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轻歌
他给她的,只有恨意、指责。
原由,至关重要,但对于他和她日后而言,也最不重要。
前尘事,不论谁对谁错,已成过去。他们该抓住的,是今朝。
他在夜风之中走进正房,转入灯光柔和的寝室。
李之澄站在室内,背着手,正望着墙上张贴的一幅猫蝶图出神。连他进门都没察觉。
原冲走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来,却不看他,只盯牢了他心口的位置。
他揽她入怀,吻一吻她额角,“之澄。”
她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我们听从观潮的安排,尽快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他说。
她身形立时变得僵硬。
“我不会再与你分开。家族若是不愿担负风险,把我撵出来就是。”
李之澄抬脸看着他。不明白,他态度为何有了这样大的转变。片刻后就明白了,定是阿锦、兆年与他说了些什么。她抿了抿干燥的唇,“不值得,你不知道……”语声顿住,没办法跟他说更多。
原冲抚着她唇角,“我们相守,哪怕只一日就迎来灭顶之灾,我也无悔无怨。至于南哥儿,不论我们怎样,他都会平安无事。相信我。”
眼泪又到了眼底,她又要哭了。
他温然道:“之澄,你饶了我,更饶了你自己。我们生不如死的日子,该结束了。你若是不在,我只能继续恨你,怎么能照顾好南哥儿。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的顾忌全部应验,名义上也只是死在观潮手里,那是死得其所,总好过被小人掌控生涯。”
她眼角沁出泪。
他低下头去,吻了吻她眼角,“你答应过我,不离不弃;我答应过你,死生相依。还记得么?还想蹉跎多久,再兑现诺言?”
“阿冲……”她小动物一般呜咽着,没有着落的手臂迟疑一阵,终究是环抱住他。
第50章
孟观潮回到府中的时候, 被传唤的常洛已经在等。
转到书房, 孟观潮写下一个日期、十个官员的名字,交给常洛:“你回去查一查,四年前那一日, 有谁比较清闲, 只与亲友在一起。”各地锦衣卫会记录下每位官员每日行程。
“记下了。这好说, 今晚翻翻卷宗就行。”常洛满口应下之后, 细看了看那些人名, “这些人, 不论文职武职,都为你马首是瞻,你查他们……不是要出大事吧?”
孟观潮失笑, “没。我想找出三两个, 帮老五个忙。要是能成,过一段,我们就能到原府喝喜酒。”
“这可真是好事儿。”常洛很高兴,但并不急于追究原委,而是掸了掸那张单子,“你让这些人办什么事儿,还不就是一句话。”
“这不废话么。”孟观潮笑斥着, 亲手给常洛斟了一杯茶,“你能记起四年前今日是怎么过的?要是哪一个终日忙于公务,与很多同僚、军兵在一起,又恰好有人写手札的习惯, 总归有些麻烦。既然扯谎,就尽量做圆。”
常洛笑了,“你这滴水不漏的毛病,也够吓人的。”
孟观潮一笑置之,“另外,四年前,有两位太医,曾奉先帝之命,随老五到金陵。一位姓梁,一位姓任。如今梁太医还在太医院,任太医却已赋闲,你查一下后者住处,我得请他们二位喝顿酒。”
“你可拉倒吧。”常洛笑出声来,“太医院的人,哪个不是看到你就腿肚子转筋?你亲自跟他们商量事情,真会吓着他们。听我的,你想怎么着,跟我说,我替你出面,绝对办妥当。”
“也好。”孟观潮笑一笑,与常洛交了底,商议需要着手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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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幼微更衣之后,先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笑吟吟的,“还没用饭吧?巧了,我也出去串门,刚回来。一起吃。”
徐幼微笑道:“好啊。”
用饭时,征得婆婆同意之后,她遣了服侍在房里的下人,细细地说了原冲、之澄的事情。这也是孟观潮的意思,毕竟,只原老夫人那边,就需要婆媳两个斟酌着情形应对,且要开始防范着皇室里的人。
太夫人听完,思忖多时,叹息一声:“那两个孩子,也太苦了。”
“可不就是。尤其之澄那几年……我虽然性子绵软,却也不是爱哭的性子,今日却因她掉了几次泪。”
太夫人笑着端详她,“怪不得,进门时就疑心你哭过,还以为观潮惹你生气了。”
“怎么会。您教导的儿子,怎么会为难一个女子。”
太夫人笑吟吟道:“你纵着他罢了。”又道,“接下来,观潮得着实忙几日了。”
“的确。”
这样的一段姻缘,要做的工夫就已不少,更何况,还要不留痕迹地查皇室中人与李之澄之间的渊源。
徐幼微想想就已头大,观潮却一直若无其事。
能力卓绝又彪悍的人就是这点不好,总会让身边的人自惭形秽。
当晚,她回到房里没多久,谨言便来传话:“四老爷今夜要见几个人,让四夫人早些歇下。”
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她毫无意外,笑着说知道了。
歇下之后,回顾自己与他的前生,好一番辗转反侧。
