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沟落月
刚刚才被这个人抬手摸了额头,又弄伤了脸,难道这会子还要跟着他一起去医馆不成?
而且,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位公子看着虽然生的正气,谁晓得内里是个什么人?但今儿姑娘只是出门来给夫人买粽子糖,只带了她一个丫鬟在身边。现在跟着薛元韶走,若他真是什么歹人,她们主仆两个人就算反抗都是没有用的。
只是她待要说话,却已经被韩念云转头一个眼色给止住了。
随后韩念云看向薛元韶,面上笑意温和:“如此,那就有劳薛公子领路了。”
她莫名的对薛元韶就有一种信任。就觉得他必然是个很好的人,不论跟他去到哪里,他肯定都不会伤害她半分的。
薛元韶对她点了点头,伸手请她先出了铺子的门,自己不近不远的跟在她身后五步远的地方。
韩念云的家离着这卖粽子糖的新亭斋不远,所以方才主仆两个人是走路过来的。薛元韶也不好再骑马,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另有小厮牵了他的马跟在他们身后。
薛家兄弟两个虽然性格相反,一个好动,一个好静,但在不知该如何同女子相处这件事上却完全一样。
这会儿薛元韶就不知道该同韩念云说些什么,只是到岔路的时候,才会开口说一句该往哪边走。
去的医馆是素日他们荣昌伯府经常在此抓药的医馆,大夫也是薛元韶所熟悉的,觉得医术很不错的那一位。
同薛元韶行过礼,寒暄两句,薛元韶便将过来的原因告知。
“......还请找大夫用心的替这位姑娘看一看她脸上的伤。”
顿了顿,又急忙加上一句:“一概所需用到的伤药,都要用最好的。”
赵大夫惊讶的看着他。
荣昌伯府的人但凡病了,都是请他去看治的,所以他对荣昌伯府的几位主子都是知道的。
这位大公子,不是向来都是个少言少语,沉稳内敛的人么,怎么现在看起来却这般的急切?
还有这位姑娘脸上所谓的伤......
这也能称之为伤?要是明日再过来给他看,只怕这几道伤痕都已经消失了。
他原是想以实话相告的,但才张口,注意到韩念云是个秀雅清丽的姑娘,忽然就如醍醐灌顶一般,觉得自己明白了。
定然是薛公子心仪这位姑娘,见她脸上有了这些伤痕,急忙带她来医馆教他看治。且不吝医金,只要他用最好的药。
这也是薛公子一番英雄救美,讨好家人的戏码,他如何能这般没有眼色的拆台呢?
于是刚刚才张开的口立刻合上了,转而叫伙计去取了一盒子舒痕膏来。
却并没有将这盒舒痕膏直接给韩念云,而是递给了薛元韶。边抬手慢慢的拈着颌下花白的胡须,边笑眯眯的说道:“薛公子,这舒痕胶是小店治疗伤疤最好的药了。不说像这位姑娘面上的这些红痕,便是再严重些的疤痕,抹上个三日,必定疤痕变淡。抹上个十日,肌肤光滑如新,再看不出来半点疤痕的痕迹。”
薛元韶一直提着的一颗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
伸手从赵大夫的手中接过这一盒舒痕胶来,他又细细的问过了这舒痕胶该如何敷,以及一日该敷几次之类的话,这才转过身递给韩念云,温声的说道:“韩姑娘,你回去之后用温水净面,稍后便敷上这舒痕胶。若三日后你脸上的疤痕还未变淡,请一定告知我。”
到时他肯定会再寻名医来给她看治。
韩念云垂下眼,就看到他宽大的手掌心里面托着一只精致的白瓷盒子。盒盖上面还绘了青色的缠枝牡丹纹。
再抬眼,见薛元韶面上一脸诚挚的样子,她忽然嫣然一笑,柔声的说道:“好。”
伸手自他手中将这只白瓷盒子拿了过来。
拿的时候她细白的手指尖触到了薛元韶的手掌心。
薛元韶只觉掌心有微微的痒意划过。忽然又想起刚刚韩念云嫣然一笑时的模样,是初夏水中一朵徐徐开放的百荷,纯净秀丽......
耳根处不由的再次生了烫意。
定了定神,他付过了医药费,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医馆的门。
外面的天色却已经暗淡了下来,夕阳在远山消失不见,路上也没有什么行人了。
但是韩念云的身边却只带了一个丫鬟......
薛元韶便鼓起勇气,叫住韩念云,问道:“不知韩姑娘家住何处?”
担心韩念云会误解,忙又解释着:“现在天色已晚,你们只有主仆两个,路上恐有危险,薛某想送你们一程。”
韩念云没有推辞,屈膝对他道谢:“那就多谢薛公子了。”
她说话的声音温和柔软,如同她的人一般,是极有亲和力的。
薛元韶这还是头一次同女子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甚至还伸手摸过了她的额头,她的手指尖也碰到了他的手掌心......
同女子相处的时候他原就不知道该如何交流,这会儿就更加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于是一路上都只垂眼不远不近的跟在韩念云的身后走着。
韩念云几次都想回过头跟他说话,但每一次眼角余光看到薛元韶羞窘的模样,便都抿唇一笑,没有说什么了。
等到了韩家门外,韩念云再次屈膝谢过了薛元韶。
又笑着对他说道:“上次已经去贵府拜见过令堂,也见过令妹,承蒙她们热情招待,我心中一直思量要请令妹过府一聚。昨日在平江伯府见到令妹的时候我也同她提过这话,令妹也已应了。还请薛公子回去问一问令妹她何日有空过来,我必定扫径烹茶以待。”
原来她同宁宁已经这样的熟悉了么?
