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静的九乔
这样的确一切都能说得通了，可就像她曾经亲口答应老薛的：别人灌输给她的记忆，都不是她自己的。她不可能仅凭一个素昧平生的古怪老头的话，就全盘相信与接收——如果那样，她就不是她了。
“是的，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老人家含含糊糊地低下头去，浑浊的眼有些无神，“你做错了事——然后承担后果。”
艾薇却突然笑了：“真的就是这么简单？”
精灵老人听见她的笑谑，再次抬起头，平视艾薇。
艾薇继续反问：“如果真是我犯了错，那大可以把我的名字钉在耻辱柱上，让整个大陆都永远记住我——这个险些一手毁了整个位面的女人。”
“你们根本就没有必要把关于我和这地下城的所有回忆全部都毁去。”
她突然伸出右脚，再踏上一步，她已经一只脚踏上了0号传送门的顶端，距离对面的精灵老人已经非常接近，她端端正正地面对对方的视线，压低了声音说：“你们这么做，只是因为你们自己——这些掌握着整个大陆权势的人！你们不希望世人知道真相而已。”
艾薇话音刚落，她忽然看见对面精灵老人的眼神一下子变亮，瞬间精光大盛。他突然双手伸出，向前一推，艾薇登时觉得一股大力撞在她肩上。除此之外，她脚下原本由档案和卷轴组成的阶梯突然塌了，她脚下再无支持，整个人瞬间坠落。
艾薇的身体急剧地向后仰，她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来延缓她向下坠落的趋势，却听身后传来“砰”的一声，是人体坠落在地面的声音。
她自己的下坠速度立刻减缓了，以至于她清清楚楚地看见精灵老人的视线穿过自己的身体，聚焦在自己背后。她看见那对眼神由明亮锐利重新变为浑浊，接着老人家闭上眼，不再看她——
艾薇发现自己悬浮在空中，似乎她在摔倒的那一刻灵魂飘散了出来。
但是身体的一切感觉都依旧正常，她依旧能听见、能看见，能感觉温度，也能感觉到身边空气的波动——
是的，空气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波动，她身边有一对膜翅正在空中扇动。
艾薇一扭头，就看见了小恶魔格林的那张脸。他难得地没有披着他那件长斗篷，也没有戴帽子，于是头顶上一对尖尖的角也头一回正式暴露在艾薇眼前。一条带着尖角的尾巴在格林身后挥动，证明格林确实来自十恶不赦的恶魔种族没错。
小恶魔背后的膜翅扇动，让格林得以悬停在艾薇面前，双眼盯着艾薇，用他那招牌的金属摩擦声尖声说：“艾薇小姐，欢迎来到下层位面——”
“下层位面？”
我来到了下层位面？
格林咧着嘴笑着，此前总是戴着兜帽的他，还从来没有露出过这么丰富而生动的表情。
他看见艾薇一脸的疑惑，便伸手指指艾薇背后。
艾薇一转脸，就看见“自己”的身体摔倒在大档案室的地板上，头发散落在脑后，失去了意识。
远处，一座座高大的档案架纷纷倒伏，战斗系技能已在大陆数一数二的米兰达随手挥动，档案架在他身边一座接着一座地倒落，“迷宫”自然而然被破解。
人模狗样的亚德里安大陆执政团成员正纷纷跟着米兰达冲过来，在他们眼前，是“艾薇”倒在古老的传送门跟前，倒在无数陈旧的档案与典籍之上，昏迷不醒。
艾薇完全迷糊了——她这真的是，来到了下层位面？
第125章
“艾薇小姐, 欢迎来到下层位面！”小恶魔如是说。
他相当绅士地伸出手, 轻轻扶住了艾薇的手腕。艾薇开始觉得重力重新发挥作用, 她的身体从悬浮在半空中的状态开始渐渐下沉，她的双脚终于慢慢落在大档案馆的地板上。
但是她眼前就是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艾薇”, 此刻正毫无意识地躺在那“故纸堆”里。坐在高处的精灵老人依旧眼神浑浊, 老态龙钟地盯着面前, 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竟然出现了小恶魔这么一号人物。
“这里是……下层位面？”艾薇迟疑着问。
“正是！”格林态度殷勤地回答。
格林口中的下层位面, 似乎是一个与主物质位面的平行位面，但神奇之处在于她能看得见主物质位面发生的一切，但是在主物质位面里的人物，无论是狠狠推了她一把的精灵老人，还是正从远处跑过来的米兰达，都看不见她的存在。
米兰达正在快速向艾薇冲来, 他所到之处，原先阻挡路径的档案架直接向两旁倒落。随着架子的倒伏，无数档案倾倒在地面上, 档案馆里登时一片狼藉。
他比所有的工作人员跑得都快, 瞬间就来到了“艾薇”面前，双臂将“她”上半身托起，开口呼唤她的名字, 一脸的焦急——那个“艾薇”自然不可能回答。
