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熙禾
“嘿呀你个花小三,几日不收拾你,胆儿就越来越肥了啊!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今天非要……”
“好了好了!”景泰和一脸无奈,忙上前拦她,“小妹不是累了吗?你就让她歇着去又能如何?这事咱明天再说不迟,你何苦非要现在便议论清楚?可小声些罢,隔壁那潘太公,耳朵长得很!”
花二娘被他捉住了双手,挣了两下没能挣开,也就只得偃旗息鼓,没好气地对花小麦道:“困了就滚回屋去睡,明儿一早,我再和你慢慢说!”
花小麦正巴不得一声儿,闻言忙放下手中的碗,一溜烟地跑回西屋,砰一声关上了门。
一夜无话,隔日清早,花小麦是被花二娘那惊雷一般的大嗓门给吓醒的。
“哎呀小妹你快出来,出大事了!”
花小麦迷迷糊糊中突然一个激灵,人一下子清醒过来,忙三两下穿了衣服跑出去,迎面撞上自家二姐,忙扯着她的胳膊连声道:“怎么了,怎么了?”
该不会是又有人去告黑状,说她那摆在河边的摊子有问题吧?又或者,是她那番椒出了纰漏?
花二娘一跺脚,急吼吼地道:“昨晚那连顺镖局的柯老爷,不是面还没吃完,便急慌慌地被人给叫走了吗?哎呀,刚才听村里人说起才知道,原来是他那镖局替人运一批货,走到半道儿,在水路遇见了贼人,押镖的那个,是孟家大哥呀!”
果真是他!花小麦心中又是一堵。
昨晚柯震武与那吕斌始终小声交谈,多半就是怕事情传开得太快,引人议论,也让孟郁槐家里人担忧,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让吕斌去通知孟老娘。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只不过是一夜而已,事情就传得满村皆知了!
“那……现下是怎样情况?孟家大哥……”她有些不安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道,后头的话,居然有点不敢说出来。
“啧,就是寻不到人哪!”花二娘连连叹气道,“我也是听村里人说,他们一行遇到了劫道的水贼,不止见了血,整条船都给掀翻了!当中有个水性好的镖局伙计,拼了命挣扎回岸边,疯了一样赶回芙泽县报信,镖局的人这才知道出了事。至于其他人,却是……一点消息也无啊!”
第九十五话 相顾
但凡行镖之人,保护押送的银钱、货物甚至人身安全乃是重中之重,因此,他们往往最讲究便是一个“和”字。
平日里与官府打交道,自然得笑脸相迎,押镖途中若同绿林中人狭路相逢,哪怕对方再强横嚣张,也要暗自隐忍礼数周到,以免横生事端。动不动就“亮青子”,只会使事情发展到无可收拾的局面,最终落得钱物两空不止,还有可能伤及性命。也正是因了这个原因,那起脾气火爆,心气儿旺盛的人,是万万做不得镖师的。
孟郁槐这个人,至少在花小麦看来,是极沉稳冷静的,拳脚功夫也多半是实打实,如若不然,他大约也不会年纪轻轻,便坐到那镖头的位置上去。与强人周旋,于他而言应当不是一件难事,既如此,事情又怎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那边厢,花二娘仍兀自在滔滔不绝地念叨:“这可真是灾祸要往脑袋上砸,你是躲也躲不过啊!孟家大哥那样有本事的人,怎地会遇上这样的事,如今连点音信都无?啧,村里人多嘴杂,保不齐现在,事情已经传到了他老娘的耳朵里,那老太太性子比我那炉灶里的柴禾还要燥,若听说自家儿子出了这样的事,非立马昏死过去不可!我虽不喜那老太太,可一想到他母子相依为命这许多年,心里也不好受哇!”
这话说得忒不吉利,简直认定了孟郁槐此番凶多吉少一般。花小麦眉头不自觉地跳了一下,嘴角也稍稍有些牵扯,默了片刻。另起一个话头道:“不是说有一个伙计脱了困回到镖局了吗?他就没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譬如他仓皇落水之时,孟家大哥那边是何情形?他总不至于一点都没瞧见吧?”
“嗐,你也知道那伙计是仓皇落水,只顾着逃命了,哪里还管得了那许多!”花二娘就一拍大腿,悻悻道,“我都听村里人说了。那镖船上押送的钱物十分贵重,连顺镖局一共派了七八个人手,且个个儿习水性,算是极重视的,可即便如此。也架不住那水贼人多势众,且船身摇晃施展不开呀!那伙计年纪小,给吓得魂儿都丢了大半,只说那船上不断有人落水,扑通扑通下饺子一般,当时又是晚上。他哪儿还分得清谁是谁?”
花小麦没了话说,垂着头,暗自琢磨了一阵。越想越觉得这事的确凶险,禁不住有点胆战心惊。
可是……说得迷信一点,那人无论如何长得也不是一副薄命相,应当不至于就这么丢了性命……吧?
花二娘见她不做声。便叹了一口气:“方才你姐夫去铁匠铺,走到一半便遇上那大圣兄弟,两人商议着,要去那连顺镖局打探一下消息哩!那孟家大哥与他们是发小,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他们心中必定不安宁呐!”
