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墨沉香
程茂林不满地瞪了妻子一眼，“你咋说话呢，凭咱闺女的聪明劲儿，凭她的成绩，以后能考不上大学吗？应该是妥妥地能考上才对。”
李秀珍轻轻拍了自己嘴巴一下，“你看我这张嘴，真说错话了，该打……”
好学生不管到哪个学校都受欢迎。开学以后，七彩三人去县一中报名。她一说自己叫程虹。
负责报名的老师多打量七彩几眼说：“原来你就是程虹呀，你考得可真不错，把县城中学的学生都给比下去了。”
县里怎么都比乡镇上教学质量好，师资也好。以往大都是县城的初中毕业生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县一中，可是总有意外的，每隔几年，也会有乡镇初中时夺冠。
七彩还是被分到一班，林长生二班，程立国三班。这回三人没有做同班同学了。
七彩的班主任叫高杨，自然是很高兴考全县第一的同学分到他的班。所以他见到七彩去来班里报到笑眯眯的，后来又安排七彩当了学习委员。
高中生活比初中生活还乏味，因为七彩他们离家远，平时都是住在学校寝室。于是七彩开始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的规律生活。
七彩本来就自律性强，她的学习状态又好，再加上超强的记忆力，年底又考了全级第一。
转眼间，六六年的春节过去了。
政治运动出现苗头，刚开始并没有波及到学校。直到五月底，京市的初高中学生成立“红WB”的学生组织。很快全国各地的学生开始闻风响应，然后各学校开始乱了起来，包括七彩所在的县一中。
七彩平时也关注国家大事，可她真不太理解学生们搞组织闹运动是想干嘛。
可是等到高二开学以后，他们学校的学生也热烈响应红WB的一切活动。学生们纷纷申请加入红WB，成为其中光荣的一员，跟着到处搞运动，贴大字报、破四旧、批判走资派……
学生不上课了，老师管不了，学校里彻底乱起来。
七彩兄妹和林长生，还是程立国最先跟风加入红WB组织。
七彩看同学们闹得挺疯的，觉得不太正常，她自己从没想过加入。所以当她听说哥哥成为一名红WB后，感到非常惊讶。
“哥哥，你是当红WB了？”
程立国兴奋地说：“是啊，七彩，你也赶紧报名吧，当红WB很光荣的……”
参加红WB，也不是谁都能当的，还得经过红WB组织审查。必须是家庭出身好的学生才能当，而家庭成分不好的“黑五类”学生，想当红WB，组织都不要。
第78章
七彩总觉得国家大事轮不到他们这些中学生掺和, 于是劝说哥哥。
“哥哥, 咱们是学生，还是学习要紧, 你别跟着瞎折腾了，不如好好学习, 争取考上大学。”
程立国的中二期终于来临, 这次他竟然没有顺着妹妹的意思，而是说：“七彩，现在学生都不上课了，老师也不正儿八经讲课了, 还学什么习。等啥时候恢复正常上课, 我再学也不晚。”
紧接着, 程立国又指出七彩的不对之处，“七彩，你这话可不能让别的同学听见, 你这是思想落后的表现, 要是让别人听到□□你怎么办。”
七彩点头，表示知道了。她以后也得注意言行举止才行。因为她见外面的同学确实闹腾得厉害, 有的班的同学说老师讲课有问题, 竟然敢□□老师, 弄得老师不敢管教学生, 导致学校的境况越发乱的不行。
但是七彩没有加入红EB组织的意思。现在学校这么乱，老师不讲课，好像她劝哥哥好好学习, 哥哥也学不进去。
于是七彩说：“哥哥，那你也不能跟同学去□□老师。老师是教咱们学习的，为咱们传道受业解惑，应该受人尊敬才对，不应该被你们随意批判折腾……”
程立国到底是个有底线的孩子，还有良知，他好像也觉得有事同学们做得不对，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于是不自在地说：“我没干那些事。我就跟着同学贴大字报，上街□□喊口号了。”
激情热血的同学们到街上□□，口号喊得非常响亮，其实有的同学只是盲目跟随，根本不知道目的是什么。就像程立国这样。
程立国是闲不住的性子，他鼓动妹妹说：“七彩，现在全国各地很多学生去大串联，要不你也参加红WB吧，到时咱们一起去。”
