言便是一怔,不问花小麦,反而拿手去推关蓉,“敢情儿这摊子和你半点干系没有?”

关蓉倒抽了一口凉气,一张脸更如烧红的锅底,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死死咬住了嘴唇。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坐的这个位置,刚好是在几副桌椅的正中间,四周围满了人,一个个儿的目光中带着探寻之意朝她扫来,使她浑身不自在,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

见她不说话,花小麦便只管笑着对春喜道:“我前些日子不是帮村里人做了几次席面吗,陆续攒下几个钱,就兴起摆摊的念头,也好给家中添个进项。我二姐说,这是个辛苦事体,一开始还不答应,我磨了她许久呢!蓉姐身子不好,我怎能将她拖进来?这摊子实是我自家开的。”

“哎呀,那我可真是好心办坏事了。”春喜一听这话,忙安抚地在关蓉肩上拍了拍,“对不住啊妹子,我不知道,让你受委屈了。”

关蓉飞快地看她一眼,仍没有说话。这时,坐在地上的胡四儿忽然开了口:“搞了半天,原来这摊子与你无关?既这样,为啥前两天我媳妇回来告诉我,一提起这摆摊的事,你就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你安的甚么心?”

第八十八话 众目睽睽之下(下)

男人家嗓门本就响亮,再加之那胡四儿又是刻意拔高调门,更是轰隆轰隆打雷一般。如此一来,不单单是坐在桌边吃面的食客,就连那河边纳凉的人,也有大半偏过头来朝这边张望。

关蓉如坐针毡,手里捧着那碗冰凉凉的杏仁豆腐,却像是抱了一个烧得极旺的炭火炉,一时又做不得声,只得用牙齿叩住嘴唇,抬头可怜巴巴地向花小麦看去,似是在等着她搭救。

花小麦此番却是不肯再说话了,只状似安抚地冲她轻飘飘一笑,转身从桌子中间挤了出去,立在桐油提灯的暗影里,静静望过去。

坐得挤挤擦擦的人丛中,四周的目光全都投射在关蓉身上,显得她格外孤苦无依。平素那高挑的身段儿,好似也矮了两分,脊背微微缩着,仔细瞧瞧,那肩膀似乎还在轻轻发抖。

真是惹人同情呢……花小麦稍稍勾了一下唇角。只是,现下她若同情了关蓉,又还有谁,会为她讨个公道?

“胡四儿,你可别乱说呀!”腊梅将那八卦小媳妇的模样表演得十分淋漓尽致,嘬着嘴朝前一努,抬起巴掌就往胡四儿的背上扇过去,“花家小妹方才已说过了,那摊子与关家妹子一点关系也无,既如此,她好端端地又哭什么?你编瞎话也该有点分寸才是!”

说着,又伸手去猛推关蓉,那架势生是要将她搓揉成个面团儿:“关家妹子,你说句话,这摊子并不是你与花家小妹合开,与你没半点瓜葛,对吧,对吧?”摆明了非让她开口不可。

关蓉被她摇晃得浑身都要散架,再撑不住。只得点点头,从嗓子里逼出一句细若蚊蝇的应答:“是……摊子是小麦妹妹自个儿的,我不过是见她辛苦,所以才来帮忙……”

“听见没有?”腊梅得意洋洋地冲胡四儿一抬下巴,“我就知道是你满口胡诌!”

胡四儿受不得激,霍地一声站起来,将声音又提高了些。简直恨不得扯着喉咙吼:“我若是编瞎话。保佑我明日立刻嘴上长疔脚底流脓!还有我媳妇,她又不是疯傻的,巴巴儿拿这种话哄骗我做甚?那关家妹子是没哭,但那神色表情。却的的确确像是受了委屈的!我媳妇的话若有一个字是假,我今晚便回去拖住头发揍她一顿饱!”

腊梅口中咕哝了一句什么,翻着眼皮转过头去。这当口,便有一个身影从坐在河岸上纳凉的人丛中站起,遥遥冲着这边高声道:“我瞧那胡四儿不像是说假话哩,前儿我在路上与关家妹子偶遇,也问起这事来着,那时候,她同样是一副悲悲戚戚的模样。我还当花家小妹不讲理。与人说好了一块儿摆摊,又把人赶了出来呢!”

那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却不是同春喜、腊梅一块儿来的,分明是听了这边的议论,一时按捺不住。站出来帮腔。

花小麦朝她那边望了一眼,直想扑过去给她一个大拥抱,回过头来,又朝关蓉看过去。

此时那面目清秀的姑娘已是气得脸通红,被腊梅紧紧揪着臂膀,想走又走不脱,只能坐在长凳上,双手在膝盖上死死绞缠。

“听见没有,听见没有?”胡四儿大受鼓舞,紧攥拳头,冲腊梅挥了挥。腊梅也不理他,骨朵了嘴将脑袋偏过一边。

“我说关家妹子,且不论你为何在人前露出那受了委屈的情状,咱们单说你这样做,恐怕不大合适吧?”

花二娘终于隆重登场,将手里的抹布往水盆里一摔,几个大步走到关蓉面前。

“天地良心,我妹子来了村里这许久,她是怎么对你的,你心中怕是应该有数吧?卖笋脯那一回,你将她一个人抛在县城,害得她冒着大雨在城里找了你整整一个下午,第二天早上才回家,她一句怨言没有,照旧将赚得的钱分你一半,高高兴兴送到你家里去;你生病的时候,她日日替你心焦,巴巴儿地扯了老枇杷叶子熬水给你喝,就盼着你能快点好起来……”

她一头说,一头抬起手来揉眼睛:“就是今天,她还专程做了杏仁豆腐,想着对你的病有好处,打发我去你家请你来吃……我妹子老实,想着自己初来乍到没几个朋友,便一整颗真心地待你,你不感激也就罢了,怎能挖坑给她跳?你在人前做出那种样子,在旁人看来,我妹子岂不白担了个不厚道的名声?你心里就真能过意的去?”

反正她平日是泼辣惯了的,也不怕人议论,捂了脸就开哭。一开始只是假作嚎啕,然而说着说着,竟真个心酸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忙不迭地扭过头去拭泪。

关蓉又急又怕,无从分辩,想要去拉花二娘的袖子,手都伸到半空了终究是不敢,只能小声一个劲儿地反复道:“景大嫂,我没那个意思,我怎会……我真的……”

桌子旁,河岸上,议论声嗡嗡隆隆地传了过来,人人指着她头碰头地窃窃私语,声音虽不大,奈何人却多,那细细碎碎的声响凑在一处,全都撞进她耳朵里。

“贪便宜呗,看人家小麦丫头的摊子挣钱了,就也想来蹭两个铜板……”

“哼,见人家不肯与她好处,便在外头装可怜抹黑人家,不害臊……”

春喜和腊梅相视一笑,拽了拽仍掩面流泪的花二娘,冲她眨了眨眼。

有她两个在,还加上河岸上那些围观的人群,最慢不出明天下午,整个火刀村的人,都会将事情的始末弄得一清二楚。到时,她关蓉就算浑身长嘴,只怕也无法将事情给圆过去了!

花小麦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众人的议论,其间,甚至还有空煮了两碗面,眼见得众人越说越起劲,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丢下手里的活计走到关蓉面前。

关蓉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脸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不住地喘着粗气,活像是立即就要厥过去。花小麦见状,忙将桌上的杏仁豆腐又往她面前推了推,沉声道:“是不是身上又难受了?赶紧多吃两口,这豆腐滋润爽滑,吃下去,马上就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