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玉钩
祁召推门而入。
年轻的太子正端坐案前,手捧一本书卷,细细品读。闻声抬头看去,搁下手中书卷,起身绕过桌案,躬身行礼:“父皇。”
“朕闲来无事,便来你这儿看看。”祁召虚虚一扶,步至刚刚祁崇归坐着的椅前,撩袍落座,拿起案前的书,翻到封皮处看一眼,扬眉笑道,“是《晋史》?”
“是。”祁崇归站在桌案一侧,颔首道,“前晋自立国至覆灭只区区五十三年,晋高祖开国之后,到晋太宗时,还有短暂的七年盛世,然皇位传到晋成帝就开始没落,至如今的晋帝吴争手上,便成了千疮百孔的残破模样。儿臣通读晋史,不过为了从中窥得一二规律,以史明镜。”
祁召含笑点头:“那你可读出什么了?”
“儿臣以为,晋朝之所以覆灭,原因有三。”祁崇归略一思索,答道,“皇室内部混乱,苦于争斗,短短五十多年,晋人就更换了八个皇帝,政令多变,百姓不及适应,此为一。开国功臣恃功傲宠,拥兵自重,此为二。自晋成帝后,晋国皇帝急于处置开国元老,手段过激,激起反叛,此为三。”
“那依你之见,”祁召看向这个与自己年轻时极为相似的面孔,温声问道,“晋帝该如何处置那些恃功傲宠的开国元老?”
祁崇归微微一怔,他明白父皇是什么意思。
前世也是这个时候,父皇向他表露了对英王赵忠的担忧。赵忠是祁召的异性结拜兄弟,当年跟随祁召起事,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大楚立国之后,祁召封赵忠为英王,兼镇国大将军,封地在北面儿的冀州。十年来,赵忠镇守冀州,与小晋国隔着川江山脉遥遥相望,晋人几次南下,都被赵忠拦在川江山下。然而祁召派人征讨小晋国,想一举统一天下时,也被川江山脉挡住,北上不得。
事情若只是如此,便是兄弟一心、君臣相得的佳话。但就在前两年,赵忠回丹阳城述职时,百姓夹道欢迎,竟将赵忠部下三十万大军称为赵家军。赵忠行事也愈发猖狂,养了个儿子叫赵子明,纨绔放荡,几次勾搭民间良家女子,仗着英王的名声胡作非为。一次宫宴,竟然将手伸到了宫女的身上,偏祁召碍着赵忠的面子还发作不得,只能笑着将那宫女赐给赵子明做妾。若是普通的宫女也就罢了,那是皇后身边的人,这样一来,打得不就是祁召的脸么?
从那时起,祁召便对赵忠起了杀心。
但赵忠拥兵自重,镇守的又是与小晋国毗邻的冀州,轻易动弹不得,这犹疑之下,一来二去,就成了祁召的心病。
“父皇,”祁崇归嗓音清润,缓缓道,“自晋高祖驾崩之后,吴氏皇族就镇不住那些开国元老了,晋太宗施政温和,虽得后世诸多赞名,但御下软弱,后又被亲弟夺去皇位,难免使得开国元老生出二心。此后诸王之乱,皆由此起。”
“你的意思是,”祁召定定看他,“晋高祖在位时,就应该将那些元老一一铲除?”
“若元老们谨遵臣子本分,懂得收敛,自然不必。昔年汉光武帝君臣相安,也因其将帅皆习儒术,进退有度,君臣默契,意气相符。但晋朝元老既恃功傲宠,自高祖之时便有征兆,高祖念旧,太宗软弱,因此才酿下祸端。”
祁召若有所思。
沉默片刻,祁召起身,踱步至祁崇归身前,拍了拍他的肩:“崇归,你幼时不叫这个名字,知道为什么后来朕给你取了这两个字吗?”
