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团子来袭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浑身都裹着泥浆的少年淌着泥水里奔走呼喊:“老鱼头!公子掉进河里了!快救公子!”
叶卿没见过砚台,但这句公子,本能的让她想到了叶建南。
见叶卿面上有慌乱之色,萧珏也开了口:“王荆,带人过去看看,把落水的人都救起来。”
王荆忙领命过去。
叶卿忧心叶建南的安危,想亲去看看,被萧珏拦下。
“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留在这边等消息。”萧珏道。
叶卿知道他说的在理,可心中依旧焦虑,拧着手绢来回踱步。
负责这项打地基工程的刘大人听到帝后二人过来的风声,不多时便迎了过来。
“参见陛下!参见娘娘,不知陛下和娘娘驾到,臣有失远迎!”这刘大人也是刚从工部调来江南的,比起黄侍郎那臭脾气,他明显就识趣得多。
“那边出了何事?”萧珏开口询问。
刘大人抹了一把脑门的汗珠道:“修建水库工程浩大,一些地基得从濉河对面开始打,但是河太宽过不去。若想到河对面还得绕三十里路过去。这石头木板都是死沉死沉的东西,次次都绕三十里路过去,一天也运不了多少货物。叶公子便提出了在河上修桥,这浮桥已经用了好几天,不料今天出了意外。叶公子方才在桥上,桥板一塌,叶公子也跟着掉进河里了……”
刘大人没见过叶卿,但跟随帝王南下的只有皇后,萧珏身着便衣,那么跟在萧珏旁这身着便衣的美貌女子想来便是皇后。
他知晓叶建南是叶卿的胞兄,说这番话时愈发小心翼翼。
萧珏眉心拧了拧:“叶家大公子被救起来了没?”
刘大人道:“卑职已派了所有会水的官兵下水救人,想来叶大公子不会有事……”
他话音刚落,对面又想起一道暴躁嗓门:“姓叶的那小兔崽子又在整甚幺蛾子!”
叶卿眼皮一跳,朝声音源头望去。
只见河岸边上,一个干瘦老头正冲着一名管事模样的男子大吼,老头穿着平民百姓的衣衫,叶卿一时间也辨别不出他的身份。
刘大人见到那干瘦老头,顿时露出一脸大事不妙的表情,他小心翼翼瞧了叶卿一眼,才道:“那位便是黄大人。”
黄侍郎是此次重修水库的监工,他脾气臭,但是在治水上可从不马虎,听说上次水库之所以被冲毁,就是因为有人在修建水库时偷工减料,才导致水库蓄不了洪。所以这次他全程现场亲自监督着底下的人施工。
浮桥塌陷这么大动静,很快就把他给引了过来。
许是在路上的时候已经听说了叶建南在这里修桥,他气得胡子都快翘到天上去:“胡闹!简直胡闹!濉河少说也有百来丈宽,在濉河上修桥,当真是轻狂又无知!”
他发起火来唾沫星子满天飞,底下的官员个个低着脑袋不敢抬头,也不敢应声。
行至这边,黄侍郎才瞧见了萧珏,他作了个揖:“陛下。”
“黄大人辛苦。”萧珏淡淡道了句。
黄侍郎是个炮仗脾气,他可不管叶建南是不是皇帝大舅子,也不管叶卿还在旁边站着,张口便火.药味儿极大的道:“陛下,您让叶家那小子回去吧,他怕是《水经注》都没读完,净在这里添甚乱。”
刘大人赶紧咳嗽两声。
奈何黄侍郎压根没听懂他的警示之意,继续道:“他在濉河上方修桥,这可不是异想天开么?若是真那般容易,工部的人至于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解决的法子?”
萧珏打断他的话:“黄大人,先把人救上来再说这些。”
说完这话,他往叶卿的方向看了一眼。
叶卿垂着头,所以没有看见萧珏那个眼神。自家兄长被人这般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叶卿心中其实不太好受。
叶建南很聪明,对于浮桥的构造理论他是全掌握了的,她一直都在思索浮桥为何会塌陷的问题。
没等她想出结果,河岸边上又传出了呼声:“少爷!”