连顺镖局现在肯定正忙乱着,景泰和与孙大圣两个去了。也未必就能打听到甚么有用的消息,亦帮不上忙,反而要人分神照顾,倒不如安安心心留在家里的好。花小麦张了张嘴,本想开口让花二娘劝景泰和两句,然而不知何故,那话到底是没能说出口,只点了点头,转身去了房后。
那几株番椒从赵老爷家的大宅运回来之后,又被花小麦小心翼翼地挪回了菜畦里,照旧是在那一片小角落中,长得十分油绿透亮。她闲着没事,便从旁边提了壶往地里浇了些水,那晶莹的水珠从叶片上滚落,被阳光一照,闪闪发亮。
花小麦盯着看了两眼,便转过头去,正要走开,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又匆匆扑到番椒面前,小心翼翼拨开绿油油的叶子,赫然看见下面藏了竟藏了一颗颗白白小小的花苞。
要……要开花了吗?她心里顿时一阵激动。
这番椒原本五月初就该开花的,因受了雨季的影响,又被那折断的木棚子打中,或多或少有些损害,花期竟往后延了小半个月。花小麦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辣椒今年有可能无法开花,只能期待着它能安然过冬,明年再结果,却不想,这眼瞧着快到六月,它居然结出花苞来!
这也算是这两天唯一的好消息了吧?
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心里稍稍安定了一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当晚,花小麦同罗月娇前去河边摆摊,毫不意外地发现,无论是来吃面的食客,还是在河岸上纳凉的老百姓,口中议论着的,都是有关于连顺镖局的镖船遇上水贼的事。
这种事情与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关联,但茶余饭后闲聊个两句,也算是一项谈资。说到孟郁槐,大多数人都是长吁短叹,满口直呼可惜,大概与花二娘一样,认定了他这一回怕是多半丢了性命。
罗月娇蹲在摊子后洗碗,将众人的议论一字不漏地全听了去,抬头见花小麦正炸好一碟小鱼送到桌上,暂时闲了下来,便招招手,将她叫了过去。
“小麦姐,原来昨晚那个长了好长胡须的大叔,说的便是郁槐哥的事?”她皱着眉头,用牙齿咬了咬嘴唇,“我还是今早听我娘他们在谈论,这才反应过来呐!我娘说,水路上遇上危险,那是最说不清楚的,那些水贼仗着自己水性极好,便甚么都不怕,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小麦姐,你说郁槐哥,该不会真的就……就回不来了吧?”
“怎么会?!”花小麦瞟她一眼,想也不想就道,“你莫听那些人瞎说,他们怎么说,你就怎么信啊,你自己没长脑子,不会仔细琢磨?他们出事的地方离咱们芙泽县本就有些远,即便是有消息,也得过个好几日才能传回来,孟家大哥是有本事的,肯定能化险为夷。”也不知是在说给罗月娇听。还是安慰她自己。
罗月娇抿了抿唇,还想说什么,这当口,那文华仁偏也跑了来,站在花小麦身后低低叫了一声。
“怎么了?”花小麦一见是他,便撇了撇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手头既没几个铜板。倒不如多买些馒头放在家中,好歹能撑几天,跑来吃一碗面,当时倒是觉得身心舒泰,明日怎么办?”
“我不吃面。”文华仁赶忙摆了摆手。“我是听说了郁槐哥的事,想着泰和大哥与他平日交好,他又常领人来照顾你生意,或许你能知道多一点的消息也说不定,故此就来问问。”
“我什么都不知道!”花小麦愈加烦躁,将手里的抹布一摔。转身去没好气地道,“我还要做生意呢,你们一个个儿地净拿这些杂事问我做什么?也不嫌烦?”
文华仁吓得一缩。朝后退了退,不怕死地嘀咕了一句:“我也是关心人嘛,你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凶什么凶?”
罗月娇也有些愕然。扯了扯花小麦的袖子,小声道:“小麦姐,你怎地发这么大脾气?若是不舒服,咱们今日不如早点收摊,你也好回去睡个好觉。”
“……我没事。”花小麦也觉得自己方才反应似乎大了点,口气也好像太过生硬,弯起嘴角勉强冲罗月娇笑了一下。又放软声调对文华仁道,“天气太燥热,火气就大了点,你莫要往心里去,我不是冲你。”
“无妨,无妨。”文华仁倒也不计较,笑呵呵摆了摆手,又搭讪着道,“这天儿,也的确是太热了些啊,我在屋里读书都觉有些坐不住,你在这摊子后头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被那炉火烘烤着,肯定更难受。那……郁槐哥那边,你当真一点消息都没有?”
花小麦摇摇头,走到摊子后,顺手理了理放在锅灶旁的菜蔬。
……
一晃便是十来天过去,天气越热,每晚出来纳凉的人便越发多,花小麦摆在河边的摊子,生意也就愈加火爆。
头一两日,人们话里话外总离不了连顺镖局四个字,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谈论这事的人越来越少。第五天,第六天,还零星有几个人感叹孟老娘可怜,到了第十天上,连提起她的人都没有了,就好像那事根本从来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景泰和与孙大圣两个每隔几日便要去连顺镖局探探消息,却次次都是无功而返。景泰和与孟郁槐兄弟情谊深重,原本平日里话就不多,最近这段时间便更加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好半天一声也不出。花二娘劝了两句,见他不怎么搭理人,也只得由了他去。
这晚,花小麦从河边摆了摊回来,罗月娇照旧帮着她一路将家什推到景家小院门口,两人就站在院子外说了两句话,忽听得一阵得得的马蹄声。
花小麦一个激灵,立刻转回头望过去,远远地就见黑暗中,模模糊糊走过来一人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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