祁崇归微微低首:“进明德而崇业。崇者,乃兴盛之意。父皇是认为天下战乱已久,希望儿臣能为大楚带来兴盛。”
祁召收回手,唇边露出欣慰的笑容。“你明白便好。朕戎马半生,才得来这个天下,如今你也大了,一些事,是时候该交给你来处理了。”
祁崇归后退一步,拱手道:“谨遵父皇吩咐。”
“不急。”祁召双手背后,“你刚刚既然与朕说了这些,想必也该明白朕忧心什么。到八月末,朕希望你去冀州一趟。”
祁召顿了顿:“微服私访。”
祁崇归面色并无波动,沉声应是。
去冀州,无非就是查一查英王赵忠的底细,顺便考察一下边境,看看能不能得到有关晋国的消息。上一世他就去了,查出了赵忠竟然与晋人有所勾结。他在冀州微服了两个月,挖出赵忠及其亲信的几十桩罪证,带回丹阳。如今再去冀州,有着前世记忆,显然会方便许多。
如今还是六月,祁召也就是提一提,让他早做准备。
“对了,”祁召忽的想起一事,“过几日,晋国派的使者就要到了,来的似乎是吴争的亲弟弟,秦王吴季。朕打算让慎王前去迎接。”
“父皇决定就好。”祁崇归并无意见。
慎王祁承允是当今皇后陈氏的儿子,比祁崇归只小了一个月。当年陈家一嫁二女,嫡女为正妻,便是祁崇归的生母元德皇后,庶女为妾,便是如今的皇后。二人先后有孕,诞下祁崇归与祁承允。元德皇后薨逝之后,陈家庶女因着嫡姐的缘故,得封继后。
当时祁崇归尚且年幼,祁召觉得把他交给姨母养育会更亲近一点,才封了小陈氏为皇后,这些年,也给她足够的体面。
但慎王从庶子变成嫡子,又有生母做皇后,难免让一些人心中多想。祁召更怕兄弟之间产生隔阂,因此早早册立了太子、慎王,定下二人的地位,以免后来兄弟相争。
这些,祁崇归都懂。虽然他与慎王关系一般,但这么多年下来,父皇苦心维护,仍让他心生感动。
祁召笑了笑,“区区秦王,自然不必劳你去迎。不过等你弟弟把晋人迎进丹阳,还是要靠你主持大局——朕就不出面了。”
祁崇归应下,小晋国早已今非昔比,父皇不愿屈尊召见,也是理所当然。
“好了,”事已说完,祁召抬步往外走去,“朕回去了,你也早些歇息。”
祁崇归躬身相送。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绵绵的一章,想她。
第8章 独处
又是一个休沐日。
昌进邀戚绵到成安侯府做客,戚绵便一大早就去了。由于是小辈之间的私交,二人并没有惊动成安侯。刚到府中,昌进就带着戚绵往他居住的院落去,闲话几句,二人就正式开始练功。
昌进武艺虽不精进,但底子还行,人又刻苦,因此戚绵与他切磋并不吃力。累了一天,午时也在成安侯府用了饭,到傍晚才回到戚府。
莫毅的回信到了,戚博舟把她叫过去,将信拿给她看。
戚绵匆匆阅过,眸中浮现一丝了然笑意。
莫毅并不知晓她这边的变故,只当她还是跟上一世一样,是对晋国忠心耿耿、最得他看重的徒弟。因此戚绵提出与新人交接、等一段时间再辞官的时候,理由充分,莫毅竟没有丝毫怀疑。
毕竟上一世戚绵动心的时间离现在还早,莫毅大可以把她能利用的地方利用干净再让她回去。
莫毅在信上说,他派来的新人会随晋国使团一同来到丹阳,自会与她联系,戚绵只需静待便好。
第二日是午时的轮班。戚绵穿戴整齐,收拾停当,乘了家中马车往东宫去,路上遇到慎王车驾,车夫就把马车赶到路边避了一避。
戚绵掀开车帘看去,只见慎王骑着一匹枣红色马,行在最前,后面跟着装饰豪华的两辆马车,再后面就是一些随从,驾着板车,车上搁了几个暗红色的大箱子。
听说慎王奉命迎接晋国使臣,想来这便是了。
戚绵盯着马车看了一会儿,也没等到车帘掀动,好让她看清车中人是什么模样。后面跟着的随从也是面生,想来都不是她认识的。
不过莫毅门客众多,徒弟遍布,派来的人她不认得也没什么稀奇。
等车队过去,戚绵才让车夫继续往东宫去。
罕见的,祁崇归竟然不在东宫。戚绵照旧往丽正殿值守,默默想着,祁崇归不在还好呢,省的她不自在。
不过她人在东宫,莫毅派来的人根本不能混进来见她。可若等她回戚府,晋国使团又都在驿馆,怎么避开重重耳目来找她呢?