米兰达身后，工作人员一拥而上，后面跟着跑得气喘吁吁的天空之城执政官员们。他们将米兰达和精灵老人所在的位置围得水泄不通, 但就是没有一个人胆敢上前。
米兰达呼唤“艾薇”两声，不见回答，当即双臂使劲，抱住“艾薇”的后颈和膝弯，将她的身体朝起一托，转身就朝人群外走去。他甚至完全没有注意散落在“艾薇”脚下的各种档案、书籍与卷轴，也完全不在乎艾薇面前坐在0号传送门上的，是一位与他血统完全一致的“长辈”。
在这座天空之城里，米兰达除了艾薇，没有在乎的人和事。即便是首席执政官挡在他的面前也是如此。
“让开——”
米兰达即便面对整座大陆最高级别的官员，也毫无敬畏地开口呵斥。
天空之城的工作人员和执政官见米兰达如此，脸上都在犯怂。人们都想从首席执政官脸上看出端倪，看到的却只有故意挂着的一张脸，和眼里写着的举棋不定。
于是人们默默地为米兰达让开一条路径，让米兰达将毫无意识的“艾薇”从人堆中带走。首席执政官依旧阴沉着脸，示意一两个人在米兰达身后远远地跟上去，其他人则四散开始收拾大档案馆的这一片狼藉。
首席执政官走到精灵老人面前，抬头向那老人问了句什么。老人家却始终耷拉着脑袋，过了片刻有鼾声传了出来，竟然是睡着了。
首席执政官只好摇了摇头，让人把精灵老人连同被他坐着的那座传送门一起推去一边。
“那个纯血精灵娃娃对你还真不错！”格林在艾薇身边啧啧称赞，一副吃瓜的口气。相对于恶魔的寿命（绝对数值），米兰达现在的这个年纪，还真是个娃娃。
艾薇在心里叹了口气：米兰达确实是对她太“忠诚”了些，甚至有些超出员工对雇主应有的忠贞。以前她总想着来日方长，又或是这个出身上层位面的纯血精灵总有一天会走出她的地下城，在这个广阔的大陆上追寻他的梦想。
从现在米兰达的反应来看，有些事确实需要与米兰达说清楚了。
但问题是应该怎么说，米兰达完全不知道艾薇曾经近在咫尺，他只知道赶紧将那具没有灵魂的躯壳送去急救。
“刚才我是怎么到下层位面来的？”艾薇问格林，“难道这座大档案馆也是主物质位面和下层位面之间的通道？”
格林转了转绿眼珠，回答：“也可以这么说。”
“艾薇小姐，您现在已经安全了。老家伙没法儿像刚才那样伤害您，他并不知道您现在在我这儿……当然了，您的娃娃朋友在天空之城里也绝无危险。”
艾薇能听得见精灵老人的鼾声，知道格林说的大致属实。
“那么，我可以邀请您在下层位面的天空之城转一转，参观参观吗？”格林笑嘻嘻地邀请。
艾薇的眼光在四周转了转——她刚才放置手提箱的那座档案架因为距离中心位置太紧，且没有挡着路，因此并未被米兰达推倒。手提箱现在还好端端地放在架上。档案馆的工作人员工作量巨大，一时半会儿应该还想不到将这枚手提箱对号入座。
于是她果断地点了点头：刚才来自上层位面的老精灵已经说出了那一边的真相，现在该是时候，让她听听来自下层位面的说辞了。
格林大喜过望，艾薇还从来没有在这个一向裹着斗篷的小恶魔脸上看过这么生动而丰富的表情。他挥手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自己在前，引着艾薇离开这座大档案馆。
艾薇在米兰达离开的情况下，擅自答应一个“恶魔”的邀请，这事本身就颇为冒险。但她这次来天空之城本身就是在冒险，现在再到“下层位面”探访一圈秘密，也未必就真的增加了多少危险系数。
可以说她心大，也可以说她鲁莽，但艾薇从来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她倒是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那一直耷拉着头打呼噜的精灵老人，鼾声曾有片刻的止歇，喉间传出一声悄不可闻的叹息声。
*
“您是不知道，下层位面在一定程度上，是与主物质位面并行，共同存在的。”小恶魔格林一边走一边向艾薇解释他现在的坐标，“就好比我们现在的地方，您看着好像就是天空之城，但事实上，它是天空之城的另一面。”
“所以我们现在所在的，是天空之城的‘倒影’？”艾薇望着与天空之城完全一样的街道，随口问身边的小恶魔。
格林面带赞许的目光，点着头笑：“艾薇小姐您的悟性非常好，打的比喻非常恰当。”
艾薇眼看着格林将她带向天空之城执政官的官邸，挑起嘴角微笑着说：“真是难得啊，格林先生，看来您在下层位面的职位也颇不低，竟然到我的地下城来屈尊当个‘观察员’，我真是荣幸。”
艾薇现在已经完全确定格林是个“冒牌货”了——身为下层位面的恶魔，天空之城绝无可能将他派来自己的地下城做观察员。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格林控制住了真正的那位观察员，然后自己冒充对方跑来自己的地下城。
可笑的是天空之城执政团管理太过混乱，派到地下城来的使团竟然也不认得真正的观察员，轻易就被格林蒙混过关。