薛元韶忙应承了下来,看着她走进大门。大门阖上了,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这才转过身。
身后的小厮忙将马牵了过来,叫了一声公子,请他上马。
韩念云却一直站在大门后面没有走,透过门缝悄悄的往外看他。
直等看到他翻身上马,身影渐行渐远,再也看不见了,这才转过身往回走。
心里头的小鹿犹在,一直在乱撞着,面上的烫意也一直未褪。但心情却是轻快的,脚步也是轻盈的。
便是这暮春初夏微冷的晚风迎面吹过来,也只觉风中满是沁人的花香。
但经过花厅门口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有一道声音自旁边响起。
“你回来了?”
韩念云身子微僵。
心中的小鹿立刻跑走了,面上的烫意消散了,就连这扑面而来的晚风,也能教人察觉得到里面的凉意了。
☆、第98章 自责之心
韩念云身子站的笔直,抬眼看着从厅中走出来的男子。
厅中的灯烛已经点亮, 略显暗淡的昏黄色烛光从屋中蔓延到屋外来。照在正背着双手站在廊下男子的身上, 可见他身形清瘦。
“父亲。”
韩念云垂下眉眼, 轻轻的叫了一声。
韩文林且不答应,只看着她。
明明见她先前走路的时候脚步极轻盈的模样, 面上也有笑意,可见是很高兴的, 但是现在看到他却......
他的这个女儿, 跟他总是不亲近的。
韩文林心中不由的觉得有几分黯然起来。
顿了顿, 他才问道:“怎么回来的这样的晚?”
先前他问过家人, 知道韩念云去新亭斋给夫人买粽子糖了。只是新亭斋离家并不远, 却许久都不见她回来。
韩文林自是焦急的, 遣了好几个家人出去寻找,却是遍寻不着。担忧之下,才一直坐在这厅中等她等着。
现在看到她终于回来了, 一直提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不过对于他的这声询问,韩念云却有些不悦的蹙了蹙眉头。
但她也没有表现出来,反而面上毕恭毕敬的回道:“先前在街上看到有杂耍的,一时看住了, 便忘了时辰。”
韩文林对于自己的这个女儿素来便是很信任的, 当下也没有疑心她说的话,嗯了一声。
也没有责怪她她贪玩, 累的他担心, 只叮嘱她:“下次你出门的时候多带两个丫鬟。”
便是真的有什么事, 身边跟着的丫鬟多一些,那肯定会好一点。
韩念云应了一声是,便没有再说话了。
分明在外人面前是极会说话的,但在自己的亲生父亲面前却是这般的惜字如金。
韩文林一时也不晓得要跟她说些什么,无声的看了她一会,才说道:“你母亲也很担心你,刚刚遣丫鬟出来问了几遍你有没有回来。快去她那里跟她请个安,让她放心。”
韩念云又应了一声是,带着春柳转过身就走。
等走到了夹道里面,料想韩文林看不到她了,一直挺的笔直的腰背才松懈了下来。
不过先前的好心情是肯定没有了,一张俏脸沉着。
春柳在旁瞧见,想了想,便轻声的劝说着:“姑娘,老爷他其实是很关心你的。”
就算她只是个丫鬟,但也知道老爷素来只在书房中看书静坐的时候多,今儿却一反常态的在这花厅中静坐。
这花厅却是去韩念云自己的院中和夫人院中的必经之路,稍微想得一想,便知道韩文林为何会在这里了。
韩念云是个很聪明的人,其实不用春柳点明,她肯定也是明白的。只是......
默然了片刻之后,她便冷声的说道:“他现在关心我有什么用?但凡只要祖母发一声话,你看他还敢不敢表现出对我的关心来。”
春柳一听这话就没有言语了。
老爷百般都好,就一样,太听老夫人的话了,从来没有违逆过老夫人的意思。而老夫人又嫌弃夫人的娘家是商贾之家,连带着对姑娘也......
韩念云虽然心中愤恨,一路上都沉着一张脸,但等快到母亲住的院子时,她还是收拾了下自己的心情,面上重又带上了浅淡的笑意。
两扇油绿漆的院门大开着,门口的青石台阶上站了个才留头的小丫鬟,正踮着脚,伸长脖子往前面看。
待看清薄暮中走来的人是韩念云之后,甚至都来不及跟她行礼叫一声姑娘,转过身就蹬蹬蹬的飞快的往院子里跑。
春柳瞧见,就笑着说道:“小莲做事还这样的毛躁。看到您过来,不说过来给您行礼,反倒回身就往院子里面跑。”
韩念云却微微的笑了起来。
她知道,这定然是母亲在担心她,交代了小莲,一看到她就要立刻回去禀报的。
脚步不由的快了起来。
等进了院门,果然听到母亲欣喜的声音在说着:“你说姑娘回来了?”
又听到母亲身边的周妈妈的声音响起:“夫人您快躺着,不要起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很剧烈的咳嗽声。
听得韩念云一颗心紧紧的揪了起来。忙快步的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