叶卿扭头一看,见叶建南被人救起,面上又露出喜色。
叶建南许是呛了几口水,脸色有些发白,是被人扶着走上岸的。能站着就说明没甚大事,叶卿稍松了一口气。
“陛下,臣妾过去看看大兄。”禀了萧珏,她便带着墨竹踏着满地泥泞往叶建南那边去。
越靠近河边,地上倒不是污泥了,反而是一片细沙。
叶卿往不远处固定主绳索的桩子处一看,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她想,她应该知道浮桥塌陷的原因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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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叶建南见到她时,还有几分意外:“皇后娘娘怎到这边来了?”
鉴于这是在外边,人多眼杂的,叶建南没好直接唤她闺名。
扶着叶建南的小厮砚台瞪大了眼,估计是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竟然有这个际遇,能亲眼见到皇后。
“同陛下一道过来体察民情。”叶卿答道,她眼中忧虑不减:“大兄可还好?”
叶建南一听说萧珏也过来了,眉头皱了皱了,但也没太多意外。
毕竟叶卿在这里,萧珏同行也说得过去。
只是这浮桥突然坍塌,又恰好被萧珏看见,他倒不担心自己在萧珏那里的印象会大打折扣,只是怕会让叶卿受到牵连。
他答道:“无碍。我方才落水,还借此刻意潜到江底下去看了一眼。”
他说得风轻云淡,叶卿却是又把一颗心给提了起来,当即就斥道:“这才涨过大水,河床水位还深着,大兄这般做太过冒险了些!”
叶建南知晓叶卿是关心自己的安危,只笑了笑:“为兄水性虽比上不这些水乡长大的渔民,但也不是个旱鸭子。我方才在水底下看了一遭,是固定船只的锚抓地没抓稳。河床底下都是沙子,抓不牢。”
叶卿方才见这里是一片沙地,就猜测固定浮桥的主绳索肯定也不稳。
只要涨大水,河水的冲击力过大,主绳索上受力达到临界点,就很有可能扯出这边打在沙地底下的桩子,届时这浮桥可就算是完全毁了。
叶建南一说河床底下都是沙子,联想到一连两次发大水,叶卿也明白了这部分河道河床积攒的泥沙从哪里来。
历来水库都建在可供储水的盆地或洼地,这种地形的等高线呈口袋型,“口袋大”则腹地宽阔,库容量大,能蓄下的水也多。
但搞土木工程这一行,不仅对建筑本身有要求,施工前的地质考核也很重要。
先前叶卿没到水库这边来看过,此番前来才发现,庐陵这原先修建水库的地方,地形上虽然符合了修建水库的标准,可是它的地质明显有些偏沙化地质。
在这样的地质上,即使水库建成了,也存在很大隐患,毕竟沙子的流动性比起泥来强了很多。
不管把水库的大坝修得多么坚固,它本身的地质存在问题,那无论人为怎么努力都是无效的。
加上每一次发大水,水库周边的泥沙被大水一并携带出来,积攒在河床,这才导致河床底下也全是细沙。
船抛锚时也是不能乱抛的,对水底下的地质同样讲究。
所谓船只的锚,是用于在水面上固定船只的一个大铁钩,通过用铁钩抓住水底下的地来把船只固定在当前位置。
在叶卿原来生活的时代,一艘巨轮的锚,重量都可达到二十五吨。
对于出海的大船而言,抛锚时,以十米到五十米的水深为最佳的抛锚水深。而水底下的地质,泥地是上好选择,因为泥土的黏性比较强;沙地是次要选择,因为大船的锚极重,钩子也大,沉入水底,能抓到很深层的沙子,从而达到固定船只的效果;若是水底泥沙层薄,其下是岩石层,那么是不利于抛锚的,其一是锚没法抓地,固定不了船只,其二是水下复杂的水域环境,可能会导致锚损坏。
叶建南他们用来当桥墩的船只都是小船,锚自然也不大,用它在河床底下的沙地固定船只,稳定性太差。水流稍微大一点,锚就会从泥沙中移位,甚至是直接脱离河床,这也是为何之前那些船只都移位的原因。
叶建南道:“此次浮桥搭建失误,是为兄莽撞,未能事先查明水底下的地形。等我禀明黄大人,把浮桥迁到下游河底泥沙少些的地方。”
浮桥的搭建成本极低,工序也不麻烦。比起绕道三十里路往河对岸运送建筑材料,不管怎么看,都是在河面上修一座桥来得便利些。
叶卿方才跟萧珏过来时走的那条官道地势挺高,能总览这一片水库的全局。结合这里的一些细节地形,职业病驱使叶卿又在脑子里大概构建了这片地域的一个模型图,她脸色凝重摇了摇头:“这里不适合修建水库。”
叶卿过来后,萧珏本也是跟过来看看,刘大人和黄大人不可能让天子一人往这边来,就点头哈腰的一路跟着。
叶卿这话恰好黄侍郎听见。
他那炮仗脾气一点就着,萧珏还没发话呢,他就嚷嚷上了:“皇后娘娘这是何意?你家兄长在这边修桥失败了,为了给你家兄长脸面,就说是这地儿不好?这地儿若是真不好,祖宗能在这儿修水库?这水库都修建几十年了!”