格林被艾薇这么一夸，登时浑身骨头轻了两斤，满脸笑容地说：“承蒙夸奖，这次任务完成之后，没准我的等级又能升个小小的几级。”
格林个子矮小，虽然一脸的精明，但还是掩盖不了他的实际年龄相当于人类八岁的水平。艾薇见了格林这样的表情，实在是忍不住想笑——看来对于“完成任务”的执着，无论是哪个位面，大家都是一样的。
于是她跟随格林步入天空之城的执政官官邸，进入官邸的时候没有见到半个人影——似乎这“倒影中的天空之城”，是完全不设防的。
格林随口解释：“我们恶魔的寿命原本就比其他种族长很多，如果我们繁衍的速度与别的种族相同，那么这下层位面里岂不是挤满了我们恶魔？”
艾薇却说：“你怎么知道我正嫌弃这里人少呢？”
格林：“这……您还真是心直口快啊！”他善于察言观色，见到艾薇面露好奇就猜到她的心思，立即解答。却没想到被艾薇反将一军，索性顾左右而言他，不答了。
艾薇也只是随口一问，她被格林再次带进执政官官邸之后，向另一个方向走到长廊尽头，进入一间小方厅。随着方厅门的打开，里面的符文魔法灯逐一亮起来。
这间方厅还真是小——适合小恶魔格林的身材。
方厅里的布置看起来也是格林喜欢的风格，布置得和薛定谔的地下城2F那间咖啡厅很有几分神似。方厅一角放着咖啡桌，桌上放着马克杯——只不过格林最爱喝的珍珠岩浆，不知道在这里还能不能喝到了。
艾薇在格林的招呼下入座。小恶魔在她对面坐下，诚恳地将双手放在桌面上，墨绿色的双眼头回认认真真地直视，毫无躲闪，对艾薇说：
“我亲爱的领主小姐，首先，我要感谢您在一百多年前发现了主物质位面和下层位面之间的通道。”
艾薇敏感地捕捉了关键词：“发现”，而精灵老人告诉她的，是“打开”。
“上层位面是这么告诉您的吧？您打开了通往下层位面的通道，导致来自下层位面的恶魔可以随时入侵主物质位面？”
“他们也一样这样告诉您，是来自下层位面的恶魔，将您推入了‘逆流瀑布’。您的双亲为了拯救您的生命，不得不答应上层位面的条件。”
艾薇点点头：除了个别用词不一致以外，格林基本重现了精灵老人的说辞——当然他也有可能刚才就在她身边，听见了全部经过。
“我在这里用我长达一百八十岁的生命起誓，上层位面不怀好意地向您说了谎。”格林伸出一只干瘪的小手，指向地面，“我们，恶魔族，从来都感谢您的宽容与大度。我们从来没有将您推入‘逆流瀑布’，是上层位面为了彻底封锁这座通道，设计将您推入瀑布的。”
艾薇眯着眼望着对面一本正经的小恶魔，心想这上层和下层位面果然各是一套说辞，罗生门出现在了异世界。
于是她冲格林眨了眨眼，问：“您能不能先告诉我，‘逆流瀑布’在哪里？”
“下回我就可以小心一点，不掉进去。”
第126章
按照小恶魔格林的说法, 异世界的上层位面、主物质位面和下层位面当然不是按照其海拔水平、物理位置高低来区分的上下层级, 而是按照秩序与能量区分的。
在传统观念里，上层位面象征着秩序、善良与正向能量, 而下层位面则永远与混乱、邪恶和负面能量挂勾。主物质位面则无限趋近中立。
不同位面之间的所谓“通道”其实是能量断层, 这种断层能够支持不同位面之间的能量跳跃, 从而起到“通道”的作用。
据格林说，艾薇的地下城就正正好位于这样一个能量“断层”上。
当初她的地下城开发到一定级别, 又经过了咆哮海的洗礼, 俨然成为大陆上第一的地下城。在地下城扩张的过程中，地下城的核心不可避免地感应到了能量断层, 因此“发现”了与下层位面的往来通道。
“所以这件是本身并不是我和我地下城的过错, 是不是？”艾薇确认了一遍。
“当然不是！”小恶魔嘴巴很甜，“怎么会是艾薇小姐你的过错？”
至于“逆流瀑布”, 小恶魔说那是位于能量断层附近的一道瀑布, 因为能量跳跃的干扰经常出现“逆流”的情况。
艾薇对这个解答并不满意，难道能倒流的瀑布就能让她的亲人为了她关闭整座地下城吗？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
“北方地下城受到了迫害, 遭受的一切都是不公的。”小恶魔摇头晃脑地对艾薇说，“这一点你绝对要相信我，否则天空之城不可能费这么大力气，把所有涉及当年你地下城的资料与档案全部收集起来, 甚至还删改了海妖的歌谣，删除了附近种族的记忆。”
“他们不想让人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事，普通的人族能够发现通往下层位面的通道。”
“当然最重要的是, 他们最不想让我们到主物质位面来，怕我们破坏这里的秩序。所以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封锁任何可能连接下层位面的通道。”格林告诉艾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