大串联的事七彩也听说了，她也想到各地去转转，可是又觉得太乱，才一直没有行动。七彩倒不是担心个人安危，她只是觉得现在形势不太稳，她怕走远了，家里没她顾着，她出门也不安心。
不过，出不出远门以后再说，现在学校既然不开课，留在学校还得花家里的钱吃家里的粮，不如回家再做打算。
“哥，咱们呆在学校又不学习，我看还是回家吧。”
程立国看起来犹豫不决，不是很愿意回去的样子。
七彩只好说：“咱是来上学的，不是来闹事的，爸妈知道咱们花钱到学校里整天不干正事，肯定不愿意。他们赚点钱不容易……”
没等七彩说完，程立国就投降了，“行啦，别说了，我跟你回去还不成吗。”
七彩嘱咐哥哥：“你去叫上长生，咱们一起回家。对了，别忘了跟你的班主任说一声，请个假。”
七彩跟班主任说想要回家时，高老师面带忧虑地说：“我看运动一时半会儿也搞不完，你想回就回吧，等什么时候开课再通知你来。”
“高老师，那我先回去了。”
林长生和程立国都跟着七彩回去了。回家的路上，七彩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在市里工作的程叶，她总算明白程叶为何会放弃学业转而工作了。正因为程叶知道未来发生的事，她知道有这场动乱，学校会停课，所以才放弃学业。
如果程叶不上学了，年龄也不小了，肯定要在家干活。程叶可能不想干农活，才提前让姑奶奶给她找工作。以程叶的小心思，也许她正是怕程家堂兄妹都一起下学回家，都找姑奶奶安排工作，可能会轮不到她，所以她连高中都没考。
七彩想的一点没错。因为了解到程叶弃学工作的意图，她对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有打算了。
七彩猜测，看来这场运动时间不会太短。如果时间短的话，程叶没必要弃学。想到这里，七彩心中有了计较，既然没法上学，那她还是跟着师傅好好学医。至于学业，还是以后再做打算。
七彩还是没有放弃上大学学中医的想法。
七彩听师傅说过，中医学博大精深，每个老中医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七彩想多学点“秘方”和技巧，就不能闭门造车。
七彩和立国回到家，立远最高兴了。哥哥姐姐都去上学，他独自在家无聊的很，只能去村里找小伙伴玩。哥哥姐姐回来了，代表有人陪他玩了。
程茂林和李秀珍得知儿子闺女回家的原因后，满腔担心。
“这么说你们暂时不用去上学了？”程茂林问这话时，脸上流露出非常失望的神色。
他考虑了：如果孩子们不能上高中，代表没法考大学。本来他还指望闺女考个好大学给他争脸，没想到半路地儿学校闹事，连课都补上了，那闺女怎么考大学？
程茂林能想到的事，关系到儿女的前程，李秀珍脑子转悠的也不慢，紧跟着问：“那么说你们没法考大学了？”
李秀珍抱着同样的想法，盼着子女有出息。对农村人而言，能靠考大学跳出农门，无疑是最好的出路，可惜就这么一条路，眼下还走不通了。
程立国从未考虑过这些，现在爸妈问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七彩：“暂时应该没法考了。不过我觉得以后应该能考吧。”
她这么一说，程茂林和李秀珍都觉得闺女说得对。因为他们都觉得考大学是大事，不应该被耽搁，闹过这一阵儿去，应该会恢复正常。
只是一家人都想不到，等恢复高考，这一等就是十年。
孩子们不上学，接下来该干什么呢？他们年龄不小了，总不能整天在家里蹲着，要不然要不了多久，村里就会传出闲话，说茂林家俩孩子懒，不愿干活……
程茂林问儿女：“你们有什么打算？”
这次程立国很快跳出来回答：“爸，我想去B京。”
程茂林纳闷地问：“什么，去B京？你去那里干嘛？”
程立国：“爸，我们好多同学都商量着要去B京见主席，听说现在做火车是免费的，不管到哪里都有人接待，不去白不去。”
还有这种好事？
农村消息闭塞些，大多数村民只知道外面乱了，但是具体怎么回事，他们也闹不懂。
程茂林看着个子已经快赶上他的儿子，头疼地说：“你出远门我可不放心。”