黄侍郎一开口,刘大人就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这话说得这般难听,只怕从此跟皇后和叶家的梁子结大了,他可不要被牵连才好。
他小心翼翼觑了一眼萧珏的神色,发现帝王眉心微拧,辨不出喜怒。
叶卿也没想到萧珏一行人会不声不响的过来,她暗自懊恼自己方才思考得太入神,都没注意到这不是说话的场合。
不过黄侍郎那铜锣一样的嗓门一嚷嚷,她和叶家的名声还真是坏了个彻底。
纵使听过关于这黄侍郎的一些传闻,知晓他为官正直,就是不太会做人,叶卿心中还是有些窝火。
那些自诩正义,却又不分青红皂白就乱给人扣帽子的人,有时候比真小人还可恶几分。
这种人不能轻易打压他,因为他在所有人心中都是一个心直口快的正直形象。若是打压他,哪怕明明是他言之有误,别人也只会暗自揣测,这是踩到当权者痛脚了。
怕萧珏误会她真是为了包庇叶建南,叶卿冷冷盯着黄侍郎,反驳道:“那黄侍郎可知这几十年里,水库一共发了多少次大水?”
黄侍郎一时语塞,呐呐道:“虽是每年都发大水,但江南春夏本就是暴雨季节,涨水再正常不过。维修水库,这是历朝历代都会做的事情。”
他觉得叶卿一介女流,怎会懂水利之事,这么一想,腰板又直起来了:“说句不好听的,老臣研究水利这么些年,走过的桥比娘娘走过的路都多,什么地方能不能修水库建堤坝,老臣心中还是有数的。听闻此次是叶尚书负责维修水库大坝,臣听说是有人贪了治水官银,偷工减料才导致水库被大水冲毁。怎到了皇后娘娘这儿,又成了是这地儿不适合建水库才导致水库被毁的?”
这话明显是内涵叶尚书贪了官银,她在包庇叶尚书。
“黄允年!谁给你的胆子这般同皇后说话?”
叶卿被黄侍郎那番含沙射影的话气得不轻,正想回驳,却不想萧珏比她先一步发话了。
不知为何,听到萧珏这明显维护的口气,她心中莫名的安定了许多,同时也有几分自己都说不清的欣慰,萧珏没有被黄侍郎那番话带偏,觉得她是在给叶建南找台阶下或者是在包庇叶尚书。
不过叶尚书她的确是没什么好包庇的,所有的罪证都指向杨相,贪了治水官银的到底是谁,萧珏心底门清。
这么一想,叶卿又觉得,萧珏就是因为知晓贪官银的不是叶尚书,黄侍郎又阴阳怪气的说那样一番话,他才发怒的。
她再不济,也是皇后,一介臣子胆敢这般同她说话,挑衅的是皇家的威严。
萧珏语气里带着薄怒,黄侍郎也知晓自己那番话说得有些过了,连忙躬身拱手作揖道:“陛下息怒,老臣知罪。”
一旁的刘大人也弓着身子作揖,垂着脑袋跟只鹌鹑似的。
对于黄侍郎的服软,萧珏只道:“黄侍郎对皇后出言不敬,罚俸一年!”
黄侍郎嘴边的两撇八字胡动了动,扯着铜锣一样的嗓门道:“臣遵旨!但臣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