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竹筒很细,远远看去和鸽腿浑然一体,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扶苏起身把灰白鸽子放回空中。
其他鸽子见没自己什么事,依依不舍地挥动翅膀跟着一起飞走了。
嬴政立在廊下看着那群鸽子在空中散开,无声无息地隐没在不同方向,心中涌出了许多想法。
他没说什么,叫刚才被屏退的宫人传膳上来。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那只有幸被扶苏委以重任的灰白鸽子已经精神抖擞地飞了回来,不必扶苏招呼便准确无误地落到了他肩上。
这就暴露了扶苏其实不必什么特殊信号都能让它们按指令行事的事实。
扶苏向嬴政解释道:“这批鸽子是我挑的,所以特别亲我,后来养的那些我没有经手过。”他知道父皇会喜欢这种可以快速传递消息的通信渠道,但是不会喜欢它被完全掌握在某个人手里,哪怕是亲儿子也一样。
嬴政未置可否,让扶苏看看云阳县那边是不是真的回信了。
扶苏打开被蜡封的细小竹筒,从里头取出了云阳县那边的回信,那边简明扼要地表示明日一早就出发,会按时到扶苏指定的地点候命。
他把信呈给嬴政。
嬴政接过看了眼,再算了算鸽子送这趟信的往返时间,对飞鸽传书的效率有了最直观的了解。他说道:“行,这事你不用再管,我会让人接手的。”嬴政斜睨着扶苏,补充了一句,“什么接燕太子家眷来咸阳、派人常驻燕国了解情况之类的话,你也莫要再和旁人提起。”
扶苏乖巧点头,又提出几种隐秘的书写方式,比如用什么来写信干掉以后字会消失,要加醋或者火烤才能显形;比如明文之下藏着暗文,不是自己人看不懂里头的玄机等等。
这样一来,即使传递的消息不小心落入别人手里,别人也看不懂。
这些东西自然有人擅长,他就是抛砖引玉起个头而已。
嬴政瞅着他这副乖乖巧巧的模样,心情颇为复杂:他是觉得儿子挺乖的,就是不知道燕太子丹他们会不会觉得乖。这傻孩子什么主意都敢出,也不怕被人恨上!
嬴政打发扶苏回去,叫人来商量飞鸽传书之事。
飞鸽传书除了快,还很隐秘,既然亲眼看到了它的可行性,他自然不会放着这样便捷的通信方式不用。
要知道很多时候谁能把握先机,谁就有机会获胜,这一点在外交博弈上是这样,在战事上更是这样!
嬴政安排完了,又想起扶苏特意解释后面驯养的鸽子他没经手。
嬴政过过好些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很容易看出旁人的心思。
扶苏聪明早慧,明显是知道飞鸽传书的用处,也很清楚他不会放心让任何人单独掌控这通信渠道。
但扶苏还是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嬴政在舆图前负手而立。
当年他也曾对父母万般信赖,可在他年幼时父亲抛下他们母子回了秦国;到他年少时,母亲又想废了他拥立他人。
父子之间难道就可以毫无保留?
果然是个傻孩子。
……
接下来的日子里,嬴政让人热情地招待燕太子丹,不是叫人去找他聊天,就是叫人邀他出去玩,让燕太子丹心中十分感动,觉得嬴政即使当了秦王、没什么空闲与他见面,对他这个老朋友还是很好的。
当然,燕太子丹也不想再和嬴政见面,因为嬴政夸起他儿子来太可怕了,简直让人不想回忆。
燕太子丹最喜欢的当然是扶苏这个忘年交。
扶苏不仅和他聊得来,还很会玩,比如这天扶苏就热情地邀他去观看鞠球赛。
燕国临近齐鲁之地,燕太子丹记得鞠球这东西在齐鲁那边挺流行,只不过大多是士兵们训练时玩的,民间也有人学了去,贵族们倒是很少人会玩。
燕太子丹以前也对这平民们的游戏兴趣不大,也没研究过它是怎么玩的,不过在跟着扶苏看过一场激烈又精彩的对抗赛后,他被这迷人的小球深深地吸引住了!
等拿到那弹性十足、手感极佳的新式鞠球时,燕太子丹已经彻底爱上它。
听听扶苏是怎么说的吧:比起单纯的比斗,这新式鞠球的玩法技术含量高多了,只是单纯地把对手撂倒根本赢不了,还要通过各种技巧和各方配合护住自己抢到的球、把球顺利送进球门才算赢!
所以说,踢这鞠球既考验体力,也考验脑子!
这不正是他最不缺的东西吗?
身为燕国人,他的体力不会太差;而他自诩聪敏过人,脑子当然也很好!
所以,在扶苏邀他下场玩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跟着扶苏认真学习规则、认真练习踢球动作。
这种团队对抗式的新式鞠球在咸阳已经流行一段时间,虽说扶苏没有特意把它呈到嬴政面前,但它依然悄悄传入了千家万户。
要知道权贵子弟之间相互看不顺眼的大有人在,可是大家都是要脸的,不好动不动约架互殴,那会让别人看笑话!
但是鞠球场上决胜负就不同了,他们公子不都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吗?
所以自从扶苏叫人修了个鞠球场,这地方就几乎场场爆满,全是用鞠球赛代替约架的权贵子弟和跟着来看热闹的家伙。
球场上解决恩怨快,交朋友也快,燕太子丹年纪虽然大了点,不过他长得还算入眼,混在少年堆里不算太突兀,还是扶苏给推荐过来的,大伙对他都挺热情,纷纷怂恿他组织随行人员成立一个燕国队,以后练习好了大伙来个两国友谊赛。
燕太子丹很快被少年们的热情打动了,带着自己的亲卫成为了球场常客,偶尔技痒了还会亲自下场踢一轮。
嬴政这段时间挺忙碌,都没怎么注意燕太子丹在做什么,等他知道燕太子丹开始沉迷鞠球,不由陷入沉思。
鞠球有那么好玩吗?
