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格拉提拉米苏
心情喜悦, 司马聃冲树林长啸起来。
长啸完,司马聃喘着气, 回头望向王献之,笑着说道:“宫外真有趣, 朕想每日都能出宫。王七郎, 你每日都带朕出宫好不好?”
王献之面上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没有回答司马聃。
阿陌倒了茶水,递给司马聃。
司马聃慢慢喝茶,喝完之后, 他舔着嘴唇说道:“先苦后甘。”
阿陌又给司马聃倒了一杯茶。
王献之望向外面, 开口说道:“陛下,看看外面。”
司马聃马上转头望向窗外。
窗外,路边立着很多坟。有两个孩子正跪在其中一座坟前哭泣。那两个孩子, 大的十一二岁,小的年纪与王献之司马聃差不多。
司马聃目光好奇地望着那两个孩子,指着他们说道:“王七郎,他二人为何跪在土堆前哭泣?”
闻言,阿陌惊愕,不敢置信地看了眼小皇帝。
王献之面色平静地言道:“陛下可要下去看看?”
“可以吗?”司马聃问道。
王献之点头,看了眼阿陌。
牛车停下,阿陌搀扶着小皇帝与王献之下车。
那两个孩子哭得伤心。已是孟冬时节,天气越来越凉。他们穿着带补丁的衣衫,脚上穿着草履。两人哭得满脸泪痕,鼻子跟眼泪糊在一起,看起来脏兮兮的。
司马聃未曾见过这样邋遢的孩子。他微蹙小眉,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小声地对王献之说道:“王七郎,你我还是走吧!”
司马聃不喜欢这两个又丑又脏的小孩,顿时没了兴趣,想要离开。
王献之淡笑着看向司马聃,轻声说道:“陛下不好奇他二人为何在路旁哭泣?”
司马聃的确好奇。犹豫了一下,他转头对阿陌说道:“你去问问他二人为何哭泣。”
阿陌心情复杂,他迈开脚步,朝那两个孩子走去。
“我家郎君问你二人,为何在此痛哭?”
年纪小的孩子,乍然看到出现了好几个陌生人,一时之间,忘了继续哭泣。
年纪大一些的孩子,他红着眼睛,望着王献之与小皇帝。见这两个孩子穿得这么好,乘牛车出行,还有仆人伺候。他突然朝王献之与小皇帝跪下来,声音哽咽地说道:“求二位郎君收留我兄弟二人!只要能给口糠吃,我兄弟二人愿意为奴!”
司马聃被这个孩子的举动吓到了,他神色慌张地望向王献之,出声问道:“王七郎,他这是何意?”
王献之拉着司马聃的手,带他往前走。
跪下来的哥哥,转头叫弟弟:“阿弟!过来跪下!”
年纪小的孩子,被王献之的容貌吸引了,呆愣愣地望着王献之。
走到年纪大一些的孩子面前,王献之静静地看着他,语气平静地言道:“为何要收留你二人?你二人没有家吗?”
李大抬起头,克制住悲伤的情绪,哽咽道:“我阿耶被山上的野兽咬死。村人替我兄弟二人葬了阿耶。我兄弟二人,已经无处可归……”
司马聃不解,奇怪地问道:“怎会无处可归?难道你二人没有亲人?”
李大哭着说道:“是有亲人。有一姑母同住在村里。可姑母不会养我兄弟二人!阿耶入土后,我带阿弟到姑母家。姑母不许我兄弟进入。这几日我兄弟与邻家的牛住在一起,吃的是豚食……”
司马聃越听越糊涂,他继续问道:“为何你姑母不许你兄弟二人进门?”
李大的泪水越流越多,他心里痛苦,已经说不出话了。
阿陌不忍心,他忍不住开口替这个孩子解释道:“当今乱世,百姓日子过得贫苦。多一个人多一张口,养活自己都难,更别说是养孩子了。”
司马聃摇头,还是听不明白。
王献之放开司马聃,他弯下身子,递了一块手巾给李大。
“你叫什么?”王献之轻声询问。
李大不敢接王献之的手巾,他猛地用手擦了擦眼泪,大力吸鼻涕,咳嗽着回答道:“李、李大。阿弟叫李、李二……咳咳咳……”
王献之转头看向阿陌:“将车上的吃食取来。”
阿陌立马跑回车上,拿了一盘蟹螯与一盘炒豆子,还拿了一壶茶。
看到王献之用漂亮白净的手,触碰李大那张脏兮兮的脸,帮李大擦脸。司马聃小声地说道:“王七郎,你别碰他。”
李大看出了司马聃的嫌弃之意,他立马后退几步,不敢再让王献之靠近自己。
王献之的手顿住了,他弯起嘴角,朝李大温柔一笑,挥了挥手上的手巾。“你自己来擦脸。”
李大嘴唇颤抖,他忍着不哭,伸出颤巍巍的手,接过了手巾。
转头,李大冲弟弟叫道:“阿弟,过来。”
李二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抬手抹了抹眼泪,朝哥哥靠近。
李大拉着弟弟跪下来,先帮弟弟擦脸。
阿陌取来吃食,还让仆人搬了一张案几过来。
将吃食摆在案上,阿陌看向王献之。
李二看到那些东西,口水立马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他指着那些东西,小声地说道:“阿兄,我饿……”
李大何尝不是如此。他吸了吸鼻子,转头看向王献之,朝王献之磕头:“多谢郎君!请郎君收留我兄弟二人!再过几年,我就长大了。我可以帮郎君干很多事!我会勤奋干活,不会偷懒!”
