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蒙毅想了想,答道:“一般是报平安,除此之外大多是我们向父亲请教或者父亲考校我们。后来我比较爱读书,父亲便不怎么考校我了。”
蒙家祖父是秦国大将,蒙毅父亲也是秦国大将,自然也希望他们兄弟俩能上阵杀敌,延续蒙家光辉,只是他对行军打仗兴趣不大,这事儿自然落到了兄长蒙恬头上。
嬴政点头,摆摆手让蒙毅退下。
蒙毅虽不明白嬴政为什么问这事儿,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听命离去。
第二天蒙毅准备再度出发去云阳县监工,才出城门就有个内侍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让他等一等。
蒙毅认出对方是嬴政身边伺候的人,不敢轻慢,停下来等了一会,很快看到有人拉着一车书简出城。
蒙毅迷茫:“这是?”
那内侍笑呵呵地说:“这是大王让您带给公子的,大王说让公子把这些书看完,不可偷懒,回头大王要考校公子的。”他还将嬴政给扶苏回的一封信交给了蒙毅。
蒙毅:“…………”
蒙毅看了眼那一车书简,默默上了马。
嬴政给的一车书随着蒙毅抵达别庄,扶苏正巧闻讯出来迎接蒙毅。得知这是嬴政给他的,扶苏愣了一下,忙从蒙毅手里接过嬴政的信。
嬴政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大意是这样的:虽然你在云阳养病,但该学的东西还是得好好学,不能因为没人看着就偷懒。这车书都是你爹我看过而且觉得不错的,你给我全看完,每旬写一份读后感叫人捎回咸阳,每次不少于五百字,我要亲自检查,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努力。
扶苏:“………………”
蒙毅看了眼被怀德领着人一摞摞搬进屋的书简,觉得有点对不起扶苏。
他已经明白昨天嬴政为什么突然问他们和父亲通信的内容了,原来是想让扶苏多往咸阳写信。
不过嬴政和扶苏父子俩多交流是好事,也是蒙毅想看到的。
蒙毅绝口不提自己坑了扶苏的事,一本正经地宽慰道:“公子平日里也爱读书,兴许里面有许多书公子已经看过了。”
扶苏倒是不觉得任务太重,他只是有些意外嬴政会亲自过问他的学业。
扶苏认真点头:“我会好好看完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扶小苏:虽然爹以后要杀我,但他其实也疼爱过我!
嬴政:我不是,我没有!
*
注:
集中解释一下评论里一些疑问
①君者舟也一句,出自《荀子》,但荀子写的是“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所以推测这应该是当时的古谚语。
②焚诗书取自《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等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
博士官还是留着这些书的,只是民间不许留,主要是管控以古非今言论
部分观点源自吕世浩老师的公开课《中国古代历史与人物-秦始皇》
所以,《诗》《书》指的是两本齐鲁之学的代表作,文里并没有写他烧完了所有书,更没有写他坑儒。
第9章 落成
接下来一段时间,扶苏果然专心读书,按照嬴政的要求每旬写一封长信回咸阳,讲讲自己读书的心得以及平日里遇到的事。
转眼到了春耕时节,百姓们忙碌地开始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耕作。
这段时间的云阳县风平浪静,不过春耕一到,云阳县的新犁陆续下田,百姓之中陆续就有了不少夸赞声,大多是夸他们公子扶苏仙童降世。
要不怎么连这么好使的新犁都能想出来?
留在云阳县监工顺便教导扶苏的蒙毅很快发现,堆肥舍那边的怀才有了新动作。
怀才和人畜粪便打了一个冬天的交道,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带上了粪味。好在春耕开始,终于到了他大展身手的时刻!
堆肥舍里面有几个堆肥池的粪已经腐熟,春耕一到,怀才开始组织人手往新开垦出来的学田和别庄的田地里运粪肥。
大粪可以肥田,但是生粪不行,直接把生粪浇下去不仅起不到肥田作用,还容易让作物出问题,所以这些粪肥都得腐熟之后再运到田里。
这些道理扶苏掰碎了给怀才讲过,怀才一开始似懂非懂,后来自己开了两洼菜地摸索着试了试才真正弄明白,从此踏踏实实地主持收粪工作。
怀才在入宫之前也是农户出身,他很清楚要是这大粪肥田真的能做成,往后不仅每年的收成会增多,还能让很好地保持地力,让良田不会因为连年耕作而逐渐变得贫瘠,甚至丢荒!
所以,这差使听起来虽然不大体面,往后却很可能有大用处!
怀才干劲十足。
过了个年,除了那些依然靠收粪赚外快的人以外,很多人已经忘记堆肥舍的存在。怀才的一番动作让不少人注意上了,有些田地与别庄相邻的人更是忙里偷闲过来探头探脑,想瞅瞅扶苏叫人收的粪到底有什么用处。
只是才刚开始春耕,看不出成效,没多少人效仿这种做法。他们和别庄的庄户不一样,他们是单纯靠田地吃饭的,上头没人顶着,可不敢随便乱来。
当然,也有想法不同的人。
比如张曲。
张曲最早见识到新犁的神奇,早对扶苏十分信服,感觉扶苏不会无缘无故收粪,早前已经跑去问怀才堆肥是什么道理。小规模堆肥没那么多讲究,收集牲畜粪便找地方堆起来即可,闲着没事还可以逮几条蚯蚓放里面,好加快堆肥速度。
春耕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每家每户都忙碌得很,一直持续到三月中才算忙活完。
三月中便是清明时节,咸阳城的官员休沐一日,或携亲拜祭先人或外出游春踏青,算是百官难得的清闲日子。
这天李斯却还不能放松,他本来带着妻子和儿女们准备出城踏青,没离开家门多远却意外和一架宫里出来的马车碰了头。
那马车里坐着的人自然是嬴政。
嬴政随意一挥手,他们一家人的目的地就改了,改成跟着御驾一起去云阳县走一遭。
李斯无奈,上了自家马车安抚了妻子儿女几句。
李斯的几个儿子倒还好,这次他们出来还带上了小女儿,今年约莫六岁,名叫李裳华。听说要换地方玩,小女儿睁着杏眼好奇地追问:“换到那儿去?”