之澄到了今时今日,已经煎熬到了随时崩溃的可能,也正因此,才会失去控制,在突然听到一些言语的时候,有最真实的反应。
太后,是在她事前的猜测之中,出乎预料的,是宁王。
她竭力回想着,太后险些被观潮掐死的事情前后,宁王是何情形。
宁王争储之中被先帝责罚过两次之后,便心灰意冷,做了个安于享乐的闲散王爷。
皇帝登基之后,宁王成为道教的俗家弟子,没多久,便醉心于修道炼丹,逐步成为皇室中最没存在感的人。
只有在遵循着礼数进宫请安,又恰好被哪个官员、命妇遇见的时候,才会引起几句私底下的感慨:要不是遇见,都已忘了皇室中还有他一席之地;皇家子嗣,怎么就不谋个官职、做些生意,哪里有真正长生不老的人;幸好,还没疯魔到浑忘了规矩的地步。
乾元九年,宁王请旨,要到山中道观修行。
皇帝自然没有不准的道理。
宁王就此彻底离开帝京的锦绣堆,渐渐地,人们淡忘了那个人。
再往后……没有了。
不论是前世经历之中,还是身死后的观望,都没再得到关于他的消息,看到过与他相关的情境。
徐幼微沮丧地抱头。
这样的重生,也太失败了些。至关重要的事情,总是只知道结果,却不知道由来。
可也真是没法子的事。当做梦境、实为观潮生平的一幕幕,他已是只论当下、不提过往的做派,除了他病故之后的一些人与事,她魂魄只在一些时日追随他——无法得到于眼前事有助益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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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的夜,宽大的床,带着馨香的锦被。
一切,都是那么怡人。
原冲拥着之澄,时不时吻一吻她眉心。念及一事,他的手隔着衣衫落在她腹部,“该有多疼、多凶险?有没有落下病根儿?”
“有。”李之澄轻声道,“没好好儿坐月子,落下不少病痛;没好好儿养伤,又落下不少病痛。我这一生,只能有南哥儿一个孩子。无药可医。你……”
原冲凑过去,予以轻柔辗转的一吻,“如此,我们倒是真的般配了。”
他的旧伤,平日里什么事都没有,可只要发作、迸裂,便是命悬一线。是因此,先帝末年起,每逢战事,双亲就不准他再请命出征,说你已经建功立业,沙场之上,只要有观潮运筹帷幄,就不会有非你不可的战事。等到真正将养好了,旧伤不会再复发,我们绝不会拦你。
他不听,但是没用,先帝、观潮也记挂着他的伤势,说辞竟与双亲大同小异。
“你真的想好了?”李之澄道,“若是按照观潮所说,局面便是没得转圜。没有确保万无一失的事,你想过至亲没有?”
原冲笑了笑,“他们不会让你失望,更不会怠慢你。万一反对,那么,我就找个由头,让他们开祠堂,把我逐出家门。我是长辈的子嗣,却也是你的夫君、南哥儿的父亲。我要尽孝,可也要看顾妻儿。”
李之澄沉默下去。
原冲握住她的手,“什么都不要想。日后,有我。”
她点头。
他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之澄。”
“嗯?”
“睡吧。今晚,好好儿睡一觉。”朝夕之间发生的事,让彼此的心绪大起大落,已然累极。
“嗯。”她轻轻点头,环住他腰身,阖了眼睑。
不论明日醒来,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情形,这一刻,该惜取。
四年了。
终于,她可以让自己抛开一切,安然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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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常洛找到孟观潮,说两位太医答应帮忙。
孟观潮心里有了底,去了什刹海自己那所别院,命人把之澄、南哥儿请到面前。
见到南哥儿,他俯身,笑着揉了揉孩子的小脸儿,“小子,还记得我么?”
南哥儿的小表情有些拧巴,推开他的手之后,唤道:“孟伯父。”
孟观潮捞起他,亲了亲他脑门儿,“不喜欢人揉你脸?”
“嗯!”南哥儿用力点头。
孟观潮就笑,抬手轻柔地掐一下那白里透红的小脸儿,“谁让你长这么好看的?”
南哥儿扁了扁嘴,下一刻,竟用小手掐了掐他的脸,“伯父也好看。”
孟观潮哈哈大笑,又亲了亲他脑门儿,“混小子。”心里想着,真好,瞧着南哥儿,总觉得是瞧见了老五小时候的样子。
南哥儿不自觉地被他情绪感染,也随着笑起来,小胳膊勾住了他颈子。原冲也好,孟伯父也好,都是很好看的人,他都很喜欢。
李之澄在一旁瞧着,也不自觉地弯了唇角。
孟观潮委婉地对之澄说:“等会儿原家两位长辈就到了。我让他们在花园见见南哥儿。你就在高处瞧着,省得担心我做手脚。”
李之澄讶然,随后就猜出了他意图,心头五味杂陈。
南哥儿则问道:“原家?原冲的长辈么?”
“……你怎么直呼原冲名字?”孟观潮心里有些不好受。
“他不准我唤伯父、叔父。”南哥儿的小手交叠在一起,显得很无奈的样子。
“……也是。”孟观潮释然,“要来的长辈,是原冲的父母,你要唤他们祖父、祖母。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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