不就一伙人抢个球?
算了,沉迷就沉迷吧,反正又不是他们秦国的太子。
到七月上旬,嬴政才再一次接见燕太子丹,准备关心关心这位老朋友。
等见到燕太子丹后,嬴政愣了一下。
他这老朋友,怎么变这么黑了?
他以前不是挺注重仪表的吗?
变黑这事儿,一向不是一蹴而就的,一天黑一点,一点黑一点,自己很难注意到,所以燕太子丹本人对此没什么感觉。
嬴政就不一样了,嬴政只在燕太子丹抵达咸阳时见过他一回,隔了这么久才再一次召见,视觉冲击比较大。
嬴政顿了一下,才邀请燕太子丹坐下说话。
燕太子丹明显彻底沦为鞠球爱好者了,与嬴政寒暄过后,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鞠球场上的事来。
他先夸大秦的少年们热情好客有朝气,然后夸扶苏球技过人不下场则已、一下场就轰动全场,最后还说自己组建的燕国队现在已经不垫底了,比之一开始大有进益!
嬴政听得一知半解,面上却没表露出来,不时还很有耐心地点头应和。
等燕太子丹畅谈完鞠球话题,嬴政才和他说起一件事:秦国派去燕国的使者来信说他的妻子儿女十分思念他,怕他一个人在咸阳孤单寂寞,非要跟着使者一起来秦国,好和他作伴,使者劝都劝不住,只好答应了,现在应该已经出发了。
燕太子丹听了,顿时想到自己的家事。
他虽是太子,却不是常伴在父王身边的儿子,更不是父王最疼爱的儿子。
有时他都觉得倘若不是他占了长子的名头,父王又舍不得让弟弟去别国当质子,才会一直让他当太子。
如今他不在国内,他的妻儿定是又受了不少委屈,要不然怎么会提出要来和他作伴?
他在秦国虽然是当质子,但一直被奉若上宾,还交上了那么多意气相投的朋友,日子过得舒坦极了,都没想过家中妻儿会被人欺负了去。
嬴政肯定是看不得他家弱小的妻儿遭人欺辱,又不忍心揭他伤疤让他伤心难过,才会找什么“家人思念你”当借口。
嬴政真是仗义啊!
若不是真心把他当朋友,嬴政怎么会冒着被人质疑的风险,也要帮他把妻儿接来与他作伴?
毕竟,他这个太子才有当质子的意义,他的家人除了陪伴他之外又有什么用处呢?
燕太子丹感动地对嬴政说:“丹此生得一知己,足矣!”
嬴政:“……”
作者有话要说:
嬴政:不是很清楚这人脑补了什么
嬴政:他是不是踢球踢坏脑子了?
第40章 好客
既然燕太子丹情绪十分稳定,甚至还隐隐有点小激动,嬴政也就没再多聊这个话题。
嬴政意思意思地对燕太子丹发出一个邀请:过些天我们国子学要举行开学典礼了,你要不要来看看?
知己家新建的学校要开学,燕太子丹当然一口应下,表示自己到时一定会过去。
两人愉快地举杯对酌,都很为这段难得的友谊感动。
国子学开学这事儿,其实博士们的岗前培训早已结束,不过朝廷要设置个新机构,日子当然要好好挑。
奉常丞领着太卜他们严肃地筛选出吉日吉时,日子定在了七月中旬。
接着就是典客那边接棒筹备国子学开学典礼,拟定一个具体的章程。
期间还有许多关于人事的、财务的扯皮,来来回回地讨论了许多轮,无非就是这里要花多少钱那里要塞多少人之类的问题。
博士们是不必操心这些事的,他们被请来是因为他们学识渊博,并且愿意把自己所学的内容教授给学生。
在岗前培训期间,博士们迅速把基础课程的教材全部学完。
《周礼》中所记载的六艺有礼、乐、射、御、书、数,这些算是读书人的基本功,所以博士们大多是过关的。
文字启蒙都是些朗朗上口的诗歌和短故事,字都挺简单,对他们来说易于反掌。
书法、美术、音乐之类的的课程,对他们来说基本也没问题,毕竟你都读书了,字肯定得练好,书画是一家,字练好了,画画也不会差,至于音律发面就更不用说了,兴头来了,谁不弹唱一下,死读书多枯燥!
除此之外,学宫那边还有《自然》教材,可以学会简单的天文地理入门知识,比如尉缭提供的观云识雨技巧就写在里头,这个只要记一记就没问题。
只是在算术学习上,有些博士明显翻车了,妥妥是偏科选手,再基础他们都不怎么学得来。
学过一轮之后,博士们都发现这些基础课程虽然浅显得很,却能看到学宫那边在上头花费了多少功夫,对于自己即将要教授这些课程也没意见。
反正,三个月后谁能够摆脱熊孩子全凭自己本事!
博士们干劲十足,雕版工和印刷工们也在日夜赶工,要按照咸阳各家报上来的适龄学童人数印刷课本。
课本这东西不用担心印多了,毕竟几年之内都不会改,这批学生用不上可以分给下一批。
总之一句话,尽管往多里印!
不仅课本印刷工作在紧张进行,提前到位的学官们正挨家挨户统计报名人数。
按照族庶长和扶苏讨论出来的章程,往后各家子弟不管是从文还是从武,都得先完成基础课程的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