李斯上头有几个儿子,四十出头才得了个女儿,对女儿自然疼爱有加。他揉揉女儿的脑袋,说道:“是去云阳县,离咸阳不远,路上风光挺好,你坐车觉得闷可以往外看看。”
李裳华软乎乎地答应:“好的呀!”她本来就是活泼性子,平时又有父兄宠着,本就不会太拘束,一路上不是掀开帘子往外看,就是哼哼着不知哪听来的曲子,一点都不觉得坐车不舒坦,快活得不得了。
到了云阳县,李裳华不用人扶,灵活地往下一跳,自己下了车。
嬴政从前头的马车上下来,看见这么个玉雪可爱的女娃娃一马当先跳下车来,不由朝她招招手。
李裳华一点都不怕生,蹬蹬蹬地跑到嬴政面前,不用人教,径直喊人:“大王!”
嬴政觉得有趣:“你见过我?”
“见过的呀。”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李裳华对嬴政也是一点都不害怕,她继续软乎乎地答道,“阿娘以前把我抱高高,我见过大王的!”
“原来是这样。”嬴政笑了起来,弯身把李裳华抱起,对她说,“朕带你去见个哥哥。”
李裳华有些疑惑,看看后头跟在父亲李斯身后的几个哥哥,犹豫地对嬴政说:“大王,我哥哥都在这啊。”
“不是你家的哥哥。”嬴政笑道。
李裳华更疑惑了。
不是她们家的哥哥,也能叫哥哥吗?
她好奇地往前面的别庄里看去,却见一个面生的男孩儿带着从人出来相迎。那男孩儿年纪和她差不多大,姿容却极为出众,哪怕有千千万万人站在一起,也能叫人一眼就注意到他。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李裳华忽地挣扎着从嬴政怀里下了地,哒哒哒地往男孩儿那边跑。不知是不是因为跑得太急,她在快要到男孩儿面前时忽然一个踉跄,直直地往前栽去,眼看就要脸着地往地上摔。
出来的自然是扶苏。
瞧见李裳华要摔倒,扶苏先是一愣,而后第一时间冲上去把人接住。可他们年纪相仿,小身板儿也差不多大小,被李裳华带着冲力那么一撞,扶苏不仅没把人接住,还被带得摔倒在地。
落地时,他的胸口又被李裳华的小脑袋狠狠撞了一下。
感受到怀里小小的、软软的身躯,扶苏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认识她。
她是李斯的女儿,名叫裳华,裳裳者华的裳华,意思是鲜花盛开明亮灿烂,和她的性子很像。
上一世,他娶了她,但是当初他因为政见与李斯不同,到后来几乎直接和李斯撕破脸,所以他被父皇派去北边监军的时候并没有带上她。
她总是给他写信,说咸阳的花又开了,不知道北边的花有没有开,她也想去看看。
可是一直到死,他都没再与她相见。
感受到嬴政他们的目光,扶苏慢慢回过神来。他坐起身,放缓声音问:“你没事吧?”
李裳华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但就是止不住眼泪。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因为当众摔倒太丢人了才这么想掉眼泪,于是边掉着泪珠子边抽噎着对扶苏说:“我好丢脸喔。”
“没有。”扶苏起身把她扶起来,好脾气地安慰道,“是路不平,一会我叫人把它填平。”
嬴政和李斯等人已经走到近前,听扶苏这么宽慰李裳华,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小子不一般,小小年纪就这么会哄女孩子了!
李裳华对他们的走近一无所察,她听着扶苏说话,莫名就不难过了,还努力伸出小短手去帮扶苏拍身后沾上的泥土,嘴里也没停下来:“我跟你说,我已经好久没摔过跤的,我走路可稳当啦。”
扶苏“嗯”地一声,让她不用忙活,抬头向嬴政问好:“父王。”他又看向李斯,喊了一声“李廷尉”。
李斯让几个孩子上前给扶苏见礼。
其中也有扶苏的熟人,李斯的长子李由。
李由这几年曾在蒙恬手底下学习兵法,扶苏刚跟蒙恬习武时年纪很小,李由还帮忙照看过他。
李由话不多,性格也冷淡,这会儿看到妹妹下意识黏在扶苏身边,还偷偷伸手牵着扶苏衣角,不由皱了皱眉。他们这妹妹活泼可爱,一向都不怕生,可也不曾和生人这么亲近过。
趁着大人不注意,李由上前牵过自己妹妹。
李裳华被自家大哥牵走,下意识看了看扶苏,见扶苏朝自己微微地笑着,心情顿时明亮起来,乖乖回到哥哥们的包围圈中。
嬴政亲临,别庄上下都挺紧张,蒙毅见嬴政看够了孩子们的乐子,便侧身迎嬴政一行人入内。
相比咸阳宫,别庄看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地方,只有扶苏他们居住的几个院子像样些,其他庄户的房屋都零散地分布在别庄各处。
嬴政对这别庄不甚满意,对扶苏说:“难为你住得习惯。”
扶苏道:“这儿依山傍水,住着挺舒服的。”
嬴政挑挑眉,不予置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