王献之温柔地说道:“你二人饿了,先吃些东西。”
李大忐忑不安地望了眼司马聃。
司马聃没说话,被李大盯着,他莫名觉得身子难受。
王献之对阿陌言道:“阿陌,伺候他二人用食。”
阿陌点头,他跪在地上,拿起案上的蟹螯,掰开里边的肉,放在青釉小碟中。
李二的口水滴到了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陌的动作。
李大也咽了咽口水,他吸着鼻子,再次朝王献之磕头:“多谢郎君!多谢郎君!多谢郎君!阿弟!快磕头!谢郎君!”
李二懵懵的被李大摁着磕头。
司马聃看不懂眼前的情况,他觉得自己的身子突然间好难受,特别不舒服。
司马聃把王献之拉起来,低声说道:“王七郎,朕不舒服。”
王献之转头看向司马聃,轻声问道:“陛下有何不适?”
司马聃摇头:“朕不知道。朕只觉得身子甚是难受。不想再待在此处。”
王献之伸手指着司马聃的心口,乌黑如染墨的眸子,目光平静地望着司马聃,他柔声问道:“是这里难受吗?”
司马聃想了想,他点头回答道:“是也!就是这里难受!朕怎么了?”
王献之告诉司马聃:“这里是心口的位置。心,就在这个地方。人的情感,会影响到心脏的建康。人悲伤难过的时候,心口就会难受,如同乌云压城,阴霾遍布,阴沉压抑。人快乐之时,心口就会舒服,那种感觉就像是春天到来,万物复苏,明媚温暖。”
司马聃愣住了,他呆呆地伸出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语气僵硬地说道:“王七郎之意,朕会不舒服,是因为朕在悲伤难过?朕为何会悲伤难过?朕明明是欢喜的。”
司马聃不明白。自己出宫后,心情明明很快乐。为什么会突然变得悲伤难过呢?
李大目光忐忑不安地望着王献之与司马聃,不敢吃东西。
李二一直在流口水,目光渴望地盯着阿陌剥的蟹肉。
王献之指着李大,告诉司马聃:“陛下看到这二人过得凄惨,故而心里难受。”
司马聃愕然,他眨了眨眼睛,望向李大跟李二。渐渐地,他明白了什么。点头说道:“是也。这兄弟二人过得是凄惨。朕不喜欢这二人。这二人让朕觉得不舒服。”
王献之语气轻而缓地言道:“陛下觉得不舒服,是因为你看到这二人过得如此凄惨,却不知该如何帮助对方。陛下不理解,为何这二人会变成这样。”
司马聃点头,他开口问道:“王七郎,朕心口难受。如何才能摆脱这种不适?”
王献之告诉司马聃:“陛下是因为看到对方过得凄惨,才会产生这种难过的情绪。只要帮助对方,让对方过上好日子,陛下的心情自然就能恢复。”
“那朕该怎么做?”司马聃问道。
王献之看向阿陌,阿陌已经将那盘蟹螯剥得差不多了。
王献之对李大言道:“吃吧!”
李大感激地向王献之叩头:“多谢郎君!”
李大拉着弟弟,来到案前。两人流着口水,不敢伸出手。
阿陌笑了笑,伸出手,拉起他们二人的手。
见这兄弟二人的手还是脏的,阿陌拿出新的手巾帮他们二人擦手。
擦的差不多了,阿陌将著递给他们。
李二拿不稳著。李二拿稳著后,他颤巍巍地夹了蟹肉,先喂给弟弟吃。
李二吃得很急,蟹肉还没伸到他的嘴前,他立马张开口凑过去咬肉吃。
司马聃的眼睛渐渐泛红,他抱着王献之,声音不自然地说道:“王七郎,朕难受。”
王献之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司马聃的后背,伸手指着那些坟,轻声说道:“陛下可知这是什么?”
司马聃抬眼望向那些坟,他摇头:“不知。”
王献之告诉司马聃:“帝王、诸侯墓地曰‘陵’。平民百姓墓地曰‘坟’。这是坟,无碑无牌,甚至没有寿枋栖身。贫苦百姓离世之后,直接挖坑埋入土中。被土中尸虫啃噬,最后变成一具白骨。”
司马聃面色惨白,他的嘴唇发抖起来,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他瞪大双目,惊恐地望着这一座又一座的坟堆。
“为、为何会如此……”
司马聃不明白,为什么百姓的生活是这样子的。他声音颤抖地言道:“城、城里的百姓明明过得很幸福……”
王献之轻声言道:“天地万物,可分阴阳。阴阳相对立,阴阳可互转。这世上,有幸福之人,就会有不幸之人。生与死、笑与哭、来与去、白日与黑夜。万物相生相对立。陛下在城里看到了幸福之人,心情受幸福之人的感染,会觉得轻松愉快。眼下陛下在城外遇到了不幸之人,心情受到不幸之人的感染,会感到悲伤难过。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正常反应。”
望向李大与李二,王献之露出温煦的笑容,柔声说道:“世间百态,需要用心去感受,才能了解这个世界。陛下只有亲眼目睹百姓的生活。才能知晓朝廷所治理的天下,究竟是变得更好,还是变得更糟糕。”
司马聃吸了吸鼻子,泪眼朦胧地看向王献之,他低声说道:“朕还年幼,不知该如何治理天下。王七郎,你帮朕治理天下可好?你如此聪慧,如此善良,一定能治理好天下!让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幸福的日子。”
王献之告诉司马聃:“陛下可是天下之主,一国主君。这些都是陛下的子民。连陛下都不愿意治理天下,关爱百姓。何人会在乎这些百姓的生死?”
司马聃着急的辩解道:“朕并非此意。朕有心帮助百姓,奈何朕不知该如何治理天下……”
王献之笑着握住司马聃的手:“陛下莫怕,臣会教导陛下,让陛下成为一个仁爱宽厚的明君。你我努力,携手共创太平盛世,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安乐的日子。”
司马聃用力地点头,激动地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