戚绵动了动腿,默默活动了下。管他呢,迟早会见到的。
到了申时,日头西斜。
李化匆匆跑来,带着肚子上的肉一晃一晃的,堆着笑脸在戚绵身前停下,拂尘一甩:“戚大人,今夜殿下要在万春殿设宴款待晋国使团,让您多带些人,往万春殿去。”
“……”戚绵迟疑了一下,“是要我从东宫禁卫里面挑人吗?”
“是。”李化抹了把汗,“还要快点,那边儿的宴酉正时开。”
戚绵点点头:“知道了。”
侯凌估计正跟在祁崇归身边,眼下东宫禁卫之中,地位比较高的也就是他们这些在丽正殿值守的了。
祁崇归还真是会给她制造机会与莫毅派来的人碰面。戚绵默默腹诽。
李化应了一声,又快步走了。他是祁崇归身边最亲近的宦官,祁崇归哪里离得开他。
昌进正好也是下午的轮值,戚绵找到他,又随手点了十八人,一共二十个禁卫,浩浩荡荡往万春殿去了。
昌进跟她走在一起,感激地看着她,双眼明亮如星:“多谢戚兄提拔!”
戚绵忍俊不禁道:“这算什么,随手的事。你好好习武,等有机会,自然能到殿下身边当差。”
昌进重重点头应了,活像个被夫子夸奖的孩子。
真是富贵窝长大的单纯少年啊,戚绵悠悠想着。
二人说笑几句,一刻钟后便到了万春殿。祁崇归正站在殿前,与李化交代什么,余光瞥见戚绵一行人,便转头看了过来。
戚绵连忙肃容正色,前行几步到祁崇归身前行礼:“殿下,人都带来了。”
祁崇归瞥一眼戚绵身后的禁卫们,淡声道:“让他们都散在殿外值守,你随孤来。”
“……”可以不去吗?
戚绵真的不想跟着他,太拘束太压抑了。然而她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得好声好气答应,没脾气道:“是。”
祁崇归步至后殿,遣散仆婢,至长案后落座。这下殿中又是孤男寡女了,戚绵拱了拱手,不自在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祁崇归轻点桌案:“先用些东西,待会儿宴上还要值守,你可没得吃。”
戚绵一怔,所以这是祁崇归怕她一会儿饿着,把她带过来吃东西的?
戚绵瞧着桌案上用青釉白里的瓷质器皿摆放的瓜果点心,陷入沉思。她这段时日松懈的那跟弦一下子又紧绷起来。
祁崇归对她,好像有点特别?
难道他知道上一世?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把她抓起来问罪,是因为没有证据吗?
难道他在给她机会亲近他,好放长线钓大鱼?!
许是戚绵迟疑的模样太过明显,祁崇归淡淡勾唇:“先坐,孤还有些话要问你。”
……原来是要问话。
收回思绪,戚绵应了声是,拘谨的跪坐在祁崇归对面的案前。
祁崇归微微侧首,眼风落在一角的瓷壶上,这次戚绵学机灵了,连忙赶在祁崇归之前伸手,快速地倒了两杯热茶,捧着其中一杯搁在祁崇归的手边。然后她收回手,老老实实搭在膝上,低着头等候问话。
“听侯凌说,你是东宫禁卫中身手最好的。”祁崇归看向她,眸光带着丝漫不经心的意味,“孤把你举荐给怀化将军如何?”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是真的要举荐她去军中,还是试探?
戚绵感受着他的目光在自己面上徘徊,垂着眼不去看他。上一世似乎他也问过,为什么她不去军中,反而入宫做一个侍卫。那时候她的回答是什么来着?
戚绵面色平静,低声道:“回殿下,臣更愿在殿下身边效力。”
她的任务就是接近楚国太子,去军中算个什么事儿啊。
祁崇归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孤改日可要考较一下你的功力。”他从碟中捏起一块栗糕,奇怪的看向她,“你为何不吃?”
“……”戚绵低着头,窘迫道,“臣手脏。”
她整个下午都在东宫值守,手心不知出了多少汗了,也没洗过,她可不要拿脏手吃东西。
祁崇归喉间发出一声轻笑,下一瞬,戚绵眼前就出现了那块栗糕。她大惊之下抬头看去,只见祁崇归神色如常,白皙的指捏着那小巧而精致的糕点,递到了她的唇边。
戚绵大窘,连忙往后挪了挪身子:“臣不敢。”
“你嫌弃孤?”祁崇归眉梢微挑,淡声问道。
戚绵:“……”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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