到外地人生地不熟的，真出点啥事，他们连知道都不知道，就这么放儿子出去，他可不放心。
李秀珍也说：“B京多远啊，听说坐火车得坐十几个小时，你可别瞎折腾了。你跑出去倒是开心了，我跟你爸不得跟着担心……”
反正程茂林和李秀珍都不同意程立国出远门。
程立国不甘心地说：“现在出门又不花钱，还有人管吃管住管坐车，多好的事，你们咋不愿意呢？”
“不行就是不行，你不能跑太远。”
程立国大概没想到爸妈坚定地拒绝，低下头赌气。
程茂林和李秀珍以为跟大儿子说好后，不用再管了。可七彩却没放心，她怕哥哥会瞒着家里跟同学跑出去，那时爸妈才会更担心。
七彩觉得她哥绝对干得出偷跑的事来。
于是等爸妈不在的时候，七彩跟哥哥说：“哥，回头去去市里一趟，问问师傅啥情况。要是我师傅同意我去，到时我跟你一起出去。”
程立国：“你跟我出去爸妈更不放心了。”
七彩笑着说：“不是还有我师傅吗？我师傅发话，咱爸咱妈保准同意。”
程立国这才眼睛一亮，马上说：“那你赶紧去找你师傅。”
七彩叮嘱哥哥：“那你可不能偷跑，要是你真偷跑了，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有好东西也不想着你……”
前面那条程立国没当回事，妹妹真不理他，他求求妹妹，妹妹肯定心软，后面那条程立国就不得不郑重考虑了。然后他郑重其事地答应：“我答应你还不行吗，明天咱俩一起出门，正好我跟你一起去县城，咱们先去学校一趟，把你申请红WB的手续办了。不然你师傅同意了，你还不是红WB，那也不能出门。”
倒不是真不能出远门，只不过更麻烦而已，得开介绍信，当然，也得花钱买票，买吃的……没有红WB的一切优惠政策。
这事没定下来之前，两兄妹默契地没有告诉爸妈。
当初盖房子时，七彩家只盖了四间房。爸妈一个屋睡，她和哥哥一个屋睡。
等七彩上初中后，李秀珍觉得闺女大了，跟儿子再睡一屋不合适，便跟丈夫商量好又盖了一间东屋。
如今七彩自己住东屋，而立远从爸妈屋里搬出去，跟大哥一起住了。
程茂林和李秀珍甚至商量过，以后俩儿子大了，再在旁边盖一个院子，兄弟俩一人一个院，他们就跟老大住，小儿子住得近，他们就近看着也放心。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目前程茂林和李秀珍最担心的还是大儿子和闺女的前程。
程茂林说：“咱闺女跟着她师傅学医，以后出师了，有她师傅在，总有去处安排，咱们倒是不用太担心。可是立国就不好说了，唉，这不知道这一乱腾还招不招兵？”
李秀珍叹口气说：“谁知道呢？要是招兵就好了，以咱立国的身手肯定能选上。”
这年头当兵光荣，对农家孩子来说，也是一条出路。所以每年征兵时，踊跃报名的人比比皆是，可是选上的青年有数，大多数被刷下去了，一般只有政治背景好、体格棒、无疾病的青年被选上。
程家的背景是没问题的。当初程爷爷是逃难过来的，化成分时给划成了贫农。谁都想不到，在以后十年里，贫农成分竟然成了一层保护色。
第79章
大人有大人的打算, 孩子有孩子的理想。
七彩估摸着师傅肯定同意她出门, 所以在去市里之前，她让哥哥问长生去参加大串联活动吗，去的话可以作伴一起去。
这几年三人一直一起上学放学，早已建立了深厚的友情。基本是每次有好事，都是三人一起分享成果，因此这次七彩没忘了叫上长生。
不过因为七彩年龄渐长, 已经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不好经常往长生家跑了。如果她跑太勤被人发现，保不准很快村里就传出关于她和长生的闲话。自从她妈提醒过她以后，她有事找长生, 大都是通过哥哥传话。
程立国一听七彩要叫上长生，眉开眼笑地跑了出去, 边跑边喊：“我去问问他。”
他的声音非常轻快, 想来心情不错。那是因为他猜出七彩愿意跟他出门的几率很大，才这么高兴的。根据以往的经验，只要妹妹愿意做的事, 爸妈没有不同意的。因为爸妈明显非常相信妹妹和她的能力。
就连程立国自己也不得不承认, 在很多方面他不如妹妹做得好。但是七彩是他妹妹，他为聪明有能力的妹妹自豪。他从未觉得妹妹压他一头, 他